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走,走出这曲折的地方,
曲折如同空中电波每日的谎言,
和神气十足的残酷一再的呼喊
从中心麻木到我的五官;
我想要离开这普遍而无望的模仿,
这八小时的旋转和空虚的眼,
因为当恐惧扬起它的鞭子,
这么多罪恶我要洗消我的冤枉。
我想要走出这地方,然而却反抗;
一颗被绞痛的心当它知道脱逃,
它是买到了沉睡的敌情,
和这一片土地的曲折的伤痕;
我想要走,但我的钱还没有花完,
有这么多高楼还拉着我赌博,
有这么多无耻,就要现原形,
我想要走,但等我花完我的心愿。
1947年10月
从一个民族的勃起
到一片土地的灰烬,
从历史的不公平的开始
到它反覆无终的终极:
每一步都是你的火焰。
从真理的赤裸的生命
到人们憎恨它是谎骗,
从爱情的微笑的花朵
到它的果实的宣言:
每一开口都露出你的牙齿。
从强制的集体的愚蠢
到文明的精密的计算,
从我们生命价值的推翻
到建立和再建立:
最得信任的仍是你的铁掌。
从我们今日的梦魇
到明日的难产的天堂,
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直到他的不甘心的死亡:
一切遗传你的形象。
1947年10月
他是一个无限的骑士
在没有岸沿的海坡上,
他驰过而溅起有限的生命
虽然他去了海水重又合起,
在他后面留下一片空茫
一如前面他要划分的国土,
但人们会由血肉的炙热
追随他,他给变成海底的血骨。
每一次他有新的要挟,
每一次我们都绝对服从,
我们的泪已洒满在他心上,
于是他登高向我们宣称:
他的脸色是这么古老,
每条皱纹都是人们的梦想,
这一次终于被我们抓住:
一座沉默的,荣耀的石像。
1947年10月
因为有太不情愿的负担
使我们疲倦,
因为已经出血的地球还要出血,
我们有全体的苍白,
任地图怎样变化它的颜色,
或是哪一个骗子的名字写在我们头上;
所有的炮灰堆起来
是今日的寒冷的善良,
所有的意义和荣耀堆起来
是我们今日无言的饥荒,
然而更为寒冷和饥荒的是那些灵魂,
陷在毁灭下面,想要跳出这跳不出的人群;
一切丑恶的掘出来
把我们钉住在现在,
一个全体的失望在生长
吸取明日做他的营养,
无论什么美丽的远景都不能把我们移动:
这苍白的世界正向我们索要屈辱的牺牲。
1947年10月
我们从哪里走进这个国度?
这由手控制而灼热的领土?
手在条约上画着一个名字,
手在建筑城市而又把它毁灭,
手掌握人的命运,它没有眼泪,
它以一秒的疏忽把地球的死亡加倍,
不放松手,牵着一个个的灵魂
它拿着公文皮包或者按一下门铃,
十个国王都由五指的手推出,
我们从哪里走进这个国度?
万能的手,一只手里的沉默
谋杀了我们所有的声音。
一万只粗壮的手举起来
可以谋害一双孤零的眼睛,
既然眼睛旋起像黑夜的雾,
我们从哪里走进这个国度?
既然五指的手可以随意伸开,
四方的风都由它吹来,
紧握着钱的手到处把我们拦住,
我们从哪里走进这个国度?
1947年10月
在你走过和我们相爱以前,
我不过是水,和水一样无形的沙粒,
你拥抱我才突然凝结成为肉体;
流着春天的浆液或擦过冬天的冰霜,
这新奇而紧密的时间和空间;
在你的肌肉和荒年歌唱我以前,
我不过是没有翅膀的喑哑的字句,
从没有张开它腋下的狂风,
当你以全身的笑声摇醒我的睡眠,
使我奇异的充满又迅速关闭;
你把我轻轻打开,一如春天
一瓣又一瓣的打开花朵,
你把我打开像幽暗的甬道
直达死的面前:在虚伪的日子下面
解开那被一切纠缠着的生命的根;
你向我走进,从你的太阳的升起
翻过天空直到我日落的波涛,
你走进而燃起一座灿烂的王宫:
由于你的大胆,就是你最遥远的边界:
我的皮肤也献出了心跳的虔诚。
1947年10月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岩石
在我们的不肯定中肯定的岛屿。
我歌颂那被压迫的,和被蹂躏的,
有些人的吝啬和有些人的浪费:
那和神一样高,和蛆一样低的肉体。
我们从来没有触到它,
我们畏惧它而且给它封以一种律条,
但它原是自由的和那远山的花一样,丰富如同
蕴藏的煤一样,把平凡的轮廓露在外面,
它原是一颗种子而不是我们的掩蔽。
性别是我们给它的僵死的符咒,
我们幻化了它的实体而后伤害它,
我们感到了和外面的不可知的联系和一片大陆,
却又把它隔离。
那压制着它的是它的敌人:思想,
(笛卡尔说:我想,所以我存在。)
但是像不过是穿破的衣服越穿越薄弱越褪色
越不能保护它所要保护的,
自由而又丰富的是那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大树的根,
摇吧,缤纷的树叶,这里是你坚实的根基;
一切的事物令我困扰,
一切事物使我们相信而又不能相信,就要得到
而又不能得到,开始抛弃而又抛弃不开,
但肉体使我们已经得到的,这里。
这里是黑暗的憩息。
是在这个岩石上,成立我们和世界的距离,
是在这个岩石上,自然存放一点东西,
风雨和太阳,时间和空间,都由于它的大胆的
网罗而投进我们怀里。
但是我们害怕它,歪曲它,幽禁它,
因为我们还没有把它的生命认为是我们的生命,
还没有把它的发展纳入我们的历史,因为它的秘密
还远在我们所有的语言之外。
我歌颂肉体,因为光明要从黑暗里出来:
你沉默而丰富的刹那,美的真实,我的肉体。
1947年11月
1
不用卫队,特务,或者黑色
的枪口,保卫你和人共有的光荣,
人民中的父亲,不用厚的墙壁,
把你的心隔绝像一座皇宫,
不用另一种想法,而只信仰
力和力的猜疑所放逐的和平,
不容忍借口或等待,拥抱它,
一如混乱的今日拥抱混乱的英雄,
于是被一颗子弹遗弃了,被
这充满火药的时代和我们的聪明,
甘地,累赘的善良,被挤出今日的大门,
一切向你挑战的从此可以歇手,
从此你是无害的名字,全世界都纪念
用流畅的演说,和遗忘你的行动。
2
恒河的水呵,接受着一点点灰烬,
接受举世暴乱中这寂灭的中心,
因为甘地已经死了,生命的微笑已经死了,
人类曾瞄准过多的伤害,倒不如
仍你的波涛给淹没于无形;
那不洁的曾是他的身体;不忠的,
是束缚他的欲念;像紧闭的门,
如今也已完全打开,让你流入,
他的祈祷从此安息为你流动的声音。
自然给出而又收回:但从没有
这样广大的它自己,容纳这样多人群,
恒河的水呵,接受它复归于一的灰烬,
甘地已经死了,虽然没有人死得这样少:
留下一片凝固的风景,一隅蓝天,阿门。
1948年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