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夜神扑打古国的魂灵,
静静地,原野沉视着黑空,
O飞奔呵,旋转的星球,
叫光明流洗你苦痛的心胸,
叫远古在你的轮下片片飞扬,
像大旗飘进宇宙的洪荒,
看怎样的勇敢,虔敬,坚忍,
辟出了华夏辽阔的神州。
O黄帝的子孙,疯狂!
一只魔手闭塞你们的胸膛,
万万精灵已踱出了模糊的
碑石,在守候、渴望里彷徨。
一阵暴风,波涛,急雨——潜伏,
等待强烈的一鞭投向深谷,
埃及,雅典,罗马,从这里陨落,
O这一刻你们在岩壁上抖索!
说不,说不,这不是古国的居处,
O庄严的盛典,以鲜血祭扫,
亮些,更亮些,如果你倾倒……
2
让我歌唱帕米尔的荒原,
用它峰顶静穆的声音,
混然的倾泻如远古的熔岩,
缓缓迸涌出坚强的骨干,
像钢铁编织起亚洲的海棠。
O让我歌唱,以欢愉的心情,
浑圆天穹下那野性的海洋,
推着它倾跌的喃喃的波浪,
像嫩绿的树根伸进泥土里,
它柔光的手指抓起了神州的心房。
当我呼吸,在山河的交铸里,
无数个晨曦,黄昏,彩色的光,
从昆仑,喜马,天山的傲视,
流下了干燥的,卑湿的草原,
当黄河,扬子,珠江终于憩息,
多少欢欣,忧郁,澎湃的乐声,
随着红的,绿的,天蓝色的水,
向远方的山谷,森林,荒漠里消溶。
O热情的拥抱!让我歌唱,
让我扣着你们的节奏舞蹈,
当人们痛苦,死难,睡进你们的胸怀,
摇曳,摇曳,化入无穷的年代,
他们的精灵,O你们坚贞的爱!
1939年2月
秋晚灯下,我翻阅一页历史……
窗外是今夜的月,今夜的人间,
一条蔷薇花路伸向无尽远,
色彩缤纷,珍异的浓香扑散。
于是有奔程的旅人以手,脚
贪婪地抚摸这毒恶的花朵,
(呵,他的鲜血在每一步上滴落!)
他青色的心浸进辛辣的汁液
腐酵着,也许要酿成一盅古旧的
醇酒?一饮而丧失了本真。
也许他终于象一匹老迈的战马,
披戴无数的伤痕,木然嘶鸣。
而此刻我停伫在一页历史上,
摸索自己未经世故的足迹
在荒莽的年代,当人类还是
一群淡淡的,从远方投来的影,
朦胧,可爱,投在我心上。
天雨天晴,一切是广阔无边,
一切都开始滋生,互相交溶。
无数荒诞的野兽游行云雾里,
(那时候云雾盘旋在地上,)
矫健而自由,嬉戏地泳进了
从地心里不断涌出来的
火热的熔岩,蕴藏着多少野力,
多少跳动着的雏形的山川,
这就是美丽的化石。而今那野兽
绝迹了,火山口经时日折磨
也冷涸了,空留下暗黄的一页,
等待十年前的友人和我讲说。
灯下,有谁听见在周身起伏的
那痛苦的,人世的喧声?
被冲击在今夜的隅落里,而我
望着等待我的蔷薇花路,沉默。
1939年
澄碧的沅江滔滔地注进了祖国的心脏,
浓密的桐树,马尾松,丰富的丘陵地带,
欢呼着又沉默着,奔跑在江水两旁。
千里迢遥,春风吹拂,流过一个城脚,
在桃李纷飞的城外,它摄了一个影:
黄昏,幽暗寒冷,一群站在海岛上的鲁滨逊
失去了一切,又把茫然的眼睛望着远方,
凶险的海浪澎湃,映红着往日的灰烬。
(哟!如果有Guitar,悄悄弹出我们的感情!)
一扬手,就这样走了,我们是年轻的一群。
在军山铺,孩子们坐在阴暗的高门槛上
晒着太阳,从来不想起他们的命运……
在太子庙,枯瘦的黄牛翻起泥土和粪香,
背上飞过双蝴蝶躲进了开花的菜田……
在石门桥,在桃源,在郑家驿,在毛家溪……
我们宿营地里住着广大的中国人民,
在一个节目里,他们流着汗挣扎,繁殖!
我们有不同的梦,浓雾似的覆在沅江上,
而每日每夜,沅江是一条明亮的道路,
不尽的滔滔的感情,伸在土地里扎根!
哟,痛苦的黎明!让我们起来,让我们走过
浓密的桐树,马尾松,丰富的丘陵地带,
欢呼着又沉默着,奔跑在河水两旁。
1940年10月21日发表于《大公报·重庆版》
原野上走路——三千里步行之二
我们终于离开了渔网似的城市,
那以窒息的、干燥的、空虚的格子
不断地捞我们到绝望去的城市呵!
而今天,这片自由阔大的原野
从茫茫的天边把我们拥抱了,
我们简直可以在浓郁的绿海上浮游。
我们泳进了蓝色的海,橙黄的海,棕赤的海……
O!我们看见透明的大海拥抱着中国,
一面玻璃园镜对着鲜艳的水果;
一个半弧形的甘美的皮肤上憩息着村庄,
转动在阳光里,转动在一队蚂蚁的脚下,
到处他们走着,倾听着春天激动的歌唱!
听!他们的血液在和原野的心胸交谈,
(这从未有过的清新的声音说些什么呢?)
O!我们说不出是为什么(我们这样年青)
在我们的血里流泻着不尽的欢畅。
我们起伏在波动又波动的油绿的田野,
一条柔软的红色带子投进了另外一条
系着另外一片祖国土地的宽长道路,
圈圈风景把我们缓缓地簸进又簸出,
而我们总是以同一的进行的节奏,
把脚掌拍打着松软赤红的泥土。
我们走在热爱的祖先走过的道路上,
多少年来都是一样的无际的原野,
(O!蓝色的海,橙黄的海,棕赤的海……)
多少年来都澎湃着丰盛收获的原野呵,
如今是你,展开了同样的诱惑的图案
等待我们的野力来翻滚。所以我们走着
我们怎能抗拒呢?O!我们不能抗拒
那曾在无数代祖先心中燃烧着的希望。
这不可测知的希望是多么固执而悠久,
中国的道路又是多么自由和辽远呵……
1940年10月25日
注:本诗中的感叹词“O”,原文为“口欧”,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