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逢甲
邱逢甲字仙根,又字仲阏,彰化翁仔社人。后隶台湾,社处大甲溪之旁,土番部落也。粤籍居之,故其俗尚武负气,而逢甲独勤苦读书,年十三入泮。时吴子光设教吕氏之筱云山庄,藏书富,逢甲负笈从,博览群籍,遂以诗文鸣里中。灌阳唐景崧以翰林分巡台湾道,方奖掖风雅,岁试文生,拔其尤者,读书海东书院,厚给膏火,延进士施士浩主讲。于是逢甲与新竹郑鹏云、安平汪春源、叶郑兰肄业其中,未几联捷成进士,授兵部主事,为崇文书院山长。及景崧升布政使,邀其至,时以文酒相酬酢,台湾诗学为之一兴。光绪二十年,朝鲜事起,沿海筹防,景崧署巡抚。二十一年春三月,日军破澎湖,北洋亦师熸舰降,议割台湾以和。时台湾举人会试在北京,上书都察院,请止,不听。绅士亦群谋挽救,逢甲为首,函电力争,皆不报。四月,和议成,各官多奉旨内渡,而景崧尚留,誓与台湾共存亡。逢甲乃议自主之策,众和之。五月朔,改台湾为民主国,建元永清,旗用蓝地黄虎。奉景崧为大总统,分电清廷及沿海各省,檄告中外,语甚哀痛。当是时,义军特起,所部或数百人数千人,各建旗鼓,拮抗一方。而逢甲任团练使,总其事,率所部驻台北,号称二万,月给饷糈十万两。十三日,日军迫狮球岭,景崧未战而走,文武多逃。逢甲亦挟款以去,或言近十万云。
连横曰:逢甲既去,居于嘉应,自号仓海君,慨然有报秦之志。观其为诗,辞多激越,似不忍以书生老也。成败论人,吾所不喜,独惜其为吴汤兴、徐骧所笑尔。
吴汤兴、徐骧、姜绍祖、林昆冈
吴汤兴粤族也,家于苗栗,为诸生。粤人之居台者,多读书力田,负坚毅之气,冒危难,不稍顾,而汤兴亦习武,以义侠闻里中。乙未之役,台湾自主,各乡皆起兵自卫,汤兴集健儿,筹守御。及闻台北破,官军溃,祃旗纠旅,望北而誓曰:“是吾等效命之秋也。”众皆起。遂与生员邱国霖、吴镇洸等募勇数营,就地取粮,富家多助饷。架一橹,置大鼓其上,有事击之以闻,立法严明。当是时,徐骧起于苗栗,姜绍祖起于北埔,简精华起于云林,所部或数百数千人,汤兴皆驰书合之。徐骧者苗栗诸生也。绍祖世居北埔,家巨富,为一方豪,年方二十,散家财募军,得健儿五百,率以赴战。夏五月二十日,日军略新竹,至大嵙崁,庄民伏险击,退据娘仔坑。栋军统领林朝栋援台北,次新竹,知县王国瑞请以前队卫城,而汤兴亦集提督首茂林、总兵吴光亮、栋军傅德升、谢天德所部,各调五百,与绍祖北进。二十有三日,次杨梅坜,途遇日军,并力攻之,日军稍却。二十有五日,邱国霖以七百人战于大湖口,无援而归,日军追之,迫新竹,王国瑞逃。绍祖力战不屈,所部多死伤,被俘,日军囚诸庭,问谁姜绍祖。其家人猝应曰:“余。”推出斩之,故绍祖得生。骤归北埔,再集佃兵,又赴战,遂死。
日军既得新竹,将南下,苗栗知县李烇与汤兴谋战事,遣徐炳文赴台中告急,而徐骧力守头份,故军不能进。闰五月初五日,日军分三路而下。一由新竹大道,一出安平镇,一援三角涌。新埔人邱嘉猷扼守竹围,回环重叠,炮不能击,死伤百数十人。其援三角涌者,又为黄晓潭、苏力、蔡国梁、黄国添、张龙安等沿途伏击,掘地窟以陷马足,日军苦战,又没百数十人,得援始免。降将余清胜道由小路以攻,拒战数日,而三角涌始破。日军至老嵙崎,徐骧之兵又伏击之,追至新竹城外数里而回。当是时,苍头特起,士气颇盛,台湾府知府黎景嵩遂欲进规新竹,以副将杨紫云率新楚军二营,傅德升一营,郑以金一营,会师往战。而葫芦墩人陈瑞昌亦募勇五百,愿为前锋,富家助以饷械,踊跃而进,分攻新竹,环其三门,炮及城中,徐骧所部尤奋勇,日军力守,故不陷。初,汤兴以饷事,与李烇龃龉,且互黠,帮办军务刘永福命苗绅解之,不从。前敌又告急,永福不能往,命幕僚吴彭年率黑旗兵七百名,副将李维义佐之,至彰化。景篙请以维义援头份,而彭年亦趣赴苗栗。六月十八日,日军大队至新竹,合攻笔尖山。二十日,又由香山头份之后夹击。徐骧力战,紫云阵没,维义败回,日军乘势攻苗栗。苗栗无城,不足守,黑旗管带袁锦清、帮带林鸿贵皆战没。彭年收余兵,退大甲,汤兴、徐骧俱入彰化。七月初五日,日军涉大甲溪,破葫芦墩,略台中。捒东堡庄豪林大春、赖宽豫设国姓会,集子弟千人,拒战于头家厝庄。庄人林传年少,精火器,潜伏树上,应弹而踣者二十余人,终被杀,放火焚庄。彭年檄彰化知县罗树勋赴援,相持一日夜,日军复至。台中遂破。初七日,彭年誓师,分署各队,以汤兴、徐骧合守八卦山。越二日黎明,日军攻山,别以一队扑黑旗营。汤兴拒战,徐骧亦奋斗,而炮火甚烈,不能支。汤兴阵没,其妻闻报,亦投水死。徐骧奔台南,彭年战死山麓,黑旗将士多歼焉。
先是,云林知县罗汝泽募简精华、黄荣邦、林义成援彰化,方至而城破,遂归故里。初十日,日军陷云林,进据大莆林,锋锐甚。永福檄副将杨泗洪往取,精华、义成各率所部助。日军却,泗洪追之,中炮死,管带朱乃昌夺尸归。酣战至夜,荣邦、义成伏蕉林中以击,遂夺大莆林,杀伤过当,乃昌亦血战死,永福以都司萧三发代领其众,又檄简成功统义军。成功精华之父也,骁勇能战,遂合官军克云林。日军入山遇覆,歼焉,其由大道者退据北斗。十六日,三发趣诸军取彰化,阻于日炮,分驻村仔脚,连战俱捷,而饷绌,请济。永福无策,仅括千五百两以与之,附近庄民多蒸饭供军,故不馁。方彰化之陷,徐骧走台南,永福慰之,命入卑南募兵。得七百人,皆矫健有力者,趣赴前敌,驻斗六溪底。十五日,日军大队猛攻树仔脚,诸军开壁出,互杀伤,徐骧复从间道夹击,乃退据北斗,以是不能越溪而南。方是时,风雨暴作,山水泛滥,黑旗诸军辄乘夜奇袭。海丰仑人陈戆番谋内应,以防备严,未敢动。彰化诸军攻围久,弹药将罄。八月初六日,荣邦誓师决战,中弹死。义成再进,亦殊伤。十三日,日军大举,以击三发之营。徐骧、精华援之,相战数日,弹丸尽,退于他里雾。日军复迫之,徐骧方食,趣诸军出。回顾曰:“今得弹丸千,犹足以持一日夜,顾安所得者。”奋刃而前,左右数十人从之,欲伏险以击,中弹踣,跃起而呼曰:“丈夫为国死,可无憾。”诸皆受伤莫能兴。云林复陷,嘉义亦破,而林昆冈起焉。
昆冈字碧玉,沤洪庄人,嘉邑诸生也。设教乡中,素好义,能为人排解。至是闻前敌叠败,集曾文溪以北庄人而告之曰:“台湾亡矣,若等将何往?吾欲率子弟,卫桑梓。若等能从吾乎?”应者百数十人,推新营庄生员沈芳徽统之,而己为佐。遣人赴台南,请军器,仅得旧铳数十杆,邀战于铁线桥。昆冈持棉牌,握利刃,勇士数人从之,踊跃而进,日军稍却。复战于沟仔头,杀一中尉,沿途庄民亦持械拒战,忽合忽逝。二十有三日,日军大进,昆冈指天而誓曰:“天苟不欲相余,今日一战,当先中弹而死。”众皆感泣。鸣鼓出,弹贯其胸,握刃坐,长子亦战死。越五日,庄人乃收其尸,倔强如生。年四十有五。
连横曰:乙未之役,苍头特起,执戈制梃,授命疆场,不知其几何人。
而姓氏无闻,谈者伤之。昔武王克殷,殷人思旧,以三监叛,周公讨之。读史者以为周之顽民,即殷之义士,固不以此而泯其节。晋文定王,王赐阳樊,阳人不服,晋师围之,仓葛大呼曰:“德以柔中国,刑以咸四夷,宜吾之不服也。”晋师乃去。读史者以为仓葛之知义,而晋文之秉礼,复不以此而讳其言。夫史者天下之公器,笔削之权,虽操自我,而褒贬之旨,必本于公。是篇所载,特存其事。
死者有知,亦可无憾;后之君子,可以观焉。
吴彭年
连横曰:乙未之役,台人建国,奉巡抚唐景崧为大总统,布告内外,一时豪杰并起,枕戈执殳,慨然有卫桑梓之志。洎景崧逃,台北破,南中又奉刘永福为主。永福固骁将,越南之役,以战功著,至台以后,碌碌未有奇能。唯其幕僚吴彭年,以一书生,提数百之旅,出援台中,鏖战数阵,竟以身殉,为足烈尔。
彭年字季籛,浙江余姚人。年十八,为诸生。工诗文,赋气豪迈、欲追傅介子、班定远之志。流寓广州,遂家焉。乙未春,以县丞需次台北,刘永福闻其才,延为幕客。当是时,军书旁午,彭年任记室,批答文移,多出其手。暇又为诗歌,与士大夫唱和,多慷慨悲壮之语。及台北破,永福持残局,所部日黑旗,以善战闻。夏五月,台湾府知府黎景蒿集北归散勇,编为新楚军,与苗栗义民吴汤兴、徐骧力战,图恢复,而饷绌,电请永福接济,永福困无以应。既而汤兴以争饷事,与苗栗知县李烇龈龉,兵愈败,且互诘。永福虑台中有失,议提兵往,彭年慨然请行,率七星旗兵七百,副将李唯义佐之。闰五月二十九日,至彰化,景嵩以唯义统新楚军,分旧部之半,赴苗栗。六月十五日,彭年亦从苗栗人之请,率屯兵营管带徐学仁、黑旗兵管带袁锦清、帮带林鸿贵提兵往,翌日,驻大甲。十八日,新楚军前统领杨紫云在头份庄战死,唯义败回。时部下兵薄,方召募未成,日军猝至,不能战,又不得不战。彭年骑马略阵,马悲鸣不行,易马再出,躬自陷阵。吴汤兴、徐骧助之,奋呼力战,弹如雨下,袁锦清、林鸿贵皆战死。彭年收兵,归大甲。二十三夜,苗栗破,吴、徐率勇入台中,彭年回彰化,电台南告急。永福檄坚守,援且至。初,鹿港绅商议筹饷助军,及闻苗栗破,台中危,恐彰化难守,遂多走避。亡何败兵索饷,环府门而哗,景嵩不能解,请彭年兼统之。彭年张军幄,朝将校,晓譬大义,军心稍定。再电台南,不应,复哀之,复曰:“气盛即胜。”
八月初日军已渡大甲溪,募勇亦多至,然悉无饷械,不能战,城僚议弃城走。彭年力止之,曰:“公等固无恙,其如土地何?且吾又何面目以见台人乎?”遂誓死,叠电告,永福疑惧。复曰:“兵来御之,死守无恐。”彭年双曰:“吾与台事毫无责守,区区寸心,实不忍以海疆重地,拱手让人。今刘帅谕我死守,诚知我也。”是日移营,负险面溪,附近庄民蒸饭供军。次日,放兵巡哨,遇日军结筏渡,却之,而台南援兵踵至,气稍振。已而谍报葫芦墩危。初五日,日军绕溪而至。捒东堡庄豪林大春,赖寮豫设国姓会,集子弟千人,拒战于头家厝庄,互杀伤。彭年闻警,调彰化知县罗树勋趋救,相持一日夜,日军复至,树勋退走,台中遂破。初六日,驻牛骂头。越日以两队攻彰化。彰城小如斗,八卦山当其东,俯瞰城中,山破则城亦破,故守御多重此山。晚旱雷兵二百自南至,欲布雷于大肚溪畔,而旱雷由海运鹿港,越两日始至,而城已失矣。初七日,彭年誓军,以王得标率七星旗兵三百守中藔,刘得胜率先锋营守中庄,孔宪盈守茄苳脚,李士炳、沈福山各率所部守八卦山。初九日黎明,日军以一中队涉溪,攻黑旗营,又以一中队击其背。彭年出御,而大队已从间道直捣八卦山矣。吴汤兴、徐骧扼守,开炮击,多不中。日军冒险登山,吴徐不能支,遂败走。当是时,彭年大战于大肚溪,遥望八卦山已树日旗,急率全军回救,至南坛巷,手刃逃率二人,众奋勇夺山,至麓,中弹坠,亲兵四人翼之,亦死,李士炳、沈福山俱殁于东门外,死者几五百人。日军入城,景嵩、树勋各微服逃。初,彭年将赴彰化,介其宗人吴敦迎为理军糈,及城破,敦迎出,途遇彭年尸,命其佣阿来瘗之,密识其穴。安邑庠生陈凤昌,义士也,闻彭年战死,甚壮之,洒酒为文以祭。越数年,为之负骨归乡,发穴时,衣带犹存,血痕尚斑斑也。至粤,其家居顺德,唯一老母,发已白,妻前逝,遗二孤,俱幼,家无余资,但依亲友以存。吁!又可哀也。
连横曰:如彭年者岂非所谓义士也哉。见危授命,誓死不移,其志固可以薄云汉而光日月。夫彭年一书生耳,唐、刘之辈苟能如其所为,则彭年死可无憾,而彭年乃独死也。吾望八卦山上,犹见短衣匹马之少年,提刀向天而笑也。乌乎,壮矣!
唐景崧、刘永福
唐景崧字维卿,广西灌阳人。以编修转部。性豪爽,饮酒赋诗,遨游公卿间。光绪九年,法兰西谋并越南,中朝出师救之,而黑旗兵捍聋尤武。黑旗者钦州刘永福也,少为太平军部曲,败后,逃黔、桂间,纠集党徒,闯入越南,官不能制。当是时,法人在越,狼瞻虎视,侮慢子女,越南君臣拱手唯命,日恐社稷之不血食。永福愤之,起兵与战,大胜于纸桥,禽其渠帅,又胜于谅山。越王大喜,封义良男,授三宣提督,威名大震。清廷以兵部尚书彭玉麟督师两广,提督王德标、冯子材出关援之。景崧以永福义士。上书政府,请说之效命。既往,造军门,握手道平生。曰:“渊亭劳苦,公如肯归国,当以专阃相待,朝廷望公切也。”永福亦念宗邦,深欲建功自赎,许之。十一年,和成。入京,温旨嘉慰,授南澳镇总兵,记名提督,景崧亦以功任台湾兵备道。
台为海中奥区,人材蔚起,景崧雅好文学,聘进士施士浩主讲海东书院,庠序之士,礼之甚优。道署旧有斐亭,葺而新之,暇辄邀僚属为文酒之会。又建万卷堂,藏书富。太夫人能诗,每一题成,主评甲乙,一时台人士竞为诗学。十七年,升布政使,驻台北。台北新建省会,游宦寓公,簪缨毕至。景崧又以时勋之,建牡丹诗社,饬纂通志,自为监督,未成而遭割台之役。
二十年春,日本以朝鲜之故,进兵汉城,布告开战。清廷以台湾为东南重镇,命永福率师防守,帮办军务。六月,至台南,巡视沿海,驻旗后。八月,上省,与景崧议戎机。清廷以奉省各军叠败,召之北上。永福以所部力弱,不足赴战,上书总理衙门,略曰:“福越南劲旅,实有数万,入关之初,只准带来千一百人,此皆拣选于平时者也。到粤以来,频遭裁撤,今仅存三百人。奉旨渡台,始募潮勇千名,分为二营。乌合之众,仓卒成军,以之言战,何能御侮?法人之役,实为前车。到台以后,极力筹商,而台湾孤悬海外,口岸纷多,防不胜防,必须南北联为一气始可言守。福有旧部三千,皆经历战之士,又有裨将数人,足寄心膂,意欲招之至台,扼守南隅,兼为北援。前曾咨商闽、粤督宪,恳切哀求,继复商之台抚,均不允准。当此之时,既无糈饷,何能募军?兴言及此,不禁痛哭。今两奉特旨,命福北上,非敢迟延赴敌,实因所部无人;自请罢斥,又近规避,非夙志也。福一介武夫,荷蒙优渥,位至方面,誓命报国,万死不辞。为今之计,请回粤中,招集旧部,然后北行,并以福交与北洋大臣节制,一切军情,不至阻隔。”诏以永福仍驻台湾。九月,邵友濂奏请辞职,以景崧署巡抚。既受事,整剔军政,以永福守台南。栋军统领林朝栋守台中,而福建水师提督杨歧珍亦率军驻北。士客新旧凡三百数十营,每营三百六十人,需饷孔巨,妻请协济。旋奉部拨五十万两、南洋大臣张之洞许助壹百万两,以次划汇,而战守急矣。
二十一年春二月,日军破澎湖,守将周振邦逃,奉省亦军败舰降。沼以北洋大臣李鸿章为全权议和,日廷索割台湾。台人闻之,奔走相告,哀吁请止。三月二十有二日,景崧电奏曰:“三次龟奉,一次电询,总署和议情形,均未奉复详行。纷传割辽、台,并派某爵率兵船即日来台签押,李鸿章希图了事,断不可行。必不得已,查外国近年联二三国为同盟密约,我可急挽英、俄,或请外国,从公剖断。不可专从李鸿章办法,割台臣不敢奉诏。且王灵已去,万民骇愤已极,势不可遏,朝廷已弃之地,无可抚慰,无可约束。日人到台,台民抗战,臣不能止。臣忝权台抚,台已属日,即交缴办法,仍用台抚之衔,不特为台民笑,更为日人笑也。如必割台,唯有乞请迅简大员,来台办理,此外尚有一线可冀挽回,伏乞圣照熟思。揆今时势,全局犹盛,尚属可为,何至悉为所索。列圣在天之灵,今日何以克安,臣不胜痛哭待命之至。”不报。台人遂议自主,各官多送眷回、行李塞途,无赖见之,以为盗饷,遏而夺之。中军参将方元良闻报,驰往弹压,睹败箱,又以为饷被劫也,亟鸣枪,应弹而踣者十数人。众大哗,持械斗,元良被杀,蜂拥至抚署,署兵开枪,踣者又十数人,景崧闻变出止,抚标管带李文魁自外入,握刀进,历阶而上。景崧惊喝曰:“胡为者?”刀未离鞘,旋纳入,对曰:“来护大帅。”应声间已迫近身侧。景崧以令授之曰:“速召六营来。”文魁持命出,大呼曰:“大帅令我兼统六营矣。”跃马去。提督杨歧珍率兵至,众始散。
四月,烟台换约,诏饬守土官撤回。歧珍率所部归厦门,景崧电询永福去就,复曰:“与台存亡。”而自主之议成。五月初二日,绅士邱逢甲率人民等公上大总统之章,受之,建元永清,檄告中外。景崧亦分电各省大吏曰:“日本索割台湾,台民不服,屡经电奏,不允割让,未能挽回。台民忠义,誓不服从。崧奉旨内渡,甫在摒挡之际,忽于光绪二十一年五月初二日,将印旗送至抚署,文曰台湾民主国总统之印,旗用蓝地黄虎,不得已允暂主总统。由民公举,仍奉正朔,遥作屏藩,商结外援,以图善后。事起仓猝,迫不自由,已电奏,并布告各国。能否持久,尚难预料,唯望悯而助之。”翌日,又以大总统之衔告示台民曰:“日本欺凌中国,大肆要求,此次马关议款,赔偿兵费,复索台湾。台民忠义,誓不服从,屡次电奏免割,本总统亦多次力争。而中国欲昭大信,未允改约,全台士民不胜悲愤。当此无天可吁,无主可依,台民公议自主,为民主之国。以为事关军国,必须有人主持,乃于四月二十二日,公集本衙门递呈,请余暂统政事。再三推让,复于四月二十七日相率环吁,五月初二日公上印信,文日台湾民主国总统之印,换用国旗蓝地黄虎。窃见众志已坚,群情难拂,故为保民之计,俯如所请,允暂视事。即日议定改台湾为民主之国,国中一切新政,应即先立议院,公举议员,详定律例章程,务归简易。唯台湾疆土,荷大清经营缔造二百余年,今虽自立为国,感念旧恩,仍奉正朔,遥作屏藩,气脉相通,无异中土。照常严备,不可疏虞。民间如有假立名号,聚众滋事,借端仇杀者,照匪类治罪。从此清内政,结外援,广利源,除陋习,铁路兵船,次第筹办,富强可致。雄峙东南,未尝非台民之幸也。”初六日,日军登鼎底澳,越三貂岭。景崧檄诸军援战,不利,基隆遂失,迫狮球岭。台人请驻八堵,为死守计,不从。杜文魁驰入抚署请见,大呼曰:“狮球岭亡在旦夕,非大帅督战,诸将不用命。”景崧见其来,悚然立,而文魁已至屏前,即举案上令架掷地曰:“军令俱在,好自为之!”文魁侧其首以拾,则景崧已不见矣。景崧既入内,携巡抚印,奔沪尾,乘德商轮船逃,炮台击之,不中。文魁亦蹑景崧后,至厦门,谋刺之。事泄,为清吏所捕,戮于市。
台南闻景崧逃,台北破,议奉永福为大总统,不从。强之,始移驻台南,设议院,筹军费,进邮递,发钞票,分汛水陆,训励团练,各地魁桀收而用之,以援助前敌。于是告示于民曰:“日本要盟,全台竟割,此诚亘古未有之奇变。台湾之人发指眦裂,誓共存亡,而为自主之国。本帮办则以越南为鉴,迄今思之,追悔无穷。顷顺舆情,移驻南郡。本帮办亦犹人也,无尺寸长,有忠义气,任劳任怨,无诈无虞。如何战事,一担肩膺,凡有军需,绅民力任。誓师慷慨,定能上感天神。惨澹经营,何难徐销敌焰。”六月,日本台湾总督桦山资纪寓书永福,劝解兵,复书不从。于是日军破新竹,取宜兰,进迫苗栗,又辄以战舰窥台南。命幕僚吴彭年率七星旗兵趣援,方至而苗栗陷,大战于彰化,彭年阵没,将弁多死,台南饷械已绌。再命幕僚罗绮章渡厦门,陈援各省,辞甚哀痛。七月,日军破云林。别以一军略埔里社,锋锐甚。沿途民军据守力战,相持三十余日,杀伤略当,嘉义始陷,永福深自悲痛。八月二十有三日,日军登枋藔,入恒春,取凤山,南北俱逼,所距不过百里,而接济久绝。永福知事不可为,介英领事欧思纳致书桦山资纪求成。是时日舰大集于澎湖,欧思纳往见副总督高岛鞆之助,不许,约永福至舰议款,否则开战。终不往,而日军又破旗后矣。九月初二月,黑旗兵在白沙墩获英人间谍二,解至署。永福邀入内,商出亡,其人则爹利士船主柁师也。入夜永福视安平炮台,乘之以去。日舰八军山追之,至厦门,搜其船,不得。初四日,日军入城。景崧既归,遂居桂林,而永福嗣为碣石镇总兵。
连横曰:世言隋、陆无武,绛、灌无文,信乎兼才之难也。夫以景崧之文,永福之武,并肩而立,若萃一身,乃不能协守台湾,人多訾之,顾此不足为二人咎也。夫事必先推其始因,而后可验其终果。台为海中孤岛,凭恃天险,一旦援绝,坐困愁城,非有海军之力,不足以言图存也。且台自友濂受事后,节省经费,诸多废弛,一旦事亟,设备为难。虽以孙吴之治兵,尚不能守,况于战乎?是故苍葛虽呼,鲁阳莫返。空拳只手,义愤填膺,终亦无可如何而已。《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为此诗者,其知道乎?
《台湾通史》后序
雅堂夫子既作《台湾通史》,将付剞劂,璈读而喜之。已而叹曰:嗟乎!夫子之心苦矣,夫子之志亦大矣。始璈来归之时,夫子方弱冠,闭户读书,不与外事。既而出任报务,伸纸吮毫,纵横议论。又以其余力网罗旧籍,旁证新书,欲撰《台湾通史》,以诏之世,顾时犹未遑也。越数年,去之厦门,游南峤,鼓吹摈满,濒于危者数矣。事挫而归,归而再任报务,复欲以其余力撰《通史》。每有所得,辄投之箧,而时又未遑也。中华民国既建之年,夫子矍然起,慨然行,以家事相属,长揖而去。遂历禹域,入燕京,出万里长城,徘徊塞上。倦游而归,归而复任报务,茶余饭后,每顾而语曰:“吾平生有两大事,其一已成而《通史》未就,吾其何以对我台湾?”于是发箧出书,积稿盈尺,遂整齐之,每至夜阑始息。如是三年而书成,又二年而后付梓。嗟乎!夫子之心苦矣,夫子之志亦大矣。台自开辟以来,三百余载,无人能为此书,而今日三百余万人,又无人肯为此书。而夫子乃毅然为之,抱其艰贞,不辞劳瘁,一若冥冥在上有神鉴临之者,而今亦可以自慰矣。然而夫子之念未已也,经纶道术,焕发文章,璈当日侍其旁,以读他时之新著。
一九二○年元夜归连门沈璈少云氏叙于稻江之棠云阁
连雅堂先生家传
我始祖兴位公,生于永历三十有五年,越二载而明朔亡。少遭悯凶,长怀隐遁,遂去龙溪,远移鲲海,处于郑氏故垒之台南,迨先生已七世矣。守璞抱贞,代有潜德,稽古读书,不应科试,盖犹有左衽之痛也。故自兴位公以至先祖父,皆遗命以明服殓。故国之思,悠然远矣。
先生讳横,字武公,号雅堂,又号剑花。生于光绪四年正月十六日亥时,先祖父永昌公季子也。少受廷训,长而好学,禀性聪颖,过眼成诵。先祖父痛爱之,尝购《台湾府志》一部授之曰:“汝为台湾人,不可不知台湾历史。”后日先生以著《台湾通史》引为己任者,实源于此。
甲午中日战役,清师败绩,订马关条约,割台湾以和。台人不服清廷之命,遂于光绪二十一年五月朔,独立为台湾民主国。是年六月,先祖父去世,先生时年十八,奉讳家居,手写《少陵全集》,始学诗以述家国凄凉之感。当是时,戎马倥偬,四郊多警,缙绅避地,巷无居人,而先生即以时搜集台湾民主国文告,后竟成《台湾通史》中珍贵史料。越二年,先母沈太夫人来归。
沈太夫人,外祖父德墨公长女也。明诗习礼,恭淑爱人,上奉姑嫜,旁协妯娌,一家称贤,于先生之著作,尤多赞助。是年先生主《台南新报》汉文部,写作之余,学日文焉。
马兵营在台南宁南坊,为郑氏驻兵故地,古木郁苍,境绝清閟,自兴位公来台,即卜居于此。割台前七年,先祖父扩而新之。割台后,日人在此新筑法院,全庄被迁,吾家亦遭毁,危墙画栋,夷为平地。从此兄弟叔侄,遂散处四方,故先生有《过故庐》诗云:
海上燕云涕泪多,劫灰零乱感如何?
马兵营外萧萧柳,梦雨斜阳不忍过。
日俄战后,先生愤清政之不修,携眷返国,在厦门创《福建日日新报》,鼓吹排满。时同盟会同志在南洋者,阅报大喜,派闽人林竹痴先生来厦,商改组为同盟会机关报。嗣以清廷忌先生之言论,饬吏向驻厦日本领事馆抗议,遂遭封闭。先生不得已又携眷归台,复主《台南新报》汉文部。越三年移居台中,主《台湾新闻》汉文部,因与林痴仙、赖悔之、林幼春诸先生创栎社,以道德文章相切劘,《台湾通史》亦经始于此时。
先生又久居东海,郁郁不乐。辛亥秋,病且殆,愈后,思欲远游大陆,以舒其抑塞愤懑之气。时中华民国初建,悲歌慷慨之士,云合雾起。先生亦由东瀛莅止沪滨,与当世豪杰名士相晋接,抵掌谭天下事,纵笔为文,论当时得失,意气轩昂,健康恢复矣,于是西溯长江,至于汉■,北渡黄河,而入燕京。时赵次珊先生长清史馆,延先生入馆共事,因得尽阅馆中所藏有关台湾建省档案,而将其收入《台湾通史》。未几,去馆遨游,出大境门,西至阴山之麓,载南而东,渡黄海,历辽沈,观觉罗氏之故墟,吊日俄之战迹。甲寅冬,倦游而归,仍居故里,翌年先祖母逝世。
家居时,先生将其征途逆旅所作之诗,编为一卷,名曰《大陆诗草》。
集中有《至南京之翌日登雨花台吊太平天王》诗曰:
龙虎相持地,风云变态中。
江山归故主,冠剑会群雄。
民族精神在,兴王事业空。
荒台今立马,来拜大王风。
汉祖原英武,项王岂懦仁。
顾天方授楚,大义未诛秦。
王气骄朱鸟,阴风惨白燐。
萧萧石城下,重见国旗新。
早用东平策,终成北伐动。
画河师不进,去浙败频闻。
同室戈相阋,中原剑失群。
他年修国史,遗恨在湘军。
玉累云难蔽,金陵气未消。
江声喧北固,山影绘南朝。
吊古沙沈戟,狂歌夜按箫。
神灵终不閟,化作往来潮。
又有《柴市谒文信国公》诗曰:
一代豪华客,千秋正气歌。
艰难扶社稷,破碎痛山河。
世乱人思治,时乖将不和。
秋风柴市上,下马泪滂沱。
宏范甘亡宋,思翁不帝胡。
忠奸争一瞬,义节属吾徒。
岭表驱残卒,崖门哭藐孤。
西台晞发客,同抱此心朱。
忠孝参天地,文章自古今。
紫云留故砚,夜雨寄孤琴。
景炎中兴绝,临安半壁沈。
巍巍瞻庙宇,相柏郁森森。
我亦遘阳九,伶仃在海滨。
中原虽克复,故国尚沈沦。
自古谁无死?宁知命不辰。
凄凉衣带语,取义复成仁。
章太炎先生读之,叹曰:“此英雄有怀抱之士也。”
先生归台后,即孜孜矻矻,潜心述作。旋移居台北,越五年而《台湾通史》成。刊行时,日本朝野颇为重视,祖国人士则因隔阂,反有漠然之感。唯章太炎先生以为民族精神之所附,谓为必传之作,先生亦颇以此自许。《通史》既刊,复集古今作家之诗,刺其有关台湾历史山川者,编而次之,名曰《台湾诗乘》,凡六卷。是书之成,沈太夫人与有力焉。陈蔼士先生近读其稿,为题四诗。其一曰:
难得知书有细君,十年相伴助文情。
从来修史无兹福,半臂虚夸宋子京。
先生作史时,搜集先民有关台湾著作甚丰,其中三十余种,均系海内外孤本,极足珍贵,乃编为《雅堂丛刊》。笔墨余闲,颇事吟咏,因集《大陆诗草》以后之作,都为一卷,名曰《宁南诗草》,志故土也。其《登赤嵌城》曰:
七鲲山色郁苍苍,倚剑来寻旧战场。
地剪牛皮成绝险,潮回鹿耳阻重洋。
张坚尚有中原志,王粲宁无故国伤。
落日荒涛望天末,骑鲸何处吊兴亡。
民国十二年春,先生以《通史》已刊,《诗乘》亦纂成,思欲暂息其著作生活,因偕沈太夫人东游,以诗自写其境曰:
五岳归来已七秋,又携仙眷上蓬洲。
此行为爱樱花好,料理诗篇纪俊游。
时震东适留学东京,随侍先生及沈太夫人漫游于镰仓、箱根间,天伦之乐,无过于是。回忆海滨白沙,湖上青松,犹历历在眼前也。
先生尝曰:“余尝见古今诗人,大都侘傺无聊,凄凉身世。一不得志,则悲愤填膺,穷愁抑郁,自戕其身,至于短折。余甚哀之。顾余则不然,祸患之来,静以镇之,横逆之施,柔以报之。而眷怀家国,凭吊河山,虽多回肠荡气之辞,绝无道困言贫之语。故十年中未尝有忧,未尝有病。岂天之独厚于余,盖余之能全于天也。”其善养生也如此。故体虽清癯,而绝少疾病。先生与沈太夫人感情极笃,对震东姊弟尤为慈祥。御下宽,待人恕,数十年未尝见其稍有愠色。性嗜茶而远酒,以茶可养神,酒能乱性也。亲朋至,必亲汲泉瀹茗,畅谈古今,而议论新颖,以是人咸亲之。
民国十五年春,携眷游杭州,住西湖。盖欲了其“他日移家湖上住,青山青史各千年。”(《大陆诗草》)之宿愿也。是年暑假,震东由日来杭省亲,朝夕侍先生优游于六桥三竺间,每至一处先生必为震东说明其历史。未几,北伐军兴,江南扰动,因又返台。是时,日人在台已历禁国文,且不许学生使用台语矣。先生为保存台语计,复贾其余勇,作有系统之分析。举凡台湾方言,无不博引旁证,穷其来源,遂成《台湾语典》四卷。尝谓:“台湾文字传自中国,而语言则多沿漳、泉。顾其中既多古义,又有古者,有正音,有变音,有转音。昧者不察,以为台湾语有音无字,此则浅薄之见耳。夫所谓有音无字者,或为转接语,或为外来语,不过百分之一二耳。以百分之一二,而谓台湾语有音无字,何其傎耶!”
先生性喜游,所至辄有吟咏,尤多吊古伤时之作。晚年好学佛, 其《游台北观音山》诗,读者谓其深得佛家之妙谛。诗曰:
我家在城阴,观音日对门。
我来此山中,观音寂无言。
色相虽可参,妙法不得闻。
譬如掬水月,水去月无痕。
又如触花气,花谢气何存。
我身非我有,万物同其源。
万物非我有,天地分其根。
天地非我有,大造阐其元。
大造非我有,佛法转其轮。
上穷亿万劫,下至亿万孙。
唯佛心无畏,唯佛道独尊。
湛然观自在,一洗众生喧。
民国十八年,震东毕业东京庆应大学经济学部,归佐家务,趋庭之际,并为讲授国文焉。越二载,先生谕震东曰:“欲求台湾之解放,须先建设祖国。余为保存台湾文献,故不得不忍居此地。汝今已毕业,且谙国文,应回祖国效命,余与汝母将继汝而往。”震东奉命,携先生函回国,进谒张溥泉先生于南京。溥泉先生见函,深为感动,因命留国内工作。
二十二年,先生以震东已在国内服务,家姊亦在沪上,舍妹又已毕业高等女学校,因决意携眷返国,居沪上,盖欲遂其终老祖国之志也。时震东居西安,闻讯,来沪省亲。多年违侍,一旦相聚,骨肉之情,倍觉深切,因将回国后至京赴平入陕之经过,详为禀闻,先生与沈太夫人均极喜慰,并谕震东曰:“余自台湾沦陷,吾家被毁,三十余年靡有定处,而对于汝姊弟之教育,尤煞费苦心。今余之著作已次第告成,而汝辈亦皆有所造就,且一家均居国内,余心稍慰矣。余虽年事渐高,而精神尚健,此后当继续著作,以贡献于国家也。”
二十四年春,先生偕沈太夫人来游关中,终南渭水,足迹几遍。是年夏返沪。
二十五年孟春,先生在沪患脏病,经中西名医诊治,而药石罔效,遂于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八时逝世,享寿五十有九。弥留之际,谕震东曰:“今寇焰迫人。中、日终必一战,光复台湾即其时也。汝其勉之!”震东俯首涕零而对曰:“敢不遵命。”翌日依佛教式典,将遗体谨付荼毗,从遗命也。二十八年三月一日,沈太夫人弃养于西安,享寿六十有六。
先生有子一,即震东也,娶沈阳赵氏。孙一,名战。女三:长夏甸,毕业台北静修高等女学校,适林;次春台,早殇;三秋汉,毕业淡水高等女学校,适黄。
先生毕生尽瘁于保存台湾文献,冀维民族精神于不堕,其精神思想流露于著作间,读者无不叹为三百年来海上之杰作也。
今春震东在重庆,适徐旭生先生自昆明来讲学,告震东曰:“台湾收复在即,国人多欲明台湾历史。先德遗著,急须在国内重版,顷已商之于商务印书馆,君其速携书往访。”震东遵嘱修谒。嗣得来书谓:“台湾为我国最早沦陷区。而《台湾通史》一书,油然故国之思,岂仅结构之佳已哉。敝馆亟欲将其重版,籍广流传,以彰先德。”读之心喜。顾震东自奉命回国,于今十五年矣,虽兢兢业业,未敢自废,而对祖国,对台湾,殊少贡献,愧无以仰承先志。今经旭生先生之介绍,蒙商务印书馆之雅意,于吾父逝世十年后,得在国内,将其遗著重印。震东虽不肖,庶几稍慰吾父在天之灵乎。
一九四五年六月四日 连震东谨述于重庆李子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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