在第二编的三章里,我的目的是要说明正义原则的内容。为了做到这一点,我打算描述一下符合这些原则的一种基本结构,同时研究一下这些原则所产生的责任和义务。这一结构的主要体制就是立宪民主制。我并不认为,这些安排就是唯一正义的安排。相反,我的论点是要指出,到目前为止一直按体制形式予以抽象讨论的正义原则,规定了一种切实可行的政治观,并相当接近和扩大了我们深思熟虑的判断。在这一章里,我首先要提出一种四个阶段的顺序,用以说明怎样把这些原则应用于体制。我要概略地说明一下基本结构的两个部分,并对自由权的概念加以规定。在这之后,我还要讨论一下关于平等自由权的三个问题:良心平等自由权、政治正义和平等的政治权利,以及人身平等自由权及其与法治的关系。接着,我还将着手讨论自由权优先的含义,最后再简单地说明一下康德对原始状态的解释。
为了简化两个正义原则的应用,显然需要某种结构。可以考虑一下一个公民必须作出的三种判断。首先,他必须判断立法和社会政策的正义。但同时他也知道,他的意见不会始终与别人的意见保持一致,因为人们的判断和信仰很可能是不同的,尤其在涉及他们的利益时是这样。因此其次,一个公民必须决定,对于调和有关正义的互相冲突的意见来说,哪些宪法安排是正义的。我们可以把政治过程看作是一部作出社会决定的机器,代表们和他们的选民的意见就是输进这部机器的原料。一个公民可能会认为,这部机器的某些设计方法比其他设计方法更为正义。因此,一种全面的正义观不仅能评估法律和政策,而且还能评定把政治舆论变成法律的选择程序。还有第三个问题。公民承认某个宪法是正义的,并且认为某些传统的程序,例如经过适当限制的过半数规则这个程序,是恰当的。然而,由于政治过程充其量只是一种不完全的程序正义,所以他必须弄清楚多数人通过的法规什么时候会得到遵守,什么时候会被认为不再有约束力而遭到抛弃。总之,他必须能够确定政治责任与义务的根据和范围。因此,任何正义理论都必须至少处理三类问题,而这一点表明,把这些应用原则看作是一种几个阶段的顺序,可能是有益的。
因此,我在这里要介绍关于原始状态的进一步说明。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假定,一旦正义的原则得到了选择,各方就重新回到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自此以后,他们就按照这些原则来判断他们对社会制度的要求。但是,如果设想可能会有几个按照某种确定顺序出现的中间阶段,那么这种顺序就给我们一种图式,用来把必须面对的各种复杂情况加以分类。每一个阶段代表一种适当的观点,某些问题就按照这个观点来予以考虑。例如,我假定,各方在原始状态中接受了正义的原则,随后就前往制宪会议。他们要在制宪会议上决定某些政治形态是否正义,并选定一部宪法:姑且假定他们就是出席制宪会议的代表。他们要在业已选定的正义原则的限制下,为政府的宪法权力和公民的基本权利设计出一种制度。在这个阶段,为了妥善处理各种不同的政治观点,他们对程序正义进行了考虑。由于恰当的正义观已得到一致的同意,无知之墓也就部分地被揭开了。当然,出席制宪会议的人并不了解具体个人的情况:他们不了解他们自己的社会地位,不了解他们在自然属性分配中的地位,也不了解他们的关于善的观念。但是,他们现在除了了解社会理论的原则外,还了解关于他们的社会的一般有关事实。即社会的自然环境和资源,社会的经济发展和政治文化水平,等等。他们的知识不再局限于正义环境所固有的那些知识了。鉴于他们的理论知识和关于他们社会的适当的一般事实,他们就能选择最有效的正义的宪法,这种宪法符合正义原则的要求,并被认为最能导致正义而有效的立法。
这里我们需要区别两个问题。正义的宪法最好应是一种为保证正义的结果而安排的正义程序。这个程守就是宪法所决定的政治过程,这个结果就是立法机关,而正义的原则就会为这种程序和结果规定一种独立的标准。在追求完善的程序正义(第14节)这个理想时,首要的问题就是设计一种正义的程序。为了做到这一点,平等公民的自由权必须在宪法中得到体现并受到宪法的保护。这些自由权包括宗教自由权和思想自由、人身自由权和平等的政治权利。我把政治制度设想为某种形式的立宪民主制,如果政治制度不能体现这些自由权,那么它就可能不是一种正义的程序。
显然,任何切实可行的政治程序都可能产生不正义的结果。事实上,不存在一种能保证不正义的立法不会获得通过的程序性的政治规则安排。就立宪政体来说,或者甚至就任何政体来说,完善的程序正义的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能够得到的最佳安排就是一种不完善的程序正义安排。然而,某些安排比另一些安排更易于产生不正义的法律。因此,第二个问题就是要从正义的而又切实可行的程序安排中,选择那些极有可能产生一种正义而有效的法律秩序的程序安排。这里又一次出现了边沁所谓的人为的利益一致问题,不过这里的规则(正义的程序)大概是根据正义原则而不是根据功利原则来制定立法(正义的结果)。明智地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了解这个制度中的人大概都会有的信仰和利益,同时也需要了解他们认为在他们的特定环境下可以合理地予以利用的政治策略。因此,这些代表是被假定为知道这些情况的。倘若他们对具体的个人(包括他们自己)一无所知,原始状态的概念就不会受到影响。
我假定,在制定正义的宪法时,已被选定的正义的两个原则对合意的结果规定了一种独立的标准。如果没有这个标准就不能很好地决定宪法设计问题,因为要作出这种决定,必须对各种可能的正义宪法有个大致的了解(比方说,根据社会理论把它们—一列举出来),然后再去寻找一种在当前情况下极可能会产生有效而正义的社会安排的宪法。这时,我们就达到了立法阶段,走出了这个顺序的第二步。法律和政策是否正义,要从这个角度来评价。对提出的议案,要从一个始终不知道有关自己的细节的有代表性的立法者的立场来判断。法规不但必须符合正义原则,而且也必须符合宪法规定的一切限制。这样反复往来于制宪会议阶段和立法阶段,于是就有了最好的宪法。
不过,立法是否正义的问题,尤其是在与经济和社会政策发生联系时,通常要受到合理的意见分歧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判断常常取决于思辨的政治和经济学说,取决于一般的社会理论。对于某项法律或政策,通常我们最多只能说,至少它不是明显不正义的。准确应用差别原则所必需的知识,一般都要超过我们能够指望得到的知识,无论如何比应用正义的第一个原则需要更多的知识。在平等自由权遭到侵犯的情况下,这一点常常是十分明显的。这种侵犯不仅是不正义的,而且可以清楚地看到是不正义的。这种不正义在体制的普遍结构中十分明显。但是,由于有差别原则对社会和经济政策进行调整,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因此,我设想了阶段之间的分工,每个阶段处理不同的社会正义问题。这种分工大致上与基本结构的两个组成部分相对应。平等自由权的第一个原则是制宪会议的基本标准。它的基本要求是:人的基本自由权以及宗教自由和思想自由应该得到保护,同时,整个政治过程必须是一种正义的程序。这样,宪法就确立了平等公民的牢固的共同地位,从而实现了政治正义。第二个原则在立法阶段发生作用。它要求社会和经济政策的目标是在平等自由权得到维护的情况下,按照公平的机会均等的条件,最大限度地提高地位最不利的人的长远期望。这时,广泛的经济和社会的一般事实也就得到了应用。基本结构的第二个组成部分包括政治、经济和社会形态的不同特点和层次,这些特点和层次对于有效而互利的社会合作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制宪会议阶段优先于立法阶段,反映了正义的第一个原则优先于正义的第二个原则。
最后一个阶段是法官和行政官员把法规应用于具体情况和一般公民遵守法规的阶段。在这个阶段,每个人都完全可以接触所有事实。对知识的限制不再存在了,因为这时整套法规已被采纳,并按照人们的不同特点和环境而施之于人。然而,我们不是从这个观点去确定政治责任和义务的根据和范围的。这第三类问题属于部分遵守理论,从原始状态的观点对这个理论的原则进行讨论,要在理想理论的原则得到选择之后(第39节)。一旦有了这些理论的原则,我们就能从最后阶段的角度去观察我们的特殊情况,例如非暴力抵抗和由于道德和宗教原因而拒服兵役这类情况(第57-59节)。
在四个阶段的顺序中,大致可以获得以下知识。让我们区别一下三种情况;社会理论(和其他有关理论)的基本原则及其后果;关于社会的一般事实,如社会的规模和经济发展水平,社会的体制结构和自然环境,等等;以及最后关于个人的具体事实,如他们的社会地位、自然属性和特殊利益。在原始状态中,各方所知道的唯一具体事实,是可以从正义环境推断出来的事实。虽然他们知道社会理论的基本原则,但历史的进程却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对于某种社会形态要经历多长时间,或者现存的社会是什么样的社会,他们并没有任何知识。然而,在以后的几个阶段,他们能够得到的是关于他们的社会的一般事实,而不是关于他们自己状况的细节。由于正义的原则已经选定,对知识的限制就可以放宽。把这些原则明智地应用于现有的这类正义问题的需算,在每个阶段决定了知识的流量,但同时任何可能产生偏见和误解并使人们彼此对立的知识也被排除了。合理而公正地应用原则的观念,规定了哪种知识是可以接受的。在最后阶段,任何形式的无知之幕显然都不再有存在的理由,于是所有的限制都被取消了。
至关重要的是要记住,这四个阶段的顺序是应用正义原则的一种手段。这种安排是正义即公平理论的一部分,而不是对制宪会议和立法机关行事方式的说明。它提出了一系列的观点,各种正义问题都要按照这些观点来予以解决,每种观点都继承了前几个阶段所采纳的限制。因此,正义的宪法就是在第二阶段的那些限制条件下,有理性的代表可能会为他们的社会采用的宪法。同样,正义的法律和政策也就是可能在立法阶段制定的那些法律和政策。当然,这种检验标准常常是不明确的;在若干宪法或经济和社会安排中,可能会选择哪种宪法和社会安排,这并不是始终很清楚的。但如果是这种情况,正义也同样是不明确的。在许可范围内的一些体制是同样正义的,这就意味着它们都有可能得到选择;它们和这个理论的各种限制是不矛盾的。因此,关于社会和经济政策的许多问题,我们必须转而依靠一种半纯粹的程序正义的概念:如果法律和政策不超出许可的范围,那么它们就是正义的,而且立法机关事实上已通过正义宪法的授权制定了这些法律和政策。正义理论中的这种不明确情况本身并不是一个缺点。这本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如果正义即公平理论比现有的一些理论更能按照我们深思熟虑的判断来规定正义的范围,如果它能以更大的敏锐性来指出社会应该予以避免的更严重的失误,那么,它就会证明是一种很好的理论。
在讨论正义的第一个原则的应用问题时,我打算努力避开关于自由权含义的争论,因为这种争论经常给这个问题带来了混乱。积极自由权和消极自由权的支持者们之间关于应该怎样给自由下定义问题的争论,我将置之不顾。我认为,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争论与定义问题毫无关系,而只是在若干个自由权发生冲突时与它们的相对价值有关。因此,人们可能要像康斯坦特那样认为,现代人的所谓自由权比古代人的自由权价值更高。尽管这两种自由深深植根于人类的向往,但不应为了政治自由权,为了平等参与政治事务的自由而牺牲思想自由和宗教自由以及个人自由和公民自由。显然,这个问题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哲学问题,需要一种关于权利和正义的理论来予以回答。定义问题最多不过起一种从属的作用。
因此,我将简单地假定,通常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说明自由权问题:自由的主体,他们摆脱掉的约束或限制,以及他们可以做什么或不可以做什么。全面地解释自由权问题,可以得到这三方面的有关知识。有些问题的来龙去脉常常是很清楚的,从而不需要对其进行全面的说明。因此,对于自由权的一般说明具有如下形式:某个人(或某些人)不受(或受到)某种约束(或一系列的约束),可以(或不可以)如此这般去做。团体也和自然人一样,可能是自由的,也可能是不自由的,而约束的范围则可能从法律所规定的义务和禁令,到由于舆论和社会压力而产生的强制的影响,无所不包。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将把自由权问题同宪法的限制以及法律的限制联系起来讨论。在这类情况下,自由权就是某种体制结构,是规定权利和义务的某种公共规则体系。把自由权放在这个背景上来考察,自由权就有了上述三部分的形式。此外,正如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是自由的主体——人、团体和国家一样,也有各种各样的许多约束他们和限制他们可以做或不可以做的无数事情的条件。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就有了许多不同的自由权,把它们加以区别,有时可能是有益的。不过,即使不去采用一些不同的自由权概念,也能把它们区别开来。
因此,如果人们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并没有受到某种约束。如果人们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并没有受到别人的干涉,人们就可以自由地去做。例如,如果我认为良心自由是法律规定的,那么个人就有了这种自由权,他们可以追求他们的道德、哲学或宗教兴趣,而没有任何法律限制来规定他们可以从事或不可以从事任何特定形式的宗教活动或其他活动,而别人也有不去干涉的法律义务。关于权利和义务的一种相当错综复杂的情况,成了任何特定自由权的特征。个人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不仅必须是可以允许的,而且政府和其他人也必须负有一种不去阻挠的法律义务。我不打算详细地描写这些权利和义务,但我将假定,就我们的论题来说,我们对它们性质的了解是相当清楚的。
几点概括的评论。首先,承认必须把基本自由权作为一个整体、一个体系来予以评价,这一点是很重要的。这就是说,某个自由权的价值一般决定于对其他自由权的明确规定,在制定宪法和一般的立法时,必须考虑这一点。虽然更大的自由权也更可取这种说法大体是正确的,但这基本上只适用于整个自由权体系,而不适用于各个特定的自由权。显然,如果对自由权不加限制,它们就会互相冲突。可以用一个明显的例子来说明。如果要进行明智而有益的讨论,那就必须有某些关于次序的规则。如果不接受关于质询和辩论的合理程序,言论自由就失去了价值。在这种情况下,至关重要的就是把关于次序的规则与限制发言内容的规则区别开来。虽然关于次序的规则限制了我们的自由(因为我们不能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发言),但它们仍然应该得到这种自由权的好处。因此,出席制宪会议的代表,或立法机关的成员,必须决定怎样明确规定各种不同的自由权,以便产生最佳的平等自由权总体系。他们必须使一种自由权与另一种自由权保持平衡。对若干种自由权的最佳安排,决定于他们所受到的限制的总和,决定于它们在对它们加以规定的整个安排中的结合方式。
因此,虽然平等自由权可能会受到限制,但这些限制也要服从平等自由权的含义和正义的两个原则的序列所表示的某些标准。有两种情况立即违反了第一个原则。这种自由权如同一类人比另一类人拥有更大的自由权,或自由权没有达到它应该达到的那种广泛程度的情况一样,也是不平等的。对社会的每一个成员来说,平等公民的所有的自由权都应该是相同的。不过,如果假定它们的广泛程度是可以比较的,那么某些平等自由权仍然可能比另一些平等自由仅来得广泛。更实际地说,如果假定自由权至多只能按照其本身的广泛程度来衡量。那么,就可以根据各种自由权彼此影响的方式来对它们加以扩大或缩小。在词汇序列继续有效时,只有为了自由权本身,就是说,仅仅为了保证使相同的自由权或某种不同的基本自由权得到适当的保护,并以最佳方式调整某个自由权体系,包含在第一个原则中的某种基本自由权才会受到限制。对自由权的全面安排的调整,仅仅取决于特定自由权的定义和范围。当然,通常是从有代表性的平等公民的观点来评价这种安排的。我们要从制宪会议或立法阶段(恰当的阶段)的角度来问一问他选择哪种自由权体系才可能是合理的。
最后一点。由于贫穷和无知而不能利用一个人的权利和机会以及缺乏一般的手段,这有时被认为是对自由权的所有限制中的决定性的限制。然而,我不打算这样认为,而宁愿认为这些情况改变了自由权的价值,即第一个原则所规定的权利对于个人的价值。有了这样的理解,同时假定自由权的总体系是按照刚才说明的方式拟定的,我们就可以指出,由两部分组成的基本结构是能够使自由权和平等一致的。因此,可以把自由权和自由权价值区分如下:自由权是用平等公民的自由权的完整体系来表示的,而自由权对于个人和团体的价值,是与他们在这个体系所规定的范围内促进自己目标的能力成正比的。作为平等自由权的自由对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对某种不够平等的自由权进行补偿的问题并不存在。但是,自由权价值对于每个人却是不同的。某些人拥有更大的权力和财富,从而也拥有实现自己目标的更大手段。然而,较少的自由权价值得到了补偿,因为较不幸的社会成员如果在差别原则得到实现时不接受现有的不平等,他们实现自己目标的能力甚至可能会变得更小。但是,不可把补偿较少的自由价值和补偿某种不平等自由权混为一谈。如果把这两个原则合在一起来考虑,那么,对基本结构的安排应能最大限度地提高人人共有的完整的平等自由权体系中对条件最不利的人的自由权价值。这一点规定了社会正义的目标。
遗憾的是,对自由权概念的这些评论都是抽象的。在这个阶段,对各种自由权进行系统的分类,可能是毫无意义的。相反,我要假定我们对于它们之间的区别已有了相当清楚的了解,在讨论各种情况的过程中,这些问题将会逐步得到说明。在下一节中,我要把正义的第一个原则同良心自由权和思想自由、政治自由权以及受到法制保护的个人自由权联系起来讨论。这些努力为阐明平等自由权的含义和为第一个原则提出进一步依据提供了机会。此外,每一种情况都说明如何去利用限制和调整各种自由的依据,从而为自由权优先的含义提供例证。
我在前一章说过,正义原则的一个引人注意的特征是,它们对平等自由权提供可靠的保证。在下面的几节里,我打算考虑良心自由的依据,以便更详细地考察赞成第一个原则的论据。迄今虽然一直假定各方代表了连续不断的一系列要求和对它们的直接后代的关心,但这个特征一直没有得到强调。我也没有强调下面这一点,即各方必须假定他们可能有道德、宗教和哲学方面的利益,除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使这种利益受到损害。人们也许会说,他们认为自己负有道德和宗教的义务,他们必须使自己有履行这些义务的自由。当然,从正义即公平的观点来看,这些义务是他们自愿承担的,它们不是这一正义观所规定的义务。问题不如说是原始状态中的人并不打算把自己看作是单独的孤立的个人。相反,他们假定他们都有他们必须竭力保护的利益,而且他们也与下一代中也会提出同样要求的人具有某些联系。一旦有关各方考虑了这些问题,赞成正义原则的理由就会大大地得到加强,现在我打算努力来说明这一点。
良心平等自由权问题已经确定。这是我们对正义的深思熟虑的判断的固定点之一。但正是由于这一点,它说明了赞成平等自由权原则的论据的性质。可以把这种情况下的推理加以概括,以便适用于其他自由,虽然这样做并不总是产生同样的效力。因此,就良心自由权来说,显然似乎各方一定会选择能够确保他们的宗教和道德自由的完整性的原则。当然,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宗教或道德信念是什么,也不知道按照他们所理解的他们的道德或宗教义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事实上,他们不知道他们把自己看作负有这种义务。如果他们能够知道,那么也就足以证明这个论据了,虽然我还将提出更有力的假定。进一步来说,各方并不知道他们的宗教或道德观点在他们的社会中的遭遇如何,例如,这种观点是占多数还是少数。他们所知道的就是他们负有他们按这种方式来理解的义务。他们必须决定的问题是他们应该接受哪种原则,以便按照他们的宗教、道德和哲学的基本利益来调整公民自由权。
良心平等自由权似乎是原始状态中的人所能承认的唯一原则。他们不会由于允许占支配地位的宗教或道德原则随意迫害或压迫其他的宗教或道德原则而拿自己的自由权去冒险。即使假定(这种假定可能是值得怀疑的)一个人多半有可能最终证明是属于多数(如果存在某种多数的话),但用这种方式去冒险可能会表明他没有认真对待自己的宗教或道德信念,也没有为了验证自己的信念而高度重视这种自由权。另一方面,各方也不会同意功利原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自由就要受到对社会利益计算的影响,而他们也会认可对他们的自由的限制,如果这样做能够导致满足的更大的净差额的话。当然,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功利主义者可能根据社会生活的一般事实而试图辩解说,对利益的恰当计算决不会证明这些限制是正当的,至少在相当有利的文化条件下是如此,但是,即使各方相信了这一点,他们仍然可以采用平等自由权原则来直接保障他们的自由。如果不这样做,就什么也不会得到,而就这种保险统计计算并不清楚这一点来说,可能还要失去许多东西。事实上,如果我们如实地去解释各方所能得到的一般知识(见第26节的最后部分),他们就不得不抛弃功利主义原则。鉴于实际上必然要作出的这些计算的复杂性和模糊性(如果我们可以这样说的话),这些考虑就更有力量。
此外,关于平等自由权原则的原始协议是最后的协议。任何承认宗教和道德义务的个人,都不能为了得到促进自己其他利益的更大手段而不去认真地履行这些义务,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把这些义务看作是绝对有约束力的。更大的经济和社会利益,不是接受不充分的平等自由权的充分理由。只有在存在某种强制的威胁。而从自由权本身的观点看抵抗这种威胁是不明智的情况下,赞成某种不平等的自由权才似乎是可能的。例如,情况也许就是这样:如果一个人并不表示反抗,那么他的宗教或他的道德观就可能会得到容忍,而要求平等自由权则会带来无法予以有效反抗的更大的压制。但是,从原始状态的角度看,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确定各种不同原则的相对力量,因此,这些考虑不会产生。无知之幕导致了关于平等自由权原则的协议;而按照人们的解释,宗教和道德义务的力量似乎要求把这两个原则放到序列中去,至少在它们被应用于良心自由时要这样做。
有人可能会对平等自由权原则提出异议说,宗教教派根本不会承认任何限制它们相互要求的原则。对宗教的和神的法律的义务是绝对的,因此,从宗教的观点看,具有不同信仰的人们之间的任何协议都是不能允许的。当然,人们的行动常常显得似乎他们坚守这个信条,然而对这一点提出异议是不必要的。只要说这样一点就够了:如果说有什么原则能够得到一致的同意,那必定就是平等自由权原则。一个人可能确实会认为,别人应该承认他所承认的那些信仰和基本原则,如果他们不那样去做,他们就是大错特错,就是在拯救灵魂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但是,关于宗教义务以及哲学和道德基本原则的协议表明,我们不能指望别人默认一种次等的自由权。我们更不能要求他们承认我们就是他们的宗教义务和道德义务的合适的解说人。
我们现在应该说明的是,一旦把各方对下一代的关心考虑进去,赞成第一个原则的这些理由就会得到进一步的印证。既然各方怀有要为他们的后代获得类似的自由权的愿望,同时这些自由权又由于平等自由权原则而得到了保障,那么,在两代人之间就不存在任何利益冲突。此外,只有在别的某种观念(如功利观念或至善观念)所提供的前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以致原始状态中的人在拒绝平等自由权原则时必定不曾对他们的后代予以应有的考虑的情况下,下一代才会反对选择这一原则。我们要说明这一点,可以注意以下情况:例如,如果做父亲的宣称他可以接受平等自由权原则,那么做儿子的就不能反对说,他(父亲)那样做就是忽视他的(儿子的)利益。其他原则都没有这样大的优点,而且实际上甚至还显得捉摸不定和出自臆测。做父亲的可能会回答说,如果对原则的选择影响了别人的自由,那么一旦他们到了法定年龄,这个决定就十有八九可能是合理的和负责任的。关心别人的人必须按照别人一旦成熟就会产生的要求来为他们进行选择。因此,各方按照对基本善的说明,假定他们的后代将会要求使他们的自由权得到保护。
这里,我们涉及到了代表别人作出决定的家长式统治的指导原则(第39节)。我们在为别人进行选择时,一定要使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在达到理性年龄能够作出合理决定时,可能会为他们自己作出同样的选择。受托管理人、保护人和捐助人都应该这样去做,但是,由于他们通常都知道他们的被保护人和受益人的地位和利益,所以他们对于现在或将来的要求往往能够作出准确的估计。然而,原始状态中的人对他们后代情况的了解并不超过对他们自身情况的了解,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有依靠关于基本善的理论。这样,做父亲的就能够说,如果他不采用平等自由权原则来保证他们后代的权利,那么他就是不负责任的。从原始状态的角度看,他必须假定,他们最终会承认这样做正是为了他们的善。
我已尽力试图通过良心自由权的例子,来说明正义即公平理论是怎样为平等自由权提供有力的论据的。我认为,同样的推理对其他情况也是适用的,尽管并不是始终那样令人信服。然而,我并不否认,从其他观点也同样能够得到赞成自由权的有说服力的论据。按照穆勒的理解,功利原则常常是赞成自由的。穆勒认为,人是不断进步中的人,于是他就按照这样的人的利益来说明价值概念。他用这个思想来表示人们可能拥有的利益和人们在鼓励选择自由的条件下可能愿意从事的活动。事实上,他采用了关于价值的一种选择标准:如果人们能够从事两种活动,并在自由的环境下经历了每一种活动而喜欢其中一种活动,那么这种活动就比另一种活动好。
穆勒利用这个原则为拥护自由体制提出了三大论据。首先,这些体制必须能够发展人的能力和力量,唤醒人的坚强而活泼的天性。如果人的能力得不到大力培养,人的天性得不到鼓励,人就不可能从事和体验他们能够去做的有价值的活动。其次,要使人对不同活动的选择成为合理的有见识的选择,那么自由权体制以及这种体制所允许的体验机会就是必要的,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人们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用来了解什么事是他们能够做的,哪些事情是最值得去做的。因此,如果要使对价值的追求从人类进步利益来看是合理的,就是说,是以对人类能力的了解和适当的选择为指导的,那么某些自由就是必不可少的。否则,社会遵循功利原则的企图就是盲目的。压制自由永远不可能是合理的。即使人类的一般能力是已知的(其实并非如此),每个人仍然必须去发现自己,而要做到这一点,自由就是一种必要条件。最后,穆勒认为,人总是愿意生活在自由体制之下的。历史经验表明,人们只要不是自暴自弃,就没有不希望自由的;而自由的人也决不会希望放弃他们的自由权。虽然人们可能对自由和文化的负担感到不满,但他们都具有一种决定自己怎样生活和解决自己事务的压倒一切的欲望。因此,按照穆勒的选择标准,自由体制作为得到合理选择的生活方式的主要方面,是具有其自身的价值的。
这些无疑都是有力的论据,无论如何,在某些情况下,它们也许可以证明许多(即使不是大多数)平等自由权是正当的。显然,它们保证在有利的情况下使相当程度的自由权成为合理地追求价值的前提。然而,即使穆勒的论点是有说服力的,它们似乎也不能证明对所有人的平等自由权是正当的。我们仍然需要提出与一般的功利主义假定相类似的假定。必须假定在个人之间存在某种相似之处,如人们的相等的活动能力,作为不断进步中的人的利益,以及在把基本权力分配给个人时的一种关于边际价值递减的原则。如果没有这些假定,那么。在促进人类目标的同时可能会使某些人受到压迫,或者至少只使某些人只得到有限的自由权。无论何时,只要社会打算最大限度地提高人的固有价值的总量,或提高利益满足的净差额,那么往往就会发现,仅仅为了这个目标而否定某些人的自由权是有理可据的。平等公民的自由权如果以目的论的原则为基础,那是不可靠的。这种拥护平等自由权的论据不但依赖于有争议的不确定的前提,而且也依赖于不可靠的考虑。
此外,认为人都具有同等的固有价值,这也并不解决任何问题,除非那样说仅仅是把这种一般的假定当作似乎就是功利原则的一部分而予以利用的一种手段。这就是说,人们在应用这个原则时,似乎把这些假定看作都是正确的。这样做当然也有好处,它可以使我们认识到,我们对平等自由权原则比对这些前提的真实性具有更大的信心,因为这种前提很可能会产生一种至善论的或功利主义的观点。按照契约观点,这种信念的根据是:这些平等自由权具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基础。它们不是用来最大限度地提高人的固有价值的总量或实现满足的最大的净差额的一种手段。通过调整个人权利来最大限度地提高人的价值的总量,这种观念是不会产生的。相反,分配这些权利是为了实现合作的原则,而如果每个公民都被公平地说成是道德的主体,他们是会承认这个原则的。考虑到所有的情况,除非从最充分地满足正义的要求这种空洞的意义上说,否则,这些原则所规定的概念就不是用来最大限度地提高什么东西的原则。
正如我们现在看到的那样,正义即公平理论为拥护良心平等自由权提供了强有力的论据。我将假定,可以把这些论据加以适当的归纳,以支持平等自由权原则。这样,各方就有了采纳这个原则的充分根据。显然,这些考虑在证明自由权优先方面也是很重要的。从制宪会议的角度看,这些论据要求选择一种能保证道德自由权、思想和信仰自由以及宗教习惯自由的政体。虽然这些自由可能要由于国家在公共秩序和安全方面的利益而经常得到调整。国家不能偏爱某个宗教,对于加入或不加入任何宗教,不会附加处罚或取消加入资格的规定。关于建立要求人们公开表明信仰的国家这种意见遭到了抵制。相反,某些团体可以自由地按照其成员的愿望而组织起来,它们可以有它们自己的内部生活和纪律,只受一种限制,即它们的成员对于是否要继续成为其中的一员,可以作出真正的选择。背教并不违反法律,不过是同根本不信教一样,算不了一回事,更谈不上要受到什么处罚。从这个意义上说,法律是保护庇护权的。国家就是这样来维护道德和宗教自由权的。
由于公共秩序和安全的利益,良心自由权要受到限制,这一点每个人都同意。这种限制本身很容易从契约观点推导出来。首先,承认这种限制并不意味着公共利益在任何意义上都高于道德和宗教利益,也不意味着它要求政府把宗教问题不当一回事,或者在哲学信仰与国务发生冲突时声称有权压制这种哲学信仰。政府无权把宗教团体变成合法的或不合法的,正如它无权对艺术和科学这样做一样。这些事情不在正义的宪法所规定的政府权限之内。相反,按照正义的原则,国家应该被理解为由平等公民组成的团体。它本身与哲学或宗教信条无关,它只是在个人按照他们在某种平等的原始状态中可能同意的原则去追求他们的道德和宗教利益时进行管理。政府在这样行使权力时充当公民的代理人,满足他们的共同正义观的要求。因此,关于有全权的政治世俗化国家的观点也遭到了否定。因为按照正义的原则,事情必然是这样:在涉及道德和宗教问题时,政府既没有权力也没有义务去做它或某个多数(或不管是什么人)希望去做的事。它的责任只限于保证为平等的道德和良心自由权提供条件。
即使如此,似乎显而易见的是,政府在用公共秩序和安全的共同利益来限制自由权时,是按照可能在原始状态中得到选择的某种原则来办事的。这种状态中的每个人都承认,破坏这些条件对所有人的自由权都是一种危险。一旦维护公共秩序被理解为是每个人达到自己的无论什么目的(如果这些目的也受到一定限制)的必要条件,是每个人实践自己对道德和宗教义务的解释的必要条件,情况就必然如此。把良心自由权限制在国家的公共秩序利益的范围内,不管这种范围是多么不严格,也是共同利益的原则即有代表性的平等公民的利益的原则所导致的一种限制。政府维护公共秩序和安全的权利,是一种由法律赋予的权利。每个人追求自己的利益,按自己的理解去履行自己的义务,都必须有必要的条件,而政府如果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公正地维护这些条件,它就必须有这种法律权利。
此外,如果有一种合理的期望,认为不限制良心自由权就会使政府应该维护的公共秩序遭到破坏,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良心自由权才会受到限制。这种期望必须以人人都能接受的推理证据和方法为基础。它必须得到一般观察和普遍认为正确的思想方法(包括没有争议的合理的科学调查方法)的证明。依赖人人能够接受和了解的东西,其本身就是以正义的原则为根据的。这并不意味着需要具备极为抽象的特殊学说或深奥的理论知识。因为这个标准要求的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东西。这个标准意味着一种协议,即只能根据全世界人的共同知识和理解来限制自由权。采用这个标准不会破坏任何人的平等的自由。另一方面,背离了公认的推理方法,就会使某些人的观点凌驾于另一些人的观点之上,从而使某种允许这样做的原则不能在原始状态中得到一致的同意。此外,保障公共秩序将会产生重要的结果,这应该不仅是可能的,或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是很有可能的,而且是理所当然和紧迫的,提出这种看法同样不需要具备特殊的哲学理论。相反,这个要求表明必须给予良心自由权和思想自由以重要的地位。
这里,我们可以特别提一下一种与对福利作人际比较的方法相类似的情况。这种比较是以一个人可以合理指望的基本善的指数(第15节)为基础的,而基本善就是假定每个人都需要的善,这种比较的基础是各方为了实现社会正义能够一致同意的基础。它并不要求对人们获得幸福的能力进行敏锐的估计,更不要求对人们生活计划的相对价值进行敏锐的估计。我们不必对这些观念的重要意义表示怀疑;但它们不适于用来设计正义的体制。同样,各方同意公认的判断标准,是为了弄清楚到底有什么根据说他们是用有害于公共秩序的共同利益和别人的自由权的方法来追求他们自己的平等自由权的。为了正义的目标,关于根据的这些原则于是就被采用了;它们的目的不是要适用于所有关于意义和事实的问题。至于它们在哲学和科学上到底有效到什么程度,那是另外一回事。
拥护良心自由权的这些论据的特点是,它们完全是以某种正义观为基础的。宽容不是从实际需要中产生,也不是从国家的理由中产生。道德和宗教自由是随平等自由权原则而来的;假定这个原则具有优先地位,那么否定平等自由权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避免更大的不正义和更多的自由权的丧失。此外,这种论据并不依赖于任何极为抽象的或哲学上的特殊原则。它不需要预先假定全部事实能够为常识所承认的思想方法所接受,它也不认为,从某种可以限定的意义上说,每一件事情都是根据有理性的科学探究能够观察到的或予以证明的结果而提出的一种逻辑推定。它实际上依靠常识,依靠普遍共有的推理方法和人人都可以理解的明显事实,但它是以避免这些更广泛的假定的方法来设计的。另一方面,赞成自由权的理论并不意味着就是哲学上的怀疑主义和漠视宗教。也许,还可以提出把一个或更多的这样的信条作为前提的赞成良心自由权的某些论据。没有理由要对这一点感到大惊小怪,因为不同的论据可以有同样的结论。但是我们毋需继续探讨这个问题。赞成自由权的论据至少同它的最有力的论据一样有力;没有说服力的和靠不住的论据是最容易被人忘记的。否认良心自由权的人,无论是谴责哲学上的怀疑主义和漠视宗教,还是借口社会利益和国家事务,都不能证明他们的行动是正确的。对自由权的限制,只有在自由权本身为防止可能更严重的侵犯自由的行为所必需的情况下。才被证明是正当的。
因此,制宪会议上的各方必须选择一种能够保证良心平等自由权的宪法,这种平等自由权仅仅按照人们普遍接受的某些论据来进行调整,而且也只有在这种论据承认它确实妨碍了必要的公共秩序的情况下,它才应受到限制。自由权是受到自由权本身的必要条件的支配的。单从这个基本原则来看,历史上所承认的关于不容异己的许多理由就都是错误的。例如,阿奎那认为对异教徒处以死刑是理所当然的,理由是:信仰是灵魂的生命,因此,败坏信仰是比伪造维持生活的货币严重得多的事。因此,如果处死货币伪造者或其他罪犯是正义的,那么对异教徒也同样对待就更不必说了。但是阿奎那所依赖的前提,是公认的推理方法所无法接受的。认为信仰是灵魂的生命而压制背离基督教会权威的异教这种做法对于灵魂的安全是必要的,这是一种教条。
另外,所有为有限的宽容辩护的理由与这个原则也发生了冲突。因此,卢梭认为,人们可能会发现难以同他们认为该死的那些人和平共处,因为对他们的爱可能就是对惩罚他们的上帝的恨。卢梭认为,那些把别人视为该死的人,对别人不是折磨便是改变他们的信仰,因此,对宣传这种信念的人决不能委以维护国内和平的重任。因此,卢梭不能容忍那些认为教堂之外无超度的宗教。但是,卢梭所假设的这种教条式信念的种种后果并没有得到经验的证明。先验的心理学上的论据,不管它听起来多么有道理,还不足以使人放弃宽容的原则,因为,正义认为,公共秩序和自由权本身是否受到妨碍,必须由共同的经验来确认。然而,在鼓吹有限的宽容的卢俊和洛克同不赞成有限的宽容的阿奎那和新教改革者之间,存在着重大的差别。洛克和卢梭根据他们所设想的对公共秩序所产生的清楚明显的后果来限制自由权。如果天主教徒和无神论者不能得到宽容,那是因为似乎显然不能指望这些人遵守文明社会的契约义务。大概只有更丰富的历史经验和关于政治生活的更广泛可能性的知识,才会使他们相信他们错了,或者至少使他们相信他们的论点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是正确的。但是,对于阿奎那和新教改革者来说,不宽容的理由本身就是一个信仰问题,而这种差别比对宽容所规定的实际限制是更为基本的。如果像常识所证明的那样,以公共秩序为借口来证明否定自由权是正当的,那么也就始终可以认为,对自由权所规定的限制是不正确的,经验事实上也不会证明这种限制是正当的。只要是根据神学原则或信仰问题来压制自由权的,那么任何论据都是不能成立的。一种观点承认在原始状态中可能得到选择的原则的优先地位,而另一种观点却不承认这种优先地位。
现在让我们考虑一下,正义是否要求宽容不宽容的人,如果要求的话,是在什么情况下这样要求的。有许多情况都会产生这个问题。民主国家中的有些政党都信奉某些理论,这些理论主张它们一旦掌权就保证压制宪法自由权。另外,还有些人否定思想自由,然而他们却又在大学里任职。在这种情况下,宽容可能与正义原则形同水火,或者说,无论如何这不是正义原则所要求的。我打算把这个问题同宗教宽容联系起来讨论。前面的论据经过适当的修改,可以扩大到这些不同的情况。
有几个问题必须加以区别。首先,一个不宽容的教派如果得不到别人的宽容,它是否有权表示不满;其次,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宽容的派别有权不宽容那些不宽容的派别;最后,如果它们有权不宽容那些不宽容的派别。那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先谈第一个问题。不宽容的派别在被拒绝给予平等自由权时,似乎无权表示不满。至少可以假定情况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无权反对别人的符合某些原则的行为。因为,在类似情况下,他也可能用这些原则来证明他对他们的行动是正确的。一个人只有在他所承认的原则被违反时,才有权表示不满。表示不满就是向另一个人提出发自内心的抗议。它宣称双方一致承认的原则遭到了违反。当然,一个不宽容的人可能会说,他的行为是诚实的,他拒绝给别人的东西,他自己也不想要。让我们假定,他的观点是说,他是按照服从上帝的原则和人人承认的真理行事的。这个原则是十分普遍的原则,按照这个原则行事,就是表明没有把自己当作例外。在他看来,他遵循的是被别人抛弃了的正确原则。
对这种辩解的回答是:从原始状态的观点看,没有哪一种关于宗教真理的辩解能被认为对公民具有普遍的约束力的;也不能同意会有那么一个权威有权决定神学原则问题。每个人都必须坚持一种决定什么是他的宗教义务的平等权利。他不能把这个权利交给另一个人,或交给体制方面的权威。事实上,如果一个人决定承认另一个人就是一个权威,即使他把这个权威看作是一贯正确的,那么,他也就是在行使自己的自由权了,因为他这样做决不是把自己的良心平等自由权当作一个宪法问题而予以放弃。这种得到正义保障的自由权是不可剥夺的:一个人永远可以自由地改变自己的信仰,而这种权利并不决定于他是否定期地或明智地行使了他的选择权。我们可以看到,人们拥有良心平等自由权,是同人人应该服从上帝、承认真理这种思想一致的。自由权问题也就是选择某种原则的问题,人们以自己宗教的名义对彼此提出的要求,可以按照这个原则来调整。姑且认为上帝的意志必须服从,真理必须承认,那还不能规定一种裁定原则。即使上帝的意图必须遵从,但也不能因此就说任何人或任何体制有权妨碍另一个人对自己的宗教义务作出解释。这个宗教原则不能成为任何人在法律或政治上为自己要求更大自由权的借口。允许对体制提出要求的唯一原则,是在原始状态中可能会得到选择的那些原则。
因此,让我们假定,一个不宽容的派别无权对别人的不宽容表示不满。但我们仍旧不能说宽容的派别就有权压制他们。理由之一是,别人也可以有权表示不满。他们可以有这种权利,但这不是代表不宽容的人表示不满的权利,而仅仅是在正义原则遭到违反时表示反对的权利。凡是在没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否定平等自由权;就是违背正义。因此;问题是,对另一个人不宽容是否就是限制某个人的自由权的充分理由。为了使问题简化,可以假定宽容的派别至少在一种情况下,即在他们真正有道理认为不宽容对他们自身安全是必要的情况下,才有权不宽容不宽容的人。其结果势必产生了这种权利,因为,随着原始状态得到规定,每个人都可能会赞成自我保护的权利。正义并不要求人们必须在别人破坏他们生存基础的时候袖手旁观。既然从一种普遍的观点看,放弃自我保护的权利决不会给人们带来好处,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宽容者在不宽容者对别人的平等自由权并不构成任何直接威胁时,是否也有权对他们进行压制。
假定一个不宽容的派别以某种方式生存于一个承认正义的两个原则的井然有序的社会。这个社会的公民对这个派别应该采取什么态度呢?当然,他们不应该仅仅因为如果压制这个不宽容的派别而它的成员也不能对此不满就去压制他们。相反,既然存在着正义的宪法,全体公民就都有维护这个宪法的自然的正义责任。只要别人存心要采取不正义的行动,我们就无法免除这种责任。这里需要一个更严格的条件,那就是我们自己的合法利益必定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威胁。因此,只要自由权本身和正义的公民的自身自由没有受到威胁,他们就应该努力维护宪法及其全部的平等自由权。他们可以适当地迫使不宽容者尊重别人的自由权,因为是可以要求一个人去尊重他在原始状态中可能会承认的原则所确立的权利的。但是,如果宪法本身是安全的,那就没有理由否定不宽容者的自由。
宽容不宽容者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在正义的两个原则支配下的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的稳定性问题。我们可以从下述情况来理解这一点。人们是按照平等公民的地位来加入各种宗教团体的,因此,他们也应该按照这个地位来彼此进行商讨。自由社会中的公民不应把彼此看作是无正义感的,除非为了平等自由权本身必须这样认为。如果在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里出现了一个不宽容的派别,别人就应把他们体制的固有的稳定性铭记在心。不宽容者的自由权可以说服他们接受对自由的信仰。这种说服对心理原则产生了影响,这种心理原则就是:自身的自由权得到正义宪法的保护并从正义宪法得到好处的人,就会在其他条件相等时经过一段时间而产生对宪法的忠诚(第72节)。这样,即使出现了一个不宽容的派别,只要它在一开始还没有强大到能够立刻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或者也不是发展得很快,使心理原则来不及扎下根来,那么,它往往就会失去它的不宽容态度而接受良心自由权。这就是正义体制稳定性的结果,因为稳定性就是指在出现不正义倾向时可以使其他力量发挥作用,一起来维护整个安排的正义性。当然,不宽容的派别也可能一开始就很强大,或者发展很快,以致有利于稳定的力量无法使不宽容的派别转而承认自由权。这种情况显示了一种光靠哲学不能解决的实际困境。是否应限制不宽容者的自由权以维护正义宪法所规定的自由,这要视情况而定。正义理论仅仅描述正义宪法的特点,描述政治决定赖以作出的政治行动的目标。在追求这个目标时,决不可忘记自由体制的天生力量,也不应认为脱离自由体制的倾向不会受到抑制并始终会取得成功。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的成员知道了正义宪法的内在稳定性之后,也只有在必须维护平等自由权本身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们才有信心去限制不宽容者的自由。
因此,结论就是:即使一个不宽容的派别本身无权对别人的不宽容表示不满,但只有在宽容者真正地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自身的安全以及自由体制的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这个不宽容派别的自由才应受到限制。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宽容者才可以压制不宽容者。首要的原则是确立具有平等公民自由权的正义体制。正义者应该由正义原则来指导,而不应由不正义者不能表示不满这个事实来指导。最后,还应该指出,即使为保卫正义宪法而限制了不宽容者的自由,那也不是以最大限度扩大自由权的名义去这样做的。压制某些人的自由权,不完全是为了使另一些人可以得到更大的自由权。正义不允许这种与自由权相联系的推理,正如它不允许对利益的总和作出这种推理一样。应该限制的仅仅是不宽容者的自由权,而这样做又是为了正义宪法所规定的平等自由权的缘故,因为对这个宪法的原则,不宽容者本身在原始状态中也可能会承认的。
这一节和前面几节的论据表明,可以把采用平等自由权原则看作是一种限定情况。即使人们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分歧,而且没有人知道怎样靠说理来使它们一致起来,但是,如果人们完全能够就任何原则取得一致意见,那么,他们也仍然能够从原始状态的观点,就这个原则取得一致意见。这个在历史上产生的关于宗教宽容的思想,可以扩大应用于其他情况。因此,我们可以假定原始状态中的人知道他们具有某些道德信仰,虽然无知之幕要求他们不知道这些信仰是什么。他们认为,当他们所承认的原则和这些信仰发生冲突时,应该是原则高于信仰,但在其他情况下,他们就无须修正自己的意见,也用不着由于自己的意见得不到这些原则的认可而放弃自己的意见。这样,正义原则就可以对相互对立的道德作出裁决,就像它们对对立宗教的要求进行调整一样。在正义所规定的范围内,具有不同原则的道德观,或者体现同样原则的不同重点的道德观,可以为社会的不同部分所接受。至关重要的是,如果具有不同信仰的人把对基本结构的相互冲突的要求当作一个政治原则问题,那么,他们就应按照这些正义原则来对这些要求作出判断。可能在原始状态中得到选择的原则是政治道德的核心。这些原则不但明确规定了人们之间的合作条件,而且也为相互歧异的宗教和道德信仰以及它们所从属的文化形态订立了一种和谐一致的契约。如果说这种正义观基本上似乎还是消极的,那么,我们将会看到它也有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