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三十二(完结)
柳延醒过来时发了好一会的呆,趴在石桌上想起之前的事,低头看了看脚边,先前那盆泼掉的洗脸水还是湿漉漉的淌在地上。于是他眯起眼看了看天,太阳的方向表明他并没有昏睡多久。站起身的时候身上的布袍自然地从肩膀滑落了,柳延蹲身拾起,脸上这时才显露出两分悲恸来。
那袍子正是许明世的。他想,这个人从此不再了。
很奇怪,他这个时候并没有想起伊墨的事,一点儿也没有。脑子里只是一闪念了一下,想着他可能恢复了,但只是一闪念。紧接着浮现的尽是许明世的脸。
从年轻狂妄到老时的密纹叠嶂,中间几乎是没有任何过渡的,就倏忽这么一下子,仿佛只是一眨眼,他就老了,接着消失于世。
柳延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然是光洁的,一点纹路都没有。这个院子里,无论是他还是沈珏,都是一张年青的脸,尚有许多大好年华。只有许明世一人,被岁月摧残成一张老脸。柳延这样想着,在院子走了几步,循着许明世往日的足迹,看花和鸟,看蚂蚁和蝴蝶。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柳延蹲下身,仿佛一下子不堪负荷似地把自己蜷了起来,缩在许明世晒太阳的墙根,心想真是对不起。
究竟对不起什么,柳延都说不清。只晓得许明世没了,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的没了,这个世上,他又少了一个牵挂的人。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中悲伤也不知从何而来,让他难受的很。说起来他的三世轮回,好像从来都是个薄情的人,尽管他从不缺少义气,也从不吝啬帮扶别人,但真正走进他心里让他挂念的人,到今天都屈指可数。
他总是清醒惯了,又谨慎太过,与人交际都是进退有度,滴水不漏,像个圆一般不露棱角,也就没有破绽地固步自封,所以没人能打开他的硬壳潜进他的世界,能进来的都是他自己亲手放进来的。如今又少了一个人,他难过的没有一丝作伪,红着眼圈埋脸在腿上,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坐了多久。
沈珏打了热水从厨房里出来,瞄见缩在墙根底下的柳延,迟疑了半晌才靠过去,蹲在他身边。
“爹。”沈珏喊。
柳延仿佛没听见,迟迟不动,沈珏又喊了两声,才听柳延带着鼻音问:“他衣服换了么?”
“换过了。”沈珏说。
柳延这才抬起头,眼角倒是红着却未见泪痕,想是蹭的干净,不肯让人看。站起身,柳延端了一旁的热水朝房里走去,他应诺过,亲手操办他的身后事,让他体体面面的走完这一生。
进了房,绕过一扇美人屏,才看见一人坐在床沿,正替躺在床上的许明世整理鞋袜。那样黑衣散发,狂荡不羁的背影,除了伊墨还会有谁。
柳延手上颤了一下,那盆中热水便荡起了涟漪,润湿了一旁搭着的白巾。
伊墨回过头,只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继续手上的事,神态是未有过的专注肃穆。柳延也不吭声,走到一侧放下盆,拧干了白巾后过去替许明世净脸。
先前许明世故意激怒沈珏饮下的鸡汤还有许多油渍在嘴边,连胡须都粘上了,油光可鉴。真正是一眨眼的事情,刚刚还中气十足,蛮横不讲理的将沈珏气的几乎跳脚,转眼已经身体变凉。
并且再也暖不回来。
柳延仔细替他理过胡须,拭净了油污,又将他一头乱发理顺,梳成发髻。穿着一身合体新衣的老头儿闭目安详的躺在那,看起来倒是有许多和蔼可亲之相了。
接着便是入殓。点了香油纸钱,长明灯日夜不灭,在棺木旁立着,日日夜夜都有人守在棺木旁,烧纸或续灯油。
只是不同于俗世里的白事,这里没有哭嚎也没有声乐,一切都是沉默而寂静的。
这样便守过了头七。棺木入土。
坟前立碑,石碑上是简简单单几行字,有许明世的名与字,也有他们一家。
伊墨在坟前点燃纸钱,看着青烟与火光,在飞舞的纸屑里道:“许明世,我以为你不会这样做。”
是的,他不知道他会这样做。
他曾经想过很多,他有千年修行,明白凡事都有因果与定数,也知道自己功德厚重,将来或许会有转机,所以他留一条命,打回原形浑浑噩噩的活着。两千年来受他恩惠的人与妖都不算少,他虽不喜交际,性情淡漠,也未必不会有人相助,譬如老仙,何时没有帮过他。只是帮也帮的隐晦,毕竟宇宙洪荒,沧海复桑田,自有其规则来平衡,生或者死,起或者灭,即使是神仙也不能擅自改变。
只有等转机自己出现,老仙才能顺应天命的帮扶一把。
却始终未料到这个转机会应在许明世身上。
他等着转机,然后转机来了。来者是许明世。他们结识的那么可笑,却是这样的收尾。
“许明世,”伊墨摇摇头,又扔了一串纸钱烧起来,这才抚了抚坟前石碑,缓缓道:“你也该去见她了。”
很多事,伊墨都知道,他只是不爱说。比如许明世挂念的那只小兔子精,他很早就知道;又比如她的魂魄不肯转世,只管日夜坐在奈何桥边哭啼不休,烦的地府里的阎王都找人诉苦。
那还是季玖死后,他去闯地府时,听到的消息。
让阎王都头疼的哭啼,自然会上报,上报过后也会有仙家审检,她与许明世都秉性纯良,在世时又处处为善,自该有一个好结局,所以许明世,自然也不该魂飞魄散。
老仙顺应天命,聚了许明世的魂魄,让他重新来过,偿那小兔子的眼泪。也算是皆大欢喜。
伊墨站起身,将沾在身上的余挥拍尽,对柳延道:“走了,回家。”
这个时候,柳延才真正抬起眼,看向伊墨。这是自他恢复人形之后,他第一次认真看他。
仿佛初次相见那一回,他面对着那张脸,连呼吸都逐渐消隐不见,仿佛只要看到这张脸,连性命都可以抛弃。
他看了那么久,心里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最后也只是轻轻一句:“你真回来了。”
最后吐出来的,也只是这样一句云淡风轻的话。
正因为还能看见,还能彼此相望,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让他云淡风轻。
“回来了。”伊墨答。
“回来就好。”
伊墨望着他,淡淡问道:“如果还有波折,你还等吗?”
——如果还有波折,还要等吗?
柳延几乎是立刻颤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只能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从遇上他开始,他就无法劝自己半途而废,他喜欢他,那是即使再绝望,只要想起他就能微笑、就能存活的喜欢。这本身就是一个死结,辗转三世也解不开。
心之所向,无有选择。
“我等的。”柳延说。
也许将来会风平浪静,让他们携手一生,也许又会波澜再起,颠扑流离。但是未来是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生而卑渺,不能呼风唤雨,也不会起死回生,逆天的能力他一点也没有,他只是个人。
与妖精鬼怪、天神玉帝相比,他只是卑微人群里不起眼的一个,低到尘埃里去。
厄运劫难凡人无法躲避,迎接面对是唯一的选择,但只要一息尚存,等待和希望就永不消褪。
如果没有得到过,又怎么会失去;如果真正得到过,又怎么会害怕失去。
“不管还有什么事,我都等的。”柳延说。
伊墨过去牵起他的手,轻声道了一句:“不会再有事了。”他说的虽轻,却似许诺,似誓言,无比的笃定。
柳延的眼泪这个时候才悄悄掉了下来,很快被人擦去,小声说不要哭。
“不要哭,”伊墨说,温暖的手郑重地执着对方同样温暖的手,“我陪你白头。”
——我陪你白头。
他说到便做到,牵着他的手,在晨曦里微笑,在落日里相拥,走过五十个春秋与寒暑。直到他们的乌发转成花白。
秋意阑珊的季节里,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秋雨过后,遍地黄叶,仿佛铺满了一地金子,灿烂绚美。他们穿着整洁干净的衣袍,并肩躺在一起。
这时他听见身边人叫自己的名字,说:“下辈子,换我去找你。”
他便笑了起来,唇角轩起一道温暖祥和的弧度,脸颊也随之皱出纹路,他微笑着道:“好。”
“要等我。”
“好。”
他答应着,然后他紧了紧掌心里从未放开过的手,静静闭上眼。
与你携手,与你白头。
走过千山万水,穿过时间河流,越过黄泉碧落,走到荒凉的尽头。崭新的繁华中,你还在。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屋内,屋里秋风卷起绣满桃花的床帏,在他们身上轻轻扬起又放下,周而复始,直到落幕。
(遇蛇·全文完)
番外:孩子气的神1
许多年月里,沈珏都在外游荡,南北辗转着,寻找他要找的那个人。没有人告诉他会不会找得到,连伊墨对此也闭口不言,随着找寻的时间越久,沈珏就越来越不确定,这个人真的还在世上吗?也许做了太多坏事,魂魄还拘在地府里受苦不曾转入轮回也未必。这样想的时候,沈珏就有了些冲动,想要学那年伊墨一样,去闯一趟地府,翻一翻生死簿——这样茫然的寻觅,何时方休。
可他并无伊墨的强大,身旁又无友人相助,唯一能倚靠伊墨却不再是妖,帮不上他,闯不进去。就算能帮得上,沈珏觉得伊墨未必会帮,他一直感觉到,这件事情上伊墨始终有所隐瞒。
他总不能让父亲为难的。所以他那么想知道真相,却从来不问。
生活安定后,伊墨让他继续出门去找,他也就收拾行囊上路了。既然让他找,那想必还是能找的到的。反正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事需要他来操心,在外游玩了许多年之后,柳延在山清水秀的鹤城开了一家玉器行,生意不是十分热闹,却也不坏,隔三差五便有富家子弟上门,淘些好东西来做礼。柳延专请了个老掌柜在外照看,只有遇到大主顾上门时,自己才露个脸,做完生意又退隐回去。
是以人人都晓得这家玉器行有两个东家,却又只见过一个。另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圆扁。
其实是有些圆的。
那伊墨有柳延陪伴在侧,将他照顾的妥妥帖帖。又无须为柴米油盐操心,日子过得几乎没有烦恼。加之晚年不再远行,他便整日在后院里招花惹草,密密麻麻养了整院都是花,闲来无事就爱坐在竹椅上,啜着明前茶,欣赏自己造的出来的花海,不无自得地在柳延耳边抱怨,说花香太浓,茶香都没了。好似被那些花欺负了似地,神态委屈的很。惹得柳延直摇头,开始学制花茶。就这样宠着养着,养的他到有了许多富态。
富态到什么地步呢?伊墨挖了些藤蔓种子养在长盆里,放在屋内的四扇屏风下面,不过两年时间,那青藤就枝枝蔓蔓的覆满了屏风,屋子里都是泥土与植物的清香。本是极好的点子,到了夏天却不少受罪,那蔓藤屏风甚是阴凉潮湿,夏天便聚了许多蚊虫,他一手养出来的蚊虫们也都仿佛只认他为主似地,专叮他不放,不咬别人。
原先蚊虫们都爱柳延的。每拍死一只蚊子,伊墨都要这样念叨一句。
还脾气执拗,死活不肯将那蔓藤挪出去。大约人要上了年纪,都有些怪癖。柳延便由着他,只是夏日里每到傍晚时分,都要费许多力气将屋里蚊虫熏出去,连夜里睡觉之前,也要先进帐子驱蚊,折腾的一身是汗的出来,再让伊墨进去睡。他自己再去洗个澡。
就是这样很平常琐碎的生活,有时也会为一盘菜拌嘴,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架,吵得狠了就不知道是谁率先暴躁地掀了桌子,接着连碗筷一起摔了个烂。
但总是有人,在彼此都负气时悄悄撇过头来,伸出小手指,勾一勾对方的手,像是在道歉,又像是撒娇一般的述说“你不理我了吗?”。
手指上若有若无的相触让暴躁都化成了轻烟,很快面对面站着,很不好意思般,都是傻呵呵的笑。
一边笑着一边就红了脸,率先一个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狼籍,很快身旁的人也蹲了下去,拾着捡着,手便碰到了一块儿,紧跟着便握在了一起。
他们认识的时间那样长,却还没有长到让他们立刻学会如何长相厮守,不是一年也不是十年,而是很多很多年的厮守,没有一天的分别,他们都不太会,也不太懂,曾经都是野兽一样的性子,为了相守却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两只无害的小动物,有点蠢,有点笨。虽然难免会不小心露出爪牙,但只要凑过去舔舐,另一只都会立刻露出拙拙的笑容来。
直到他们老掉,都仿佛没有真正学会相守。于是他们就这样平静又磕绊地守了一辈子。
每一年的年底,是他们一年里最快活的时光,因为远行的孩子会背着沉重的包裹,风尘仆仆的归来。有时会早一点,刚进腊月他就回来了,有时会晚,大雪过后才能远远的看见水面上越来越近的小船,船头能看见一个身影冲着他们招手。当船停下,始终年青俊朗的沈珏就跳到他们身边,一边嘀咕着“不用你们接我自己会回去”这样的话,一边眼睛红红的,小狗儿一般倾身在他们脸上蹭。
柳延会让他蹭很久,蹭到伊墨忍不住兜头拍他一巴掌,他才收回脑袋。几次之后,沈珏每次回家都先蹭伊墨,再去蹭爹爹,这样蹭再久也没有关系了。一年到头在外漂泊寻觅的疲惫,也似乎在他们身边亲亲爱爱的蹭一蹭就抵消了。如果始终都能这样下去,再找几百年,沈珏觉得也没有什么不愿意。不管找的有多辛酸,只想到还有一个能让他疲惫而放心的睡去的温暖地方,总是还能坚持的。
后来。凡事都有后来,后来,他就无人可亲爱。
清明将近时,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有多远,他都会赶回去,在清明那天与罗浮山的一座坟前跪下,摆上自己亲手做的菜。
这一天他要做的事有许多,他要清理杂草,要擦拭墓碑,要焚烧纸钱。
然后对着那些凉透的菜肴,坐很久。
黑夜来临,又转成黎明。他知道自己要走了,寻找到人还未找到,他不能不走。
沈珏将脸颊贴过去,贴在雾水湿透的冰冷石碑上,闭上眼想象着还是那两人在眼前,冲着自己宠溺的笑,于是他蹭了蹭。
抬起脸时,冰凉的水渍留在脸上,在黎明的光线里辉映着晶亮亮的光。
提起一旁已然破旧的包袱,沈珏只能继续上路。
番外:孩子气的神2
路越走越长,仿佛看不到尽头,有时候沈珏会稍微停下来,抬起头看一看四周,看完之后基本能确定,这个地方他曾经走过。尽管足印早已消失,但景与物的变化却并不显著,只是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仿佛走过了沧海桑田。明明这个地方是荒无人烟的大片山林,如今却被开辟了道路,有了酒楼市集,人来人往。
他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一身青衣简洁装束,背着一个灰扑扑的包袱低头走路,他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路人,只有蹲在地上贩卖货物,寻找买主的小贩才能注意到他。
他有一张俊朗非凡的脸。
与伊墨的俊美不同,他轮廓的线条更偏向冷与硬,因此他的五官就英挺的极为硬气,兼之身形高挑伟岸,若是肯抬起头来,目光再灵动一些,就能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他从不抬头。仿佛仅仅是为了走路而走路,目光低垂,神容平淡。眼神也是一样淡淡的,不是气定神闲的从容淡定,而是到了一种黯淡的地步。像是被抽去灵魂的木偶,脚下的行进仅仅是行进。
小贩看了他两眼,就不再关注,有些人一看就不是买主,而他需要养家糊口,没工夫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他没有看第三眼,所以没有发现,这个神情漠然的旅人在他目光挪开后,一眨眼身形便已经晃到了远远的城楼。接着就走到了,他看不见的远方。
从前年少,有家人的关爱,他总是贪享人间美好,爱说爱笑,也会任性胡闹。即使是每年只回去一趟的年月里,他似乎也没有长大多少,到了家中便聒噪不休,讲一路上的奇闻异事,除夕守夜的时候,还会坐在火炉旁扯开嗓子,唱那些听过的曲儿给父辈们听。有时故意唱的荒腔走板,调子不知跑到了哪里,便喜滋滋地看着柳延笑倒在伊墨身前,一手摁着肚子,一手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伊墨也会笑,笑着训他越来越不像话。
这么聒噪。伊墨说,你把我养的黄鸟都吵死了。——其实那是被他自己大意,冬夜忘了收回来,活活冻死的。
于是他就为这话跑很远的地方,第二年冬天回来的时候,掏出一只他所能找到的最美丽的,唱的最好听的黄鸟儿赔给他。那只黄鸟伊墨一直养着,从没让它生过病,受过灾,直到自然死亡,才被埋在了花海中。
他曾经那么聒噪。
自罗浮山上又多了一座坟墓之后,他薄若刀削的嘴唇就紧紧的抿着,除了饮水之外,再没有张开过。
行走的时间越久,他的修炼就越精深,终于可以在晨曦之前汲取了蕴满灵气的露水之后,他连人间的水都不需要再饮用。他的唇,便长久的抿成了一道线。
他就这样走着,身侧或者是喧闹的人流,或者是挺拔的青山,或者是寂静的围墙,或者是狗吠的村庄,这些影像在不停地倒退,不停地循徊。每一次偱徊中,都有些细微的变化,然而,没有什么能落入他的眼底,他只是没有尽头的旅人,在辗转的世界路过绿柳桃红,路过陌路人的蹉跎人生。
在走过大片寂静的荒野过后,迎面又是一座城楼。沈珏走了进去,低垂着眼,低垂着头。
穿过大道,穿过小巷,前面是人声鼎沸的市集,他一步不停的走,直到眼角瞄到什么,突然停下步伐。
“这位爷喜欢吗?”眼见生意上门,喜笑颜开的小贩忙不迭地捧起自己的货物递到客人眼前,上下嘴皮翻飞道:“这是庚庆窑今年新出的货,您看这胎体既薄且润,您看这釉、看这色、无一不是精工细作,您看看这下面这莲花座……”
小贩明显地看到客人的嘴唇动了动,立刻噤声,等着来人说话。
然后那人指点着道:“这三个我要了。”
他的声音是骇人的嘶哑,仿佛被炭火摧残过的嗓子才能发出的声音,小贩唬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速速地将那些泥胎的玩意儿裹好,装点过去。
沈珏放下碎银道了声谢,捧着那些瓷器转身离开。徒留小贩捧着银子,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这样可怖嗓音的人,会与这些卖给孩子们玩的小玩意有什么关联。虽然声音难听了些,长的倒是不凡,出手也阔绰,想来是买给自家孩子的吧,倒是个很好的人。
小贩收好银子,十个铜钱的东西卖出了这样的价钱,高兴的咧开了嘴。
沈珏又走了一段路,出了城门走进了一片野林里才停下,与往常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立刻修炼,而是盘膝坐在地上,打开刚买来的包裹。里面是三个小瓷物,一个瞌睡的瓷娃娃,一只瓷狐狸,还有一只小瓷狗。
他将那三个瓷器握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才解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又取出一件瓷器来。那是一只小肥狗,做工厚实朴拙。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瓷器了。
沈珏握着那只笨笨的小狗,又看了看那只胎体轻薄的灵巧的小狗,心想真是回不去了。
他无处可去了。
悲伤突如其来,怎么也遏制不住,冲着那胖墩墩懒洋洋的泥娃娃,沈珏哽了一声,小声道:“我想你们。”
经年累月的沉默让他的嗓子失去了清朗的原音,他的声音变得那么难听。捎了哭腔以后,像深夜爬出来的游魂,声声都是对人间的呜咽。
番外:孩子气的神3
又是清明,沈珏回到罗浮山,山中鸟兽有通灵性的,虽未化人形,却也认得他。它们看着这个人,年复一年的来,在它们还活着的记忆里,他每次回来,都回到那个小院,将腐朽的桌腿换掉,将松散的榫子加紧,暴雨冲坍的围墙重新修葺,长满青苔的水缸被洗刷干净,重新盈满山泉……尽管如此,那座小院依然不可逆转的败落下去,但是他忙里忙外,眼中有着微光。
下午的时候,小院的烟囱会冒出青烟,空气里浮起菜香,温热的美酒倒进精致的壶中。所有的东西,最后都放在了那座坟前。
一双双飞禽走兽的眼睛,看他跪拜,看他叩首,看他默默无语,倚石碑而眠。
纵使斯人已去,这里依然是他心中的家乡。
每一个清明他归来,进行一场休憩的祭奠,然后背起包裹,再次离开。年年又岁岁。
他的人生简练成了两个点,一点是罗浮山中坟,另一个点则拓延成了没有尽头的线,只在每年一度的清明时,那道线曲曲折折蜿蜒逶迤的线条会倏然回转,笔直地归于第一个点,而后再次拓延至无穷无尽。
这个过程不断反复,他没有说苦,也没有喊累。只是觉得疲惫。
疲惫到极致时,就会加快行走的速度,在耳畔不断呼啸的风声中,眼前自然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那是个帝王,继承了后宫美妃的血统,生就容貌不俗。却没有办法用美或者丑来概括。
因为他是皇帝,所以究竟长的好不好,是最没有人在意的事情。谁在意呢?对臣子来说,那是君主,不可仰视。对百姓来说,“皇帝”只是一个词藻,一个称谓,大可以敬仰,却无从想象。对所有人来说,他只是一个称谓背后,主宰天下的虚幻影子。
但是沈珏知道,他其实长的很好的。即使阴沉并肃杀,却也朗润生动。他的脸先入了他的眼,接着才是皇帝的身份。
但那时他们一个是天下之主,傲慢非常,一个是可捏死凡人的妖物,一样的骄傲自负。所以他们在一起,总是互相角力的时候多,争来斗去,常常负气。
于是他就推病不上朝,十天也好,半个月也罢,最久一次他足足“病”了半年;皇帝负气时也会拒绝召见他,即使明知众目睽睽之下,他在御书房外君臣之礼的跪上一天,也没有一句让他起身的话。
朝堂私底下便传起流言蜚语,大都说他和勾栏里的妓女是一个模样。也有正直文官,当面冷嘲热讽。这是连沈珏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却最终有人付出血的代价。那时他们还在置气,有两个多月都不曾相见,他在自己的将军府里练剑,下人匆匆进来报信——皇帝今早以谗言罪将那与他过不去的官员下了狱。
尽管沈珏知道,那人本就是皇帝想要除去的眼中钉,却没料到他会这样出手。流言蜚语是沈珏最不在意的事情,他是沈清轩的孩子,从不畏惧诋毁和污蔑。
有什么关系呢?再恶毒说骂都只是风过耳,最终这些骂他的人都会死去,而他还活着。他是妖,懒得与凡人计较。
但是冷酷无情的君王却出了手,一出手便是血流成河。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连沈珏都不清楚。自然,也不可能从皇帝那里得到答案。
这并不是唯一一次,当他成为大将军手握军权的时候,朝堂已经再没有人敢对他议论。抑或是时间长了,大家也习惯了,习以为常之后,没人在对他夜宿龙床有任何意见。至于皇帝和将军置气,不上朝或罚跪不召见,也都到了视若无睹的地步。
日子本来该是平静的,流逝的岁月却暴露了真相,比沈珏晚入朝堂的官员都已鬓角花白,大将军却始终容颜不改,接着妖邪的传言又开始滋长,并疯狂蔓延。
当暗地已经容纳不下过于繁盛的流言时,它就会出现在明面上,终于有一天上朝,有人说“大将军沈珏妖邪惑主”。
龙位上的皇帝问若无其事的大将军:“你是妖邪?”
大将军出列叩拜,答:“臣不知。也不知何谓‘妖邪’。”
沈珏不以为会流血。毕竟这样的事,皇帝若坚决不予理会,臣子们也就不敢再多言。
但那天的朝堂上,皇帝却猛地震怒起来,如飓风过岗,于是那人的杀身之祸就避无可避。
依然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没有答案。
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他却在他的身边停留多年,他的帝王心情如岩石上的流沙,变幻莫测,但是他安安稳稳地做了他四十多年的大将军。手中握了天下军马,等同攫住了他的江山命脉。然而他们之间的争斗,却未有一次是因为这个江山。
沈珏在耳畔的风声里静静地想:我们这么多年,从来和利弊无关。
无关利益,无关权势,无关财富,无关声誉。
许是因为他是妖的缘故,也或许,只是因为他是沈珏。想到这里,他的脚步逐渐放缓,最终停下来,像是突然无力了般徐徐坐下,然后往后仰去,躺在身下不知是何处的土地上,望着天空云聚云散,安静地想着寻觅至今的人。
他的想念没有任何波浪起伏的翻涌,只是一杯白水,无色亦无味,不可或缺。
躺了很久之后,沈珏坐直身体打量四周,景色依稀是熟悉的,天下景色他总是陌生的少,熟悉的多,这些他已经走了太多地方了,几乎每处都走遍,甚至重复多次的走遍。但这一处,却没有眼熟到让他看一眼,就知道身在何处。
沈珏狐疑地看着四周景色,又依模糊的记忆,往西南方走了一段路,远远地看到了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一半绿萌环绕,一半白雪皑皑。他陡然想了起来,那里正是老仙的埋酒之处。
站了片刻,他朝那山走去。尽管那是仙,却也有几面之缘,说故交也未必不妥,沈珏想去见一见这个世上,他唯一还熟悉的人。
这个世上,能够叫得出他名字的熟人,只剩这老仙一个了。他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见过熟人。
那山极为高渺,山脚至山腰都是青草绿树,鸟语花香,一踏入此处,沈珏就感受到了那股异常充沛的灵力,接着依稀听到人声,沈珏心中好奇,便循着声音找寻,找了盏茶功夫,那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却连人影都未看到,沈珏想或许是遇上同类了。这时他忽然闪过身,身后刚刚站过的土地被砸出一个坑,坑里躺着个松塔一动不动。沈珏抬起头,看着那树上松鼠,不情愿地相信这松塔是它砸下来的。
“你找我吗?”松鼠说。
沈珏眼皮跳了一下,神情镇定地道:“路过时忽闻人语,前来探个究竟。”说着拱了拱手,“叨扰了。”
“你的声音真难听。”松鼠说,说完突然不见,再出现时是一个身着灰衣的女孩儿,跳过来问:“你要上山顶是不是?”
沈珏点点头,松鼠姑娘道:“我带你去。”
说着当真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只是一路欢脱,蹦跳不休,且逢“人”都招呼,无论是蝴蝶还是野蜂,涉水而过时,连水洼里的青蛙都没放过,仿佛那一个个都是成精的妖怪。事实上经沈珏鉴别,那都是些野物无疑,心里甚为无语。
走到山腰,再往前一步便是积雪,松鼠姑娘停下道:“上面冷的很,我刚换了毛,你自己去吧。”
沈珏本想道谢,结果姑娘三跳两跳,跳远了。他只好转过头,对那恢复原形后蜷成一个团把自己从山腰滚下去的松鼠视而不见。
踩着积雪,沈珏并不急于上去,如此陡峭奇异的山壁他还是第一次见,一半绿水青山一半冰雪天地的景象也少见。难得起了两分兴趣,便一步一步慢慢往上攀,一边攀一边猜着那年许明世山上时走的是哪条路,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松鼠姑娘给他引路。想来应该没有,否则许明世会说的,那老头儿最大的特点就是藏不住话;又想这山灵气充沛,当真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怪不得老仙会将酒埋在此处酿制,就这样平静的想着,不知不觉,快到山顶。
山顶亦有人声,忽近忽远,颇为耳熟。沈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老仙这是有客,也许是请人饮酒的。从伊墨那里,沈珏深刻的明白此仙有多爱酒,又多么喜欢拿自己酿的酒四处显摆。不由得三步并两步,很快便到了山峰的最高处。
远处看起来高渺无比的山峰至高之处,却是一方平地,仿若刀劈。平台上自然有雪,且是厚厚的一层,踩下去能陷到腰那么深。就在那深厚的积雪之上,却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人自是老仙,另一人只有背影。他们两人中间摆着一盘棋局,不知是何物雕琢成的棋子,在白雪中莹莹的亮着。棋局边另有一矮桌,桌边坐着一个小童打扮的背影,正在煨着热酒,煮着茶。
三人俱知有客自远方来,却无一人抬头望他一眼。
沈珏等了片刻,只好自己走过去。还未靠近,那伺茶温酒的小童手中奉了一碗热茶,转过身来。
“一路劳苦,解解渴。”
声音也罢,容颜也罢,可不是那罗浮山中的小松树精?
沈珏怔了怔神,未料到会这样遇见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还在罗浮山中,他与他相见,那时高堂尚在,他也未孤苦伶仃。
他一直恍惚着,那松树精奉茶的手便一直举着,直到沈珏回神取过茶,方才浅浅笑道:“走的匆忙,也未和你告别。后来听说你出了许多事,怕给你添烦恼,也就没有去寻你,所以这声‘谢谢’也一直没有机会说。如今你来了……我正好当面说一声。”
小松树精说着躬下身去,认认真真给他作了礼:“早年懵懂无知,幸有你们关照宽容,后又予我机缘,助我得道成仙,如今我已小有所成。一切都要多谢。”
沈珏看着他,竟是陌生,记忆里的小松树何时这般有礼有节的淡泊疏远过,但他脸上不露声色,因为他知道对方道谢是真心,淡泊疏远也是真心,木本无心,最难修炼,若一旦有成,那便是成了。于是他饮了盏中热茶,将空掉的茶盏递回去,淡淡道:“无须谢我,你天赋异禀,本该如此。”
奉了茶,饮了茶,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小松树精收回茶盏,对老仙道:“承蒙照顾,最后一桩事已了,我回去了。”
老仙全副心神都在棋局里,只点了点头。小松树精的身形就不见了。
那棋局上平平静静,无人执子,棋子却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推动,起子,落子,每一步都需要很久才能走出来。仿佛两人在暗中角力,如神游一般。
终于又有一子被拨动,竟是白棋落势,老仙睁开眼,语气不满地道:“帝君心神不定,还下什么棋,我便是赢了也没多大意思,罢了,不下了。”
那背对着沈珏的人并不出声。
“帝君,故人来访,好歹也给个寒暄罢。”老仙一挥袖,收了那盘棋局,自己端了热酒不徐不疾的斟满玉盏,且自斟自饮道:“做神仙的,众生平等,即使人家只是个小妖精,也要讲究个礼数周全。”
沈珏闻言一怔,目光在他手中玉盏上停驻片刻,缓缓移至那人背上。先前他就觉得那背影有些异样,却未多想,毕竟能与老仙在此饮酒的除了神仙不会有他人。他想不到那里去,但事情总是往意料之外发展。
“你总找我尝酒,原来是为了这个。”终于,那一身月白长袍的人有了动作,他一边说着缓缓站起身,初看只是素净的长袍在衣料的转侧间隐隐泛起游龙与花朵的图案,极为华贵,却雍容自若的低调。他转过身,对上沈珏的脸。沈珏还为那熟悉的声音惊讶着,半信半疑,如今见他转过脸,才真正的震惊起来。
“沈珏。”
这一声却是老仙在唤他,“先前入了棋局不得脱身,你来了这么久,我还未请你坐下,实在有失待客之道。”
老仙说端了一盏酒,亲自奉上道:
“我请你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沈珏的番外就结束了,咳,下下章有本人想写,但一直没机会推到那里去,且众人狂呼的人兽重口味大肥肉,口味清淡者慎入!!!
然后,遇蛇即将彻底完结,新坑已开——《故乡处处风流》
番外:孩子气的神4
“我请你喝酒。”
仿佛还是那年罗浮山中,老仙曾说过的话,沈珏望着眼前曾厮守过的人,哪里还有饮酒的心情,却猛地回忆起自己曾说过的话,连忙定了定神,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接过老仙递来酒盏仰头饮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日先有人奉他茶,接着又有人请他酒,一桩接着一桩,本该是好事,他却觉得茶是苦的,酒是呛人的。
“美酒。”沈珏说,履行自己夸赞的职责。
老仙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等了片刻道:“你这小妖精,我请你酒喝,你不谢我,却敷衍起我来了。”
沈珏本想说没有,老仙却继续道:“那年你父亲失魂落魄的时候,也是叫我遇上,请他喝酒。他可不像你这般无礼,只因自己心绪不好便敷衍他人。”略顿,老仙儿道:“想必这不会是你爹教养的吧?”
沈珏有些窘迫,自觉失仪,连忙道歉道:“是我的错,与我爹爹无干。”
“那就再饮一杯。”老仙重新斟满了酒,递过去道:“我这酒寻常人是尝不到的,连帝君都鲜少品尝,若是容易得到,今儿他也不会在这里了。你慢慢饮,慢慢尝,再告诉我美不美。”
沈珏虽不解他是何意,却也无法推辞,这老仙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他自然无话可说,便是心里再气血翻腾,此时也只得平静下来,端了酒盏,先是闻了香,再沾了些酒液在唇上,他舔过唇,片刻之后才小口啜饮着,将那一盏酒饮毕,突然明了老仙的心意。老仙在这中间如此转圜,不过是为了让他静下心来。很多事情只有静下来,才能慢慢梳理。沈珏这时便知道,伊墨若是交友,那一定是最值得相交的朋友。
“确实是美酒。”沈珏低声道:“平生未尝过如此美酒,恕我口拙,说不出道理来,只晓得味道美得很。”
老仙当然知道他说不出道理来,他这酒岂是那么轻易就能说出道理来的,诚心诚意一句夸赞他便是很满意了,收了酒盏道:“我还有些琐事,这就走了。”说着瞄了瞄一旁那人,行了礼道:“帝君与人叙旧,小仙便先行离开,不知帝君可有吩咐?”
那人未说话,沈珏却拦住了他,道:“稍等片刻,我还有些事想要请教。”
老仙说:“何事。”
“你早知我要来?”沈珏问。
老仙犹豫了一下,道:“你可知你父亲有两千年道行,然其中五百年的道行却不见了?”
沈珏不知他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一愣之下忙问:“又是怎么回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年他求我一事,”老仙说:“用五百年换你将来境况。”
“……”沈珏一时讶异的说不出话来。
“他心情恳切,我不好推辞,便用他五百年道行酿了壶酒,又用酒换来一面镜子,借他一看。”老仙笑道:“我也在旁看了一眼,所以我知道你要来。”
沈珏握紧了拳,即使如此压抑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人,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呢。
“他曾嘱托,若有余力,便关照着你,所以我今日请你喝酒。”老仙说:“酒已请过,接下来是你的事,帝君大人诸事繁多,也是难得有空,你就不要与我纠缠,平白浪费好时光。”
老仙说完一甩袖,也是不见了。
沈珏站了片刻,这才转过身看向那人,有着凡人皮囊时这人阴郁肃杀,眉眼镇日阴沉,仿佛蒙了一尘灰扑扑的纱。今日再看,阴郁之气不见,益发的超凡脱俗,上一世若还有浑浊之气,此刻他却是真正的华贵慑人,睥睨众生。
沈珏却不怕他,目光停驻在他脸上,就那么仔细看着,看他比印象里的好看,仿佛庙堂里的神祗走下来,走到自己眼前。他那么专注地端详对方每一处的细微变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明亮,也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有多温柔。
他终于找到他。只是这样想着似乎就要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的时候不觉得有多么痛苦,但找到了却这么开心,开心的好像有点晕乎一样,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空气都缓慢下去,仿佛快乐而飘然的流动。
“……”对方静静望着他,一句话都没有,目光凉薄寂静,如身边漠然的雪花,似乎对他的到来,无悲无喜。他无悲无喜的站着,无悲无喜的看着他明亮起来的眼,又一点一点,暗下去。
沈珏说:“你是神仙啊……”他轻轻地说,略带叹息。
暗下去的眼中也恢复了平静,刹那间那些欢喜都消失了。神和妖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他不知道,那是一道巨大的鸿沟,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穿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敢不敢穿过。他不是伊墨,粉身碎骨浑不怕,他是沈珏,孤单单的沈珏。
他的出生越过了人与妖的殊途,却未必跨的过妖与神的天堑。
曾经的帝王、如今的神仙开了口,徐徐道:“是,我是南衡帝君。”
沈珏说:“哦。”一点也不意外,站了片刻道:“你知道我在找你?”
南衡略垂眼皮,“知道。”
“所以,并不想见面对吗?”沈珏说。
南衡抬起眼皮来望着他,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大自在。
“……”沈珏说:“我找了你很久。”
其实他也不知道多久,失去亲人之后,岁月流逝成了最无足轻重的事,究竟走了多少年,他也没有记下,总之,那是一个很久远的岁月,漫长的旅程。
“知道。”
“你是神,怎么会不知道。”沈珏说,而后淡淡道:“何必浪费我的光阴,早来说一句,我也不会纠缠。”
南衡仍是不说话,表情不曾动过分毫,眼底却闪过一簇小小的火苗,仿佛是不满他此时的语气,沈珏没有注意到,仍然自顾自说着:“既然找到了,我只问你一句话。”
南衡微微笑了一下:“想问什么。”
“你想怎么办呢?”沈珏说:“我答应你找,我做到了。你呢?”
南衡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他,神情似乎有些回暖。沈珏终是按捺不住,整个人贴了过去,像从前一样将他圈住了,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仿佛他还是大将军,这人还是尘世里的九五之尊。在抱住的那一瞬,怀中有物的充实让沈珏几乎是顷刻下定了决心,只要他还愿意这般让他抱着,便是妖与神的天堑他也敢冒死一试。
这是从未有过的念头,第一次这样冒出来,并快速地席卷了他的全部思维,不容犹豫。
然后,被他抱住的人只动了动指头,便将他远远地推开到了悬崖边沿。
这样的拥抱曾经发生过很多次,都在他是凡人而对方是妖精的时候,他的力气无法与他抗衡,被这样仿佛霸占似的拥抱只好默认。
如今这小妖精还想欺压上来,南衡轻易的将他推开了。
大约没想到会被推开,沈珏站在悬崖边发愣,这时才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痛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像千万只虫子般在脏腑里钻咬,在骨髓里蔓延。最后直接绞尽了呼吸的力气。
只是一个轻易推开的手势,他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的愕然让南衡的眼里有了微妙的无措,但是还不容他说什么,那个曾经与他无数次角力的狼妖便转过了身,南衡看着他拾起一旁的包裹,留了个背影说:“既然如此,往后就算再无瓜葛了。”
这样的话有些莫名的耳熟,沈珏一边说着一边茫然的想着,好像就在不久前,他与小松树精的一奉一饮间,也断了瓜葛。
然后,这个世上,在没有什么人与他有瓜葛了。
心疼到呼吸都接不上的地步,沈珏尽力稳着神,攥着包裹的手指一片青白,就是这样仿佛绵长无尽的痛苦中,沈珏默默地在心里道:“原来我这么喜欢他。”
多么可笑。
沈珏没有再回头,他抓着几乎相伴一生的那个包裹,一步一步走下了山。
来时的路与归去的路无有不同,山脚的松鼠姑娘见他来了,还活泼地冲他招了招手,然后看着他在自己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山顶的南衡却站在积雪上,望着雪地上的脚印神色有些怔怔,即刻又恢复了静默。老仙不知从何处又钻出来,眺望着山脚远处益发渺小的背影,看了许久之后瞄了瞄他道:“帝君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南衡反问他。
老仙碍于彼此身份,踌躇着道:“帝君下凡历劫,许多事便堆在那里,回来后忙着打理公务……天上一日,人间百年。他哪里懂呢?”
南衡微不可见地撇了一下嘴唇,“连这都不懂,还有什么用。”哪个要跟他解释。
“……”老仙张了张嘴,本想说那沈珏心思都乱成什么样了,哪里还记得这等琐碎的事,结果见帝君一脸冰冷,话到嘴边又吞回肚子里,他擅自帮伊墨借了虚空镜一看,虽有五百年道行做代价,依然算是犯了规矩,若惹南衡生气,抓了这个把柄治他,仙籍不保都大有可能。
可那沈珏就这么走了!老仙想起故人嘱托,终是不愿意辜负情谊,便壮着胆子,又道一句:“帝君在天上忙了五天,他却在人间找了五百年,那小狼妖虽没多大出息……”
南衡登时眼斜过去,老仙嗽了一嗓子,再说话时声音小了许多,蚊子般哼哼道:“听说帝君忙碌时也置了一方镜花水月看人间境况,想必看到那小狼妖四处寻觅的样子……”
南衡终于拂了袖:“你话太多了。”
“我也不想多话,还不是你自己什么话都不说的缘故。”老仙心里念叨着,如此造次的话不敢说出口,继续哼哼着道:“那小狼的亲人早已化成了土,这些年一个朋友也未有,若是伤心了……怕是要做蠢事的。”
于是老仙便清楚望见一脸冰霜的南衡帝君,眼皮狠狠跳了三下。
面色有些发青的南衡望着他,有些恶狠狠的意味:“我做了什么,他就要做蠢事了?!”
老仙被他脸上神色骇了一跳,嚅嗫着答:“正因为帝君什么都没做,反而推了他一下……”
南衡脸上顿时更加难看,“就因为这个?”
老仙内心衍生出一种无奈的情绪——他找那么久,你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偏要看人家能做到哪一步,结果你还推他——老仙点点头:“就因为这个。”
“那就让他蠢着,”南衡突然换了脸色,语气温和地说:“就蠢死他吧。”
老仙一呆,差点一屁股墩坐在地上。这种时候还要置气,这南衡下凡一趟回来,怎么变得这般孩子气!
南衡却仿若不觉,一挥手,雪地上重新架起棋局,语气不明地道:“来下棋。”
老仙别无他法,又坐回去陪他下,这一回也不晓得对方是吃了什么药,不过二十个来回就把他杀的铩羽而归,老仙愣了一下,道:“再来。”
又是二十回合,老仙败北。
第三局,他终于多撑了一会,撑了三十个来回,再次败在南衡手里。
第五局,他撑了七十回。
第六局……南衡十回败北。
老仙看着这乱七八糟的棋子,终于叹气:“帝君,去找一次有什么关系。他找你五百年,你找他也不过一天。此刻那小狼必然是回罗浮山中守着坟了。”
他不劝也罢,劝了之后,南衡先执了黑子再次开局,又是二十个来回,把他杀的落花流水。
老仙可不愿意了,自己收了棋,“小仙还有些事,先告退了。”说着再一句话没有,这一次是脚底抹油,真正溜了。不陪他玩。
南衡独自坐了片刻,身形也跟着忽然消失。
他一路寻到罗浮山,这里他并不陌生,在天上处理公务时,如老仙所言,他是每天都看着他,看他四处往返,看他任意东西,看他最后每次都会到这里来。
看的次数多了,闭上眼他都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长得什么模样。
自然,也知道那座合葬的坟。
然而总有些事情,是他预料之外的。譬如此时此刻,他看着不远处那座坟,却没有找到沈珏的身影,只是那座合葬的大坟旁多了一座新坟。
南衡的脸色陡然苍白。
沈珏就躺在里面,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候,他知道外面火烧云绚丽耀眼,但是那些美丽跟他毫无关系了。
他在湿润的泥土上躺着,觉得松松软软,很舒服,堪称惬意。
真的很舒服,土地是每个生命最终的归宿,况且身边的坟茔里躺着的,是自己的亲人。
若干年之后,将来他的尸体会化为泥土,经过暴风雨的冲刷,和旁边的土地里,亲人的尸骨混合在一起。
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沈珏闭上眼,抬手没有犹豫,一把从胸腔里取出了那颗妖丹。那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所以他来到这个世间,以人的方式活着。
然后他捏碎了它。
“沈珏!”恍惚中一声暴喝,仿佛雷霆之势,唤醒了他的迷茫。
沈珏睁开眼,看他的帝王在他身边,月白的袍子沾满了湿润的泥土,连头上也是黄泥斑斑,从来没有过的狼狈。沈珏看着,便突然有一种微妙的快活,这种快活带着一种恶意,心想,你看,你也有今天。然而他又觉得亲切,仿佛此刻是他们相识以来,贴的最近的时候,就贴在心尖尖上。
然后,沈珏像个天真的孩子,露出一种稚拙的神情,用嘲笑的语气,轻声对他说:“我不跟你玩了。”
——我不跟你玩了。
或许是他笑的太开怀,也或许是这句话太让人震惊,南衡失神之下,忘了继续施法护他性命。
于是他怀里的人一眨眼便回到了狼的形状,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我不跟你玩了。
沈珏跟着黑白无常,顺从地进了地府,其间他连头都懒的回一下,再也不愿意看那个失魂落魄的神仙一眼。
他跟着黑白无常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片红色的花海前,每一朵花都疯狂地绽放着,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鲜艳欲滴的花海中站着两个人,望着远远走过来的他,不约而同的伸出手。
他认出了他们,连忙跑了过去,脚下欢腾起来,笑的眼角都有了细纹。
这个世上有辜负的人,就会有怜惜的人。
(沈珏番外·完)
番外:一池春水映梨花1
伊墨醒来后,借着不甚明亮的晨光,端详着枕畔人安静的睡脸,柳延性子里有许多沉重的东西,心思或者秉性,从第一世到今天沧海桑田变幻了不知多少,他这一点却始终没有变过,他总是心思重重,一颗心那么点大,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进去,沉甸甸的坠在胸腔里,轻爽不下来。所以他是红尘的骨,浮华的命。即使已经是第三世,抛开傻子的时期的蠢笨,这样安谧恬静的睡态,依然不多。或者很多时候,他的烦恼都是自己带来的,伊墨默默地想着,如今这一世只剩下半年时光,柳延表面上安之若素,心里怕是不知道怎样煎熬过。
伊墨伸出手,忍不住在他脸颊上摩挲而过,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柳延因他的动作而懵懂地醒来,眼睛却没有睁开,在被子里拱了拱,一身丝绵都无有的身子比他还像蛇,又快又软地缠了上去,胸口贴着,臂膀抱着,连脚趾都在被子里挠痒痒似地勾着他的脚趾,接着发出睡意的鼻音,问:“嗯……?”尾音似醒非醒的扬起,透着股憨态可掬,伊墨忍不住一把将他拥在怀里,轻声道:“做了个梦。”
柳延这时才睁开眼,嗓音沙哑低磁,问他:“梦到了什么?”
伊墨望了他片刻,缓缓道:“梦见你在哭。”
柳延“噫”了一声,脑子里的迷糊虫呼啦一下,扇着翅膀瞬间飞远,奇怪地道:“我有什么可哭?”
伊墨却不说话。
他不说话,只是眼底若有哀伤,柳延顷刻明白过来,脸上努力笑的明亮,劝道:“都想些什么,不过是离离散散,也不是未经过,哪里就哭了。”
伊墨只是凑过去亲他,亲了脸颊,亲了额头,又亲了鬓角,最后亲了亲他的唇,玉石温度的手也在被子里摩挲着他的身子,渐渐地掌心就不再是冷血的蛇妖该有的温度,那样的暖热也将他感染到温情脉脉。
柳延侧着脸,在他脸上挨蹭,湿热的气息伴随着嘴唇若雨点般偶尔落下,落在伊墨的脸颊上,仿佛落在湖面的水滴,荡起温柔又酸楚的涟漪,轻易的将伊墨煽动起来,被子里抚摸的手指顺着他脊背的线条一路下滑,不费力气的找到了那处的入口,手指探进去像是进入自己的属地,格外的从容和自信,里面仍是濡湿的,只搅弄几下依稀就泛起了黏稠的水声。柳延抵着他的肩头颤了一下,发出模糊的哼声,身体瞬间便动了情,小腹发紧,背上都麻痹了似的有了澎湃的反应,昨夜被肆意穿刺过的地方在手指的曲起摆动里也一并跟着升温,连他自己都能鲜明地感受到那处是如何湿热地紧紧吸着对方的指节不放。
只要对方是伊墨,他总是轻易就被弄到浑身发软的地步,浑身上下很快就出了一层薄汗,被子里的温度陡然升高,仿佛都有了具化的水汽,柳延自发地抬起了腿,腿弯勾在他的腰侧,对方那根硕大的东西就抵在他的臀部,顺着他股间沟壑不慌不忙的蹭擦,一遍又一遍的从他的秘处擦过,意有所指的磨蹭让柳延汗毛倒立起来,腿便自主地勾的更紧,大口喘息着,战栗地等待他的进入。
“我想这样。”伊墨说,在柳延迷蒙的神色里陡然恢复了原形,且不知比先前看过的粗大了多少倍,又粗又长的身子将他缠绕住,冰凉的鳞甲在缠绕的过程里,不徐不疾,锋利又温柔地划过对方火热的肌肤,又疼又痒的滋味让柳延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下面那根愈发坚硬如铁。伊墨当然晓得他的反应,尾部扬起,在那边上擦着、磨着,三角的蛇头也逼迫过去,舔在他胸前挺立的小小突起上,问:“这样行不行?”
柳延被他突然化形吓了一跳,惊魂甫定,听了他的话,刚刚领会到话中意思,顿时又被狠狠地吓至失语。他一直都知道他是蛇妖,也多次见过他的原形,且抱过,亲过,但却从未与他这样交好过,想都不曾想过!被蛇妖压在身下贯穿与被一条蛇干到死去活来,两者之间差别可是大的狠呐!
伊墨见他愣愣的,又放软了声音,哄着问:“行不行?”
柳延眨了眨眼,终于回神望着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成了一锅糨糊。这样子……要怎么办呢?三生三世,庞杂的经历与堪破的人心,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但他轻易就被伊墨为难的脸上通红,也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最后还是没拿定主意要怎么办,只好是嚅嗫着小声道:“这样……有什么好……”
伊墨向来皮厚,就算此刻也有窘迫,恢复了原形的厚实鳞甲披在身,鬼都看不出来。他用笃定的语气说:“好的。”
柳延眼神闪烁,又等了一会,方才声若蚊呐地再次开口:“好什么……”
他拿不定主意,其实也就等同妥协,只是到底还有些忐忑,柳延的目光从他身上一路往下,对那粗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蛇身没有停留,最后却停在他的尾部,嘴唇动了动,似要说话,又说不出口。
伊墨不需要他说任何话,便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他极为坦然地竖起尾部,甚至颇为自豪地展露了那两根长着倒刺的玩意儿——那一双性器早已充血硬起,蓄势待发,连那些倒刺都仿佛膨胀到了极限,根根狰狞,凶神恶煞!
“轰——”地一下,柳延的头顶都似乎冒出了热气,热浪翻腾着,从头皮一路到脚趾。他又羞又急,却被粗大蛇身紧紧捆着,逃都逃不掉,徒劳地挣动着两条腿儿,似乎都要哭出声的低喊:“不行,哪里进的去…”话没说完,他臊的浑身都发了烫,连伊墨都觉得那股温度穿透了鳞甲,直钻血肉。
竟是直抵灵魂的温度。
伊墨情不自禁地收紧了这个蛇形的拥抱,他的身子缠绕着他,横过他的下肢与小腹,横过他的胸口,他将柳延紧紧勒住,紧到他无法挣动,无法逃脱,只能这样赤裸着身子,仿佛初生的婴孩一样无助地横陈在他的怀里。三角的蛇头认真地凝望着他,望着他通红的眼角,他只望着他,仿佛望着自己的生命。
“我要进去。”
伊墨说,语气平缓无波,仿佛陈述,又仿佛渴求,不容拒绝。
柳延呆了呆,却没有显得很意外,仿佛早已知道他会这样说,根本就不容拒绝。只好发出一声不知是无奈还是羞愧的呻吟,紧紧闭上眼,从嗓子里小小的“嗯”了一声。
伊墨见状逐渐松开了绑束。
柳延刚刚获得自由的双手,缓缓抬了起来,像是害怕极了般颤抖着,却又没有办法克制地环住了他。
“你…慢点。”他的语气都在哆嗦,却战栗着张开腿,又是蚊呐般饱含羞耻与忍耐的一声:“慢点。”
“嗯。”
这样轻声地应着,伊墨静静看着他。
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只要对象是自己,他就能妥协,并且毫无保留,全盘托付。
这是他的沈清轩。
酸楚与甘甜一起越积越满,几乎要将伊墨的心撑破一样。
番外:一池春水映梨花2
柳延闭着眼,即使已经做好任人鱼肉的准备,还是紧张到全身绷紧的地步。两只手抱着身上冰冷的蛇身,想要抓的紧些,却什么都抓不住——蛇身的光滑鳞甲整齐密布,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肌肤之亲的时候,他习惯了抓着伊墨,掌心牢牢的贴着,五指切实的感知他每一个动作里肌肉的力感,如今这种习惯性的掌握陡然消失,他便更加无所适从。
怎么会有这种事,他怎么就允许这种事发生呢?柳延慌慌张张的想着,手中却自发用力,将那蛇身抱的更紧,完全陌生的感觉,没有紧绷的肌肉和光洁的皮肤,没有冰凉又柔韧的触感,真真正正是一条蛇。而这条巨大的蛇,却缠在自己身上,接下来他会像一条母蛇般承纳它,与它交媾。
柳延只要想一想便觉得心悸。脸上热的不能自己,血液都仿佛锅炉里的热水,疯狂的沸腾着。
伊墨舔着他的脸,知道他害怕,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停下来,绝对不会停下。湿润舌尖滑过的地方,留下了自己的气息,他像圈属自己地盘的所有猛兽一样,没有任何遗漏的将自己的气息印在柳延身上。
他是蛇。丛林里出没的猎手。身携剧毒,几乎没有什么动物敢招惹他。连天敌对上他时,都要小心翼翼。但此刻他收起了自己的毒牙和野性,仅仅用柔软的舌尖去舔舐这个人,这个人对他而言十分重要,所以他很谨慎。
所谓重要,就是不可取代,独一无二的存在。
细小的鳞片在伊墨收紧缠绕时的一个微妙转侧间,从柳延挺立的乳尖上狠狠蹭过,柳延发出一声闷哼,刀片一样锋利的鳞甲所带来的痛楚让他本能地弓起了腰,敏感地察觉那片鳞甲又第二次蹭擦过来,像是故意而为,但他根本无力抗拒,很快乳尖便红肿的像是熟透的果,隐隐都有了血迹。
柳延轻轻“嘶”了一声,疼痛之外又敏锐地为那样奇异的快感而战栗,这样的不足挂齿却又分明深刻的疼痛让他的认知又一次加深——他在拥抱一条毒蛇——于是他睁开眼,目光对上对方,阴森的三角形蛇头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拆剥入腹。
柳延微眯起眼,堪称恐怖的场景却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眩惑,粗长的蛇身随意弯折都是一道美妙的弧度,并因躯壳里那个叫伊墨的灵魂而鲜活生猛。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跟一条毒蛇交媾,但事实发生的时候他却突然领悟到他的美丽,缀着疼痛与鲜血的美丽像是嘴角还沾着碎肉的猛兽,他们彼此拥抱撕扯,力量的悬殊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随时会被撕裂,却有踩着刀锋起舞般鲜血淋漓的痛快。
每个男人心底都潜藏着嗜血因子,弱者只会颤栗哭嚎,而强者则敢拥刀入怀。
随时会致命的危险感却让他兴奋起来,脑中轰鸣,身体滚烫。
“伊墨。”他的呼吸急促,声音沙哑,热烫的身体在冰凉的蛇身上磨蹭,下身也胀痛起来,嚣张又诱惑地抵着蛇腹,激烈地扭着腰部,甚至主动抬起头将嘴唇贴在蛇吻上。
软与硬,冷与热,极端的碰撞让伊墨也被迷惑,蛇信在他口腔翻搅,掠夺与征服欲不受控制的一齐涌入脑海,粗壮狰狞的根部在他腿上磨蹭,几次险险地蹭过他的秘处,仿佛就要这样捅进去攻城略地,然而他又不敢鲁莽,挺立的部分只能在又湿又热的入口一次次顶蹭,将那里越顶越开,谷道湿润的仿佛被融化掉,隐约泌出水渍的小嘴在不停地咂吮他的顶端,想是要吸进去一样贪婪。
“伊墨……”柳延的眼角通红,腰身弓起仿佛拉到极致的琴弦,随时可能绷折般迎着他的凶器递送,断断续续的呻吟中唤着他的名字,渴求着道:“进来。”
他的眼角有微弱的水光,脸颊红艳,神态迷离,之前还畏惧的事情现在是他热切的渴望,而引发源头的伊墨,却逐渐失去了掌控的能力。
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但伊墨没有抵抗,他没有办法抵抗,也不想抵抗,这原本就是他想做的事。
意图分明的将自己抵住那细小绽开的入口,伊墨盯着他的脸,将自己一寸一寸,缓慢又坚定的沉进去。
柳延的脸失去了血色,由红艳转成青白,像是被施与酷刑一样,在刑具下屏住了呼吸,接着额头也泌出了汗滴,四肢都在颤抖,像是被钉在木板上的蝴蝶,颤动着却没有挣扎,痛苦的施与者是他无法抗拒的人,纵使挫骨扬灰他也心甘情愿。
空气里隐约泛起血液的腥甜,活活要被撕开的巨大痛楚让柳延乌黑的眼睛短暂地失去了聚焦,终于他察觉到对方冰凉的鳞甲贴在了自己的臀部,他被那样冰凉的触感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呼吸着稀薄的空气,仿佛死里逃生。
“全部进去了。”伊墨这样说,却没有再动,接着他的上身恢复了人类的形态,似乎是感到不忍似地将柳延抱住,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又咬上他的唇瓣,吮吸厮磨片刻后下移,在他的颈侧舔咬着,濡湿的水迹蔓延开,锁骨被啜吸出青紫的颜色,继续往下直到柳延胸口红肿的乳尖,白皙的肌肤上那一点艳红格外醒目,没有办法忽视。他将那一点肿胀的肉粒含在口中,用舌尖压上去捻捏舔尝,被鳞甲蹂躏过的肉粒感觉无比敏锐,他每舔舐一下,这具身体都会产生微妙的震动,仿佛被捣坏的秘处也逐渐恢复知觉,在他的舔咬中一放一收地束缚着体内的凶器。
柳延昏沉地抬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头,环抱着胸前的头颅,发出的声音近乎叹息。伊墨心头温柔,舌头在那硬成石粒般的乳尖辗转碾压,转着圈的舔弄,恨不得这就造出许多快活来,抵消他的痛楚。
“啊……”在对方牙齿不轻不重的一个啃咬中,柳延溢出呻吟,腰身又一次绷起,将体内凶器紧紧箍住,长着倒刺的性器形状格外明显被身体感知,疼痛瞬间消退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异常的麻痒从后穴传遍全身。
伊墨闻声动起来。长着肉刺的阳具退了两分,又狠狠撞了进去,撞得怀中肌体一阵颠耸,散落在枕上的黑发也荡的让人眼花。
“还疼吗?”伊墨问。
绯红在逐渐攀上柳延的脸颊,他摇了摇头,在混沌间恍恍惚惚地道:“不疼了……怪的狠。”
“哪里怪?”伊墨问,一边抬起他的腰,握着两瓣臀肉狠狠地抽动摇撼,被彻底容纳裹覆的感觉让他脑中也混沌起来,口中继续不饶人的逼问:“这处是不是痒了?”
柳延脸上发烧,狠狠地抓着他的背部,伊墨背上吃痛,性器挺的更加凶猛,一下下撞过去,鳞甲打在他的臀上一声又一声的脆响。
抽动中紧紧契合的秘处也发出濡湿的水声,湿漉漉的也不知是血还是前夜的精水抑或是融化的脂膏一路流到柳延的臀窝,浸湿了床褥。
“到底痒不痒?”伊墨咬着他的耳珠,舌尖都钻进了耳蜗,逼问不休。
柳延臊的直蹬腿,蹬了两下就被攥住了脚踝,伊墨将他两条腿都架在了自己肩上,一个使力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这姿势让柳延顿时悬了空,膝盖贴着胸膛,腰身几乎到了折断的地步,身体里狰狞无状的玩意瞬时捅到极深,顶的柳延呜咽起来,伊墨还在不休不饶地问:“是不是这样就止痒了?”
“啊……”柳延死死抠着他的肩头,眼泪都滚了下来,混乱中呜咽着道:“疼。”
“疼还是痒?”伊墨也忍不住的喘息,蛇尾愈发猛烈地大开大合,退出三分便迫不及待地刺进去搅弄研磨,那些怪异的肉刺在内壁上翻来覆去的碾磨,像是绞肉一样终于把柳延逼到哭出声,老老实实道:“痒。”又撑着他的肩,顶委屈地说:“腿疼。”
他几乎是被对折起来抱在怀里,两条腿被夹在两人之间,这个姿势让他筋肉都被拉抻到极限,又这么不管死活的大干,疼也不奇怪。
可他并非受不住。只是也不知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偏要撒娇,让他知道他疼。
泪盈盈的脸上委委屈屈的模样让伊墨脑中炸了一下,心里清楚他的底线,于是也没有立即撒手,贴过去亲着他的唇,哄道:“叫相公。”
柳延瞪着他,片刻就把自己额头贴过去,含着他的唇小声道:“相公,腿疼。”
伊墨攥着他臀肉的手便狠狠收了一下,将那两团丰润在手里恶狠狠地揉着,顷刻便揉至通红发热的地步,才将这人放下来,松了他的腿圈在自己腰上,声音哑的不像话,沉沉回道:“心肝儿,圈好了,相公好好疼你。”
番外:一池春水映梨花3
一句“心肝儿”让柳延愣了一下,脸上随即艳红,圈在他腰上的足弓都绷起,脚趾一根根抠在脚心死死的蜷着,骨头仿佛被热油淋过,从里到外都是酥麻麻的,手上便情不自禁的抱紧了他,凑到伊墨耳边,细声道:“再叫一声我听听。”
伊墨掐着他的腰,将人在怀中禁锢住了,这才攥了他的手,十指纠葛在一处,轻声又慢语,也不知有多少情意蕴在其中地重复了一遍:“心肝儿。”
话未落音,柳延在他怀里明显地打了个冷战,仰起头,发出长长的呻吟,身下热切地裹紧体内凶器,一紧一放,汁水淋漓,似乎就要将他的骨血榨出来般绞拧裹缠,绞的伊墨血脉贲张,忍不住掐紧他的细腰,狠狠勒住,顷刻便勒出几道青紫痕迹。柳延吃了痛,本能地低泣一声,腰背弓起,绞的愈发狠厉,是要把那长着倒刺的玩意绞断的力道,尾椎随之窜上阵阵麻痹般的酣畅快美,柳延绷紧了身子,嘴唇被死死堵住,在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前端自行地泄出精。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伊墨死死地堵着他的唇,于是所有的快意与忍耐都被吞下,连胸口翻搅的痛意一起,全部堵在了两人的唇里。
心肝儿。
也不知是多寻常的三个字,老人讲给孩子们听,男人讲给女人们听,才子佳人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这三个字张嘴就是。谁都能说,谁都能听。
偏偏只有他听不得。
辗转三世,一世二世到三世,他也不过想成为伊墨的心肝儿。想当那骨中的骨,肉中的肉,血里的血,心尖尖上最温暖妥帖的一点血肉。他总是贪心的,有了一点还要更多有了更多就要许多,最后他要全部。
他要,就有人慨然奉上,自毁千年道行,给他一场盛大的欢喜,然后抱着他,说心肝儿。
他可真真正正成了他的心肝了。恍恍惚惚想着,睫毛便沾了水珠,一眨一眨中,水珠亮的晃眼。
伊墨察觉异样,便撤了嘴唇退开两分,仔细端详他的脸,很快便微笑起来,说道:“心肝儿,事儿还没完,就想跑了不成?让相公来香一个。”死不正经的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两口,亲的甚是大声,“啵——叭——”的响响亮亮,终于扯回了柳延的思绪。柳延被那过于响亮的两声惊醒,连忙捂着脸直瞪他,一双眼沾了泪水,瞪的圆溜溜,黑嗔嗔,染了几分迷离情态,煞是动人。
“来。”伊墨说,掐着他的腰示意地动了动,“你来。”
柳延便自己动了起来,晃着腰摆着胯,也无所谓羞不羞,略略抬起身子又沉下,追逐着身体里的阳物,享受着先前还嫌痛苦的欢愉,身上薄薄地覆了一层汗。
根部被美妙的禁锢着,所带来的愉悦令伊墨的手指也乱了方寸,在湿泽的身体上来回揉搓,不知道要怎么对他才好,怎么样都是不够,身体已经在一起了还贪婪的想要更多,明知心也在一块依然觉得不足,恨不得揉散了搓碎了,嵌到自己身体里,让筋肉血脉都融为一体,呼吸都是一致的地步。
伊墨逐渐发狠,白皙的肌理很被他揉至烫红,力道早已失了控,光滑的脊背上尽是斑驳的指痕。
柳延很快被他揉的受不住,凉薄的手指让他全身里外火烧火燎,腰杆似乎都被烧成了灰,怎么也挺不起来,自然也再动弹不得。他停下,伊墨也不肯动,身体里静止的阳物简直变成了馋孩子的糖,他就是被馋虫勾的无法忍受的小孩,眼见着美食明明就在,偏偏无法享用,只好又是难受又是委屈的直哼哼,可他怎么哼伊墨都不理,像失心疯似地只晓得揉来搓去,仿佛要彻底把他揉成一滩泥。
终于忍不住低头在伊墨肩上啃了一口,柳延声音干涩地道:“你动动。”
“嗯?”伊墨这才停了手,低头见他湿泽身上都是自己的指痕,大片白皙里斑斑驳驳的印着或深或浅的瑰丽玫红,色气十足,一时间只觉得热流在下腹疯窜,插在后穴里的阳物又生生胀大两分,柳延“嗯嗯”地喘着,被撑的更是软绵。伊墨勒住他的腰提起又狠狠放下,在对方的吸气声中问:“这样?”
性器在谷道里艰难地退出两分,又重重刺入,瞬间被穿透的销魂蚀骨的滋味让柳延直打颤,眼角湿润的几乎要漫出水泽,丧失了回答的力气,只胡乱点着头双腿夹紧他的腰,肠壁一阵阵剧烈收缩,像张小嘴一样含着伊墨的性器尽兴咂吮。所带来的快意连伊墨都呼吸粗重起来,一向镇定的面容有了两分扭曲。
“心肝儿。”伊墨长长地喟叹一声:“松些,别夹太紧。不然一会你就疼了。”
柳延迷迷糊糊听着,乖顺的尽量放松,可每次刚松开一点,体内凶物稍有动作他又立刻敏感的收紧,内壁被摩擦的愈发充血肿胀,也愈发敏感非常,这根本不是意志能控制的事,连柳延也不能,只好自暴自弃的嘟囔:“疼就疼,哪个要你长那么凶。”
伊墨心道我本来就凶。也不过是遇上他,凶气就被磨砺成了柔情,又忍不住嘴上使坏道:“你就喜欢不是?”说着尾部发力,掐着他的腰狠狠顶撞起来,那些怪异的肉刺有了底气,不管肠壁锁的多紧都蛮横地破开凿入,早已习惯被插入的谷道湿腻非常,源源不断地泌出水,混着一些脂膏的清香,每一次进出都滋滋作响,溅起微小水滴,让凶器鞭挞的更加顺畅,淫靡的液体顺着股间沟壑一直涌出,晕湿了柳延的臀下,先前出过精,柳延前方一时也再硬不起来,只是软软的缩着被顶的一晃一晃,也不知流了多少透明的涎液,一时间前后都是湿透,每一次跌坐回伊墨身上都是情色的水声。
那声音听的人面红耳赤,也愈发情潮澎湃,伊墨啮咬上眼前晃动的颈脖,在那细长脖子上一路啜吸,牙齿几次险险地停驻在对方贲出的动脉上,薄如蝉翼的肌肤下是青色的血管,里面血液流动的声音仿佛侧耳可闻,鲜活生猛的脉动着,引诱着他。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魔性才会被勾引出来,总是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把这个人的血都饮下去,肉都咽下去,骨头一根根嚼碎了吞下去。但是他又舍不得。
他都舍不得让他多痛一点点。
恶狠狠地在柳延的肩头咬下一口,血珠泌出之前他就撤回了所有力道,转换成舌尖的舔舐,打着旋儿的滑扫,又用嘴唇在那齿印上亲了又亲,身下凶煞异常的粗大性器在穴内残虐地破开肠壁,捣弄挤压,朝着他早已清楚的敏感点,一次次顶戳那个地方,顶的柳延呜咽起来,泪水抑不住的从脸腮滚下,很痛苦的表情,身体却热烈迎合,在他撤离时高高抬起臀,又在每一次插入时迎上对方的凶器,直到又一个高潮来临——软下去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精神抖擞的竖着,被两人紧贴的胸腹一次次磨蹭,柳延却全然不知,周身都在后穴的快活里,被那根凶神恶煞的东西干的酸、痒、麻、涨种种滋味不一而足,且来势滔滔,过于猛烈的覆盖了他所有意识,他只凭着本能摆腰扭臀,浪荡的不像样子,而后臀股的肌肉绷紧抽,搐脑中一片空白,仿佛窒息般极致的畅快里,又一次出了精。
他软在伊墨胸前,倚在他的颈窝茫然地张着口,像刚刚获得空气一样大口呼吸,绯红的脸上尽是恍惚迷离。
伊墨略顿一下,很快调整姿势,让人躺下,自己又覆了上去,蛇尾依然紧贴着他的臀缝。
“还有一个。”伊墨凑过去轻声道:“也想进去。”
柳延失神的望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话,一时没有听明白,软软地一声:“嗯?”
“这个。”伊墨说,带着他的手到两人契合的地方,摸索着将另外一根性器放在他掌心里,“也要进去。”
柳延游神般合拢五指,在那根凶恶的东西上揉捏,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醒悟过来“啊”了一声,反应道:“会坏。”
“是。”伊墨说,蹙着眉头耸挺了一下蛇尾,两根性器顿时分别擦过他的内壁和掌心,还是那句:“想进去。”
柳延身上绷紧,手抖了一下,犹豫着又重新握住,喃喃着道:“长的这么凶……”
“凶你也喜欢。”伊墨说,又问:“不喜欢吗?”
“……”柳延忍不住抬头亲了亲他的脸,认真说:“我喜欢你。”
“嗯。”伊墨脸上露出一抹笑,直起身道:“我知道。”
柳延就不再说话,握着那根东西往臀缝里挤了挤,根本进不去,于是他就松了手,抬腿用脚趾勾了伊墨的肩膀,羞赧地道:“你来。”
伊墨取了檀木盒,也不知挖了多少脂膏,几乎将盒底都挖的干净,悉数都抹在柳延股间,手指这才顺着边缘撬开一个口,探进去将脂膏抹匀,本来就含着一个肉楔的穴口勉强吃进去一个指节,试图进第二根手指的时候便再也拉不开了,伊墨便一根手指放在里面,再次操干起来,柳延皱着眉没有说话,直到适应了那根手指,才点点头,于是伊墨又撑开穴口,放入第二根手指。
这事本身就磨人,柳延虽是紧张,却也不怕,随着他第二根手指完全挤进来,连紧张都消失,倒是隐隐有些昏昏欲睡了。亏得伊墨好耐性,竟然没有一丝不耐,专注地拓展那处软腻,因柳延的放松信任,第三根手指得以顺畅的挤进去。
柳延只管闭着眼,偶尔发出两声呻吟,一声痛都不肯喊。哪里还有刚刚连腿疼都要撒个娇的脆弱模样。连伊墨刺进第四根手指,撑裂了入口丝丝缕缕的流了点血都没动弹一下,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流血了。”伊墨说。
“嗯……”睫毛抖了抖,却没睁开眼,柳延说:“没事,不疼。”
说到疼,上一世还是季玖时,也不知受过多少伤,对疼痛他确实忍耐的很。现下的确很疼,但还没疼到不可忍耐的地步,伊墨已经很小心,他脑中清明,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处的动静上,尽力放松着,任由脑子里胡思乱想。
直到伊墨抽出手,换成了那根玩意抵住他,柳延才睁开眼,望了他片刻,声音都是软绵的调笑道:“这是要我生小蛇么?”
“……”伊墨登时僵住,低头望了望这情景,回道:“给不给生?”
柳延“嗤”地笑出声,“相公要生,自然是生了。”
他力竭自然,也不知有多少隐忍在里面,伊墨心口疼起来,附身亲着他的唇角:“那我们就生一窝小蛇,将来喊你娘亲。”
“我不会孵蛋。”柳延回嘴,也啄了他一下:“你来孵,孵出来就喊你娘。”
伊墨说:“你这张嘴。”索性将手指伸进去一番搅弄,压住了那根惹是生非的舌头,下面也不客气,趁拓张后尚未来得及合拢,便一个猛子挺了进去。那含着他手指的唇舌猛然闭紧,牙齿嵌入了他的肉里,血腥味顿时在柳延口中蔓延开,他饮了血,醒悟到自己咬上了伊墨,也顾不上自己的剧痛,本能的甩头要拽出口中的手指,伊墨狠狠地压着他的舌头,不让他动弹,评道:“就你这张嘴,若真生了小蛇,个个都承了你的伶牙俐齿,也不晓得有多少人要遭殃。”
柳延僵着身子,一面是身下剧痛,一面是口中血腥,听了他的话一呆,本能地要反驳:“若是你给我生,个个都是这副冷脸寡言的坏样子我也喜欢的紧,管谁遭殃不遭殃。”却苦于口舌被挟,说不出话来。
也幸于伊墨不曾听见,否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儿,竟想着让他生小蛇,异想天开也该有个限度。
正因为伊墨完全不知,所以他此刻正在施法给他疗伤,一只手摸到两人联结处,指尖绿色微光闪烁而过,汩汩流血的创口顿时愈合,柳延察觉那处疼痛消退了些,便舔了舔口中的指节,伊墨自己愈合了咬伤,那手指却没有拿出来,伸在他口中翻搅,夹着那根湿软滑腻的舌头玩弄。玩的柳延含不住涎水,顺着嘴角溢出亮亮的一道湿痕,却又嫌过于被动,转而主动含住他的手指,专挑指尖肉的敏感地方,用牙齿边缘磨了磨又舔上去,舔过还不罢休,含住了一阵吮吸,伊墨手上颤了一下,被他舔的仿佛有根筋脉在指尖的位置一直拉扯到臂膀,接着扯到小腹,拉扯到的地方无一不在烧灼,尽力压抑的欲念也沸腾起来,有些扼不住想要在他身体里冲撞的念头。顿时心里痒痒,对他这举动当真是又恨又爱。
“你要浪起来,这世间真是无人可及。”伊墨诚心诚意地说,换来指尖上又是一口狠咬,他顿时闭了嘴,再不说了。
就这么用上面的嘴亵,玩片刻,柳延的身体又松软下去,不再僵硬,伊墨便搂他入怀,两根庞然大物如铁蹄伐踏,在幽深湿热的秘处恣情狂嚣,早已高潮过两次的身体比先前敏感百倍,撑到了极致更是紧热无比,夹得他骨髓酥麻,隐约都觉得自己也出了汗。或许是过于高热的地方烧的神志不清了罢,伊墨这样想着,脑中有些眩晕的感觉,他是蛇,怎么会出汗。可那里确实热的不像话,像是燃烧般的温度,又热又紧又湿,即使已经完全撑满了,还有余力含着他的两根性器咂吮,就像柳延上面的嘴,又是吸又是舔,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压榨绞缠,把他理性都绞缠一空,只剩下索求。伊墨无法克制地将自己胀痛的硬物往里面捅,只有捅进去才觉得那股胀痛舒缓了一下,稍微停顿便又胀痛起来,他只好一次比一次的深入,一直往前,一直开拓翻搅,就算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
“心肝儿,”伊墨上下一同恶狠狠的动着,玩着他的舌头,喘息着道:“相公就这么干死你可好?”
柳延臊的根本没脸回这句话,手在床上乱抓,本能的想找个东西盖脸,却不知那些软枕锦被都哪去了,寻而不得,又臊的无地自容,只好横过手臂,自己掩了半张脸不说话,连口中狎玩的手指都顾不得了。
“好不好?”伊墨继续问。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往日里四平八稳,废话都懒得说一句,只要一到床榻上那些坏心眼都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柳延纵是三世阅历,也没修炼出他这般刀枪不入的脸皮。
柳延仍是不答话,脸上都熟透了般瑰丽颜色,伊墨自然不会罢休,锲而不舍,继续逼问,叠声问了许多遍,才听身下人颤颤的应了一句:“我都快叫你弄死了,还问什么。”
伊墨停了一下,愈发威猛的摆动冲撞,撞的柳延身体颠耸起伏宛若月色下翻涌的波涛,连身体都移了位置,不得不一手抵着木围免得脑袋撞上去,一身好皮肉,就这么被蹂躏的不成样子,身下又是痛意又是快意,实在是受不住,呻吟道:“你……你慢些……”
“慢些还是快些?”伊墨逼问,额头贴着他的,一边咬着他的脸颊一边又自己答道:“慢些不解痒,还是快些好。”
柳延抬手便捶他,此时那些肉刺的威力才显现出来,长时间的摩擦过后快意便转了痛意,尽管那处又是水声潺潺,可纵是再滋润湿腻也解不了被过度摩擦的火辣辣的疼痛,柳延说:“慢些罢,疼了。”
伊墨仍是大开大合的动着,丝毫不肯放缓速度,沉声道:“我慢了你又痒,快了虽疼却也爽利。”
柳延无奈至极,只好依了他,尽力配合着摇臀递送,着实是痛煞人了,一次比一次痛,却又舒畅甜美,两股滋味交错在一起愈发折磨人心,柳延抵着床头木围,被折磨的神智恍惚,不知不觉又出了一回精。
茫然地望着上方伊墨的脸,那极其俊美的脸上眉头紧皱,不说话的时候嘴唇抿的紧紧的,尽是忍耐之色,甚至忍耐到扭曲的地步——真好看。
柳延已经失了神,便不知不觉地道:“你真好看。”而后抬手勾下他的头,不管不顾地用力地亲了上去。
伊墨本就不想他多受罪,早已蓄势待发,听了这句极是虔诚喜爱的一句话,脑子里懵了一下,一把搂紧了他,回道:“你也好看。”接着几乎是失控般狠狠冲刺了几十个来回,次次都冲向他最脆弱的那个点,在柳延哭泣的喊叫里,抱着他泄了出来。
“啊……”被抵住要害的强烈冲击酸麻的让人受不了,柳延抽搐着,硬是又被逼出了一点精。
终于退出那处湿热的销魂地,伊墨抬起他的腿大大地分开,凑过去看伤势,却见那处被两根大东西折腾的狠了,一时竟合不拢,穴口热烫肿突,手指伸进去也是一样高温,抽出来时手指上还沾了几丝血。
到底还是磨的狠了,那处娇嫩非常,哪里经得起他那两根玩意,便是肉刺,也是刺。
伊墨一边暗自愧疚,又替他疗了伤,见那里被手指带出一缕白浊,挂在红艳艳的穴口,顿时脑门一热,心里悸了一下。一言不发地,伊墨侧躺在在他身后,毫不客气的将自己那根肉杵轻易地顶了进去。
柳延以为他又起兴,心想此刻便是人形的东西他也受不住,正要说话,却听伊墨道:“我的东西,不让它流出来,堵好了让你给我生小蛇。”
柳延愕然地张着嘴,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的闭上眼,心里却道:我要有你的本事,别说一窝小蛇,就是十窝百窝我也已经让你给我生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讨口头上的便宜。
默默腹诽着,柳延沉沉睡了过去,不知不觉地做了个梦,梦见伊墨挺着肚子,满脸不甘心地瞪着他,瞪了一会又撇开脸,于是他便走过去,牵了他的手,沿着一条清澈的河流,他们缓缓地走着,一路洁白梨花开的正盛,微风拂过,花瓣落了他们满身。
(一池春水映梨花·完结)
完结记
一直以来都没有写后记的打算,因为不知道有什么可写,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
但最终,《遇蛇》已经完结,连同沈珏的故事也一并完结,我似乎该说些什么。
那么就絮叨一些废话吧,也算是有个后记,也算是一个句号。
正文加番外四十多万字,无论写的过程有多少周折,终归是完结了。我不能肯定自己将来不会写沈珏的事,但起码短时间之类,我不会再碰《遇蛇》里面任何一个人。
这部小说,说写的心力交瘁不为过,中间还有很长时间的一段停顿,待我继续写下去时,总是无法顺畅连接前文。最后的几章,可以说是熬完的。
煎熬是为了写《遇蛇》至今一路陪伴的友人们,有太多的人在陪着我,她们有的潜水,有的冒泡,但从头到尾都在等待和陪伴,所以我不想辜负她们。无论怎样写不下去,写的多么纠结,都要完结这篇文。完结之后,我又连续更了《孩子气的神》,其实这篇番外,原计划是在正文里的,和朋友讨论也是这么说,但写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拿到番外里去吧。所以这篇番外的补完,让我松了口气,这意味着《遇蛇》真正完结了。
然后为了满足一下大家的恶趣味,也主要为了满足一下被《遇蛇》折磨至今的我的报复心。所以《春水映梨花》这篇番外,纯属宣泄的报复心+恶趣味产物,看不看都随意。
番外的情况就是这样,而《遇蛇》正文,其实写它是心血来潮。
但也不全是心血来潮。
我一直想写一个故事,关于爱恨贪嗔痴、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这个故事在我脑中没有具体的人物,没有具体的事件,它只是一个隐约存在的幽灵。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想写一个蛇妖与凡人的故事,我就写了,写的过程中,这个幽灵跑来寄居在故事里,逐渐膨胀,逐渐丰满,逐渐有了骨骼血肉,于是就有了今天的《遇蛇》。
“遇”这个字,在我看来有一种神秘的色彩,狭路相逢,迎面而来,避不开,躲不掉,遇上了。有着宿命的玄奥。
所以取名《遇蛇》,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关于沈清轩和伊墨,其实他们没有原型,如果一定要有原型,那一定是这几个字——“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最后归纳为一个字:“情”。
所有一切,都是由“情”字拓延升华而来,有了情,就有了尊重与爱惜,有了孝心与仁心,在伤害他人时会犹豫,在救助他人时会快乐。
我一直觉得“情义”这两个字很有分量,大丈夫以命誓,以血践,无怨无悔,不论得失。
古人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所以又有了许明世。
至于小狼崽沈珏,家中大事,他从未拿定过主意。他总是考虑太多,踌躇不定,犹豫不前。他心中有许多情,最后却轻易被南衡一个推开的手势击倒。
如果是沈清轩,被推开了还会再扑上去,无论推开多少次,他都敢再往上扑,要么自己粉身碎骨,要么那人再不敢推。
如果是伊墨,他会走过去,狠狠的一掌把那人推开,然后再拉回来问:还敢不敢再推?
但沈珏不是他们,他做不到,他只能转身。
他其实是个很中庸的人。
当然,这也是注定的,因为他有两个过于偏执的父亲,负负得正而已。
说这么多,其实真正的来说,写《遇蛇》初衷是为了玩。我是一个喜欢玩文字游戏的人,喜欢编排它们,将它们组合成各种各样的色彩,看它们浅显直白或扑朔迷离,有一种造迷和解谜的乐趣,加上平时又脑剧场异常活跃,总是乱看乱想,需要有个渠道宣泄出来,这是最好的方式。
于是耗死多少脑细胞,受多少折磨,都有一种自虐的快活。
因为我别的都不会玩,牌局上从未赢过,麻将连规则都记不清,玩个网络游戏还是个纯败家娘们,只有写点东西,快活又不花钱。
《遇蛇》就是这样一个玩的东西,残次品,硬伤很多,bug很多。尽管我已很认真的在玩,它依然离我想象的距离很遥远。
我写的并不好,对这一点,我心中很清楚,并非常愧疚。
对这一路陪我走来的所有朋友,对所有半路插队的朋友,对《遇蛇》完结后赶来的朋友,愧疚的鞠个躬。
如果你们看了书,看了这篇不是后记的后记,请一定谅解这篇小说作者的不严肃。
于是,大家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