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月光如水。
林浩宇在广阔的麦田上发足狂奔,宛若一匹受了惊的野马。他的右手不断的拨开前面的稻草,手上衣袖都已经破烂,却浑然不觉。
他的左手则死死地抓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只可惜那一身似为价值不菲的儒雅白色长衫,也不知被麦秸刺出多少个窟窿。
他一边奔跑,一边还不时慌慌地回过头看向远处的一处亮光,那边是卧虎庄的所在,但现在却几乎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些许的微光,只是从那个方向上看去,却有几个灯笼在黑夜中格外的显眼。
他知道,那些都是抓他回家的家丁,这些家丁都是习武之人,虽是在夜间的麦田之中,速度却是不慢。
“坏了,要被追上了!”眼见这些家丁一步步的朝着自己走来,林浩宇知道自己定然是跑不过对方的。
但正当此时,他却忽然看到了一个麦秸垛正在这不远处。他眼前一亮,直接便朝着麦秸垛钻了进去,然后伸出手来,划拉了几下把洞盖住,又拨开一个小口,偷偷的打量着外面的情形。
这天上是月朗气清,煞是好看,但那远处的灯笼光芒,却摇曳不定,如同鬼火。林浩宇看着那光,似是想起了什么,原本那清秀的脸上顿时便透着一股子狰狞。
林浩宇咬牙切齿,他抬着头看着那轮明月,心中却是暗暗发誓:“这次就算是打死我,我也是不会回去的。和那张家的大小姐结婚?小爷还不如死了算了!我林浩宇虽然算不上倜傥、英俊潇洒什么,但最起码也是个眉清目秀吧?若真要我和那婆娘结婚,这比跳进粪坑还难受啊!”
一阵冷风吹过,穿透了这稀疏的麦秸垛,寒气丝丝的便打在了林浩宇的身上,衣衫单薄的林浩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前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张家大小姐的形象。
原本不想着还好,现在一想起这张家大小姐的模样,林浩宇脸上的表情就愈发的狰狞——那是怎样一张“娇颜”啊!鹰勾鼻子蛤蟆嘴,草包肚子罗圈腿,至于优点?
呵,林浩宇可是记得的,那媒婆说张家大小姐屁股大能生养,可在林浩宇看来,这一个屁股都快有两个自己这么宽的女人……实在是不敢恭维啊!
而且这个暂不用论,他林家作为卧虎庄第一大家族,四房分支,四世同堂,单单浩字辈的就有不下十五人,下面辉字辈的都有四五个,哪里差他能添的那几口人丁?
“哼,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年就下死心娶了李家的三闺女,好歹还有些女人味。嗯,这么说来,刘家的二女儿也算得上少有的美女……当年怎么就鬼迷心窍想定了修仙呢?到现在被逼上绝路,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林浩宇一边回忆着这些年的相亲经历,一边咬牙切齿地后悔着当年的不知珍惜。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两个家丁的对话传来。林浩宇生怕被对方发现了,赶紧停止了自己那恐怖的联想,然后努力屏住呼吸,暗自祈祷不要被这两名家丁发现。
“……这林荣大管事也真是,黑灯瞎火的把咱们叫出来找那个废物少爷。”
那家丁的声音由远至近,林浩宇也是听清了两人的话语,其中一人便正在抱怨,“唉,现在老七他们应该都喝上酒了吧?订婚宴,啧啧,也不知道有多少美味,偏偏我们现在在这里找那废物,真是浪费!”
“就是,这该死的废物,经脉闭塞,前途无光,用恒三爷的话说,林家养他这么大都是亏了老本,安排一门婚事还有脸拒绝?还有脸逃跑?害得我们大冷天出来找他。真真是该死。”另一人也应道。
“就是就是,哪怕那新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他也应该甘之若饴啊。张家老太爷的嫡亲孙女,真要是娶了家里谁还敢不正眼看他?……”
听着两名家丁的对话,林浩宇的脸色变幻,手上的拳头也是握起又松开,松开又握起,反复多次,掌心被指甲刺破也浑然不觉。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为什么家族中有那么多人对他阴奉阳违,为什么有那么多地位不如他的旁支子弟、甚至是实权家奴对他不假辞色,为什么父亲各种推脱,不传他内功心法。原来,他是个经脉闭塞的废物!
他伸手摸了摸身包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只要逃出卧虎庄到了府城,他就算是海阔凭鱼跃。据说府城有一传承了千年的道观,等逃到了那儿,自己凭着手中价值不菲的盘缠,也能够去到道观钻研,指不定还遇到自己的仙缘,成为飞天遁地的神仙。
就算不去道观,这天下五域那么大,中域没有的话,他也大可以去东域、去西域、去北域、去南域!若是有幸找到那传说中的神仙洞府,求那些慈悲为怀的老神仙帮他打通经脉,甚至收他为徒,他到时候一朝得道,便可风光的回到这卧虎庄,让以前这瞧不起自己的人瞧瞧……
想到这里,林浩宇也是一番感慨:“此番离家,我决计是不修仙得道便不回来了。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就是不知道爹娘此时会是如何想的……”
就在林浩宇一边想着那不找边际的事情,一边在叹愁父母如何的时候,却不知道现在他的父亲林承博正气得不行,而在众宾客面前,他偏偏还要和颜悦色,却是真难受。
此时的林家二房院内,正是灯火通明,在举行这林浩宇与张家大小姐的订婚宴。凡是卧虎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齐聚在此,为林家二爷林承博、二房独子林浩宇贺喜。行酒令、喝彩声、劝酒声、起哄声不绝于耳,端的是喜气洋洋,和和睦睦。
林承博看着满园的宾朋,蹙着眉头,却是沉默不言。
作为一名父亲,他也知道为林浩宇定下的这门婚事怕并不能令林浩宇满意,甚至自己也是脸上无光,但一想到儿子日后的生活、尤其是那个秘密曝光后的生活,他便不得不狠下心来。这张家虽说为人粗鲁,但背后的底子却很硬,有了这张家打底做他后盾,林浩宇日后的生活应当是无忧了。
他扭头看了看后院,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翠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那。他挑了挑眉毛,冲着小翠招了招手。小翠一溜小跑地赶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整个后宅都被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宇少爷的身影。福管家那边已经知会了恒三爷,请他加派人手四处寻找。”
林承博默默地点点头,示意小翠下去。就在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我说林二爷,怎么不把今天的主角请出来,陪大家伙喝上几杯?我们在这里就这么喝,可是乏味到了极点啊。”
那人话音刚落,就听得一群人开始鼓噪:“就是就是,快把即将当上新郎官的宇少爷请出来,我们也跟着粘粘喜气不是?张老太爷视为心头肉的孙女,可不是谁都能行的。”
听到这句话,林承博顿时冷下了脸来。他看了一眼出声的汉子,这人正是靠在林家大房下面的一个实权管事。而那些叫好的,身份也是差不太多。谁不知道林家大房和二房势成水火?现在这样做,无非就是要狠狠地羞辱他一番,毕竟张家那位大小姐相貌如何,十里八乡哪里还没个公论?
但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着想,林承博却是不能翻脸,他强压着火气,眼中的阴霾一闪而逝,拱手笑对在座的宾朋做了个揖,说道:“犬子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却是不能出来陪大家喝上几杯了。我这个当父亲的现在这里给大家陪个不是,再替犬子敬大家三杯,如何?”
“博二爷此言差矣,贵公子的喜酒,怎么可能是您替他敬呢?这酒啊,不喝也罢,不喝也罢!不过今天,咱们卧虎庄第一神医卫平老先生也在,何不请他老人家为贵公子瞧瞧?我们也正好见识一番神医的妙手回春啊!”一个汉子站起来嘻嘻哈哈地说道,看那架势明显是酩酊大醉,可眼里却不时闪过一丝精光,显然是要看林承博的笑话。
这汉子话音刚落,就有四五个汉子开始鼓噪。林承博只感觉一股怒火直冲顶梁——这酒,不喝也罢?这句话着实太过阴毒,暗地里讽刺他林承博要逾礼扒灰不成?
但林承博却是丝毫不让,他提起一口气,朗声说道:“柴松,你这是不肯赏我的脸了?还是你认为,我林老二的内宅是你一个小小的管事就能进的?嗯?!”
这几句话连消带打,以攻为守,不单单跳过了柴松的话中之话,更是强硬地展现了自己林家二房嫡子的威严。而最后的那个“嗯”字,明显带上了内力。只这一个字,震得柴松头昏眼花,心下大骇,加之这酒桌上也有不少内家高手,从这一个字上看出来端倪。
“这林承博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也难怪能与大房抗争许久……”林家的实力,周围众家也都是知道的,但林承博鲜有出手,如今亮出了真货,却是比传闻更加吓人。
也不等柴松回话,林承博伸手拿起一碗酒,大声说道:“这第一杯酒,祝我林家上下和和美美!”
说罢,林承博将碗中酒一口干下,席间众人互相看看,也端起碗来,学着林承博吼一句,然后一口干下。林承博四下打量一番,待侍女满上酒,再度举起:“第二杯,祝我林家蒸蒸日上!”
“第三杯,祝我儿浩宇,婚姻幸福!”
三杯酒喝完,林承博放下酒碗,冲着在座的诸位拱拱手:“大家吃好,喝好!犬子身体不适,我还要去看看,这就先告退了!”
“宇少爷身体重要,博二爷先去看看也是好的!”这找茬的人毕竟是少数,众宾客见此情形,也纷纷抱拳回礼。
林承博看了看众人,转身离去,一股子酒气从他的头顶冒出,化作一股雾气散去。
众宾客看在眼里,惊在心上,这原本的评价,却又是提高了一等。林承博今天表现出来的功力,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
林承博不过四十来岁,但这等逼酒的法门,少说要一甲子的内力才成,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开始在心头算计。
再说转回内宅的林承博,脸色却是冷了下来,就好像是要结霜了似的,内宅的丫鬟小厮见到林二爷如此气势,也是胆战心惊的。
此时,林承博的心腹管家林福凑了上去,低声禀报道:“二爷,庄子四周总共派出家丁二十八人,都是些略有功夫的心腹,料想宇少爷是跑不过他们的。我已经照您的命令吩咐下去了,一旦见到宇少爷,哪怕是打伤了也要带回来的。”
这林福是二房管家,平日里也是老好人一个,二房的产业被对方管起来也是井井有条,甚是放心。
林承博哼了一声,一脸的怒容稍缓,有些苦涩地说道:“唉,浩宇他离家出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两年前起,几乎每安排他相一次亲他都要跑上一次,现在怕是经验丰富了,那班家丁又怎能轻易寻他出来?”
林福苦笑着回答:“可为了压低影响,家丁们这次绝不敢带狗出去的。否则被张家人撞见,岂不是折了老爷的面子?只是这时值秋季,庄子四周的麦子还未收完,麦秸堆得四处都是,怕是没那么容易发现宇少爷的踪影。”
林承博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一枚古色古香的小铜镜来,在上面滴了一滴血后交给林福:“这是照四爷从天符宗送回来的法器,只要没有修为之人便可追踪。你拿着它向府城方向去,就能查出浩宇的踪迹。”
林福的眉头跳了一下,恭恭敬敬地接过镜子,转身退下,然后便离开了卧虎庄,纵身向着府城方向飞驰而去。
那矫健的步伐、一步一丈多的距离,又哪里是平日里在林承博面前唯唯诺诺、一脸和气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