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我有些傻眼了，她带我来的地方正是那天方贺手机上那家快捷酒店。她似乎觉察到了我的迟疑，“先进来再说。”她带我绕过了那家快捷酒店，进了一个很窄的小巷子。原来她在这租了一间小房子。

    当我看到床上那个满脸病态的人时，我心里突然衍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爸，这就是孟梦，宪良哥哥的女儿，是不是很漂亮啊。”文毓给他掖了掖被子，轻声地跟他说着。

    我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沉闷地没入厚厚的地毯里。

    “先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文毓说完就把我推进了浴室。温热的洗澡水冲在身上终于让我有了一丝热乎气，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文毓给我灌下了一大碗姜汤，顿时觉得从里到外暖暖的。此刻我却并不急着要知道我一直以来追寻的真相了。真相离我越近我却越淡然了。

    “他爱过你吗？”我直截了当地问她。文毓正在给我擦头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她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我说他从未背叛过他的家庭，你信吗？”她在我身边坐下，看着我很认真地说道。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如释重负一般，倚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继续回忆她的青春。

    “他一直资助到我大学毕业，虽然后来我一直自己挣钱供自己上学，但是我爸的医药费我实在是负担不起，我只能靠他。”

    “梦梦，我一直觉得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毕竟你是因为我才会生病的。”我看见文毓的眼底泛起了氤氲，晶亮的在眼里泛着光。

    “你四岁那年的一个雨夜，我爸突然中风，倒地不起。我陷入绝望之中，以为就要失去他的时候，我才迫不得已向你爸爸求救的。我不知道你妈妈是怎么知道的，当我们把我爸送到医院，你爸爸陪我回家拿东西时，你妈就突然出现了，一切都是那么巧合，无论你爸爸怎么解释你妈就是不听，她直接从我家的阳台跳了下去，幸好只是二楼，不然……”听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后怕，如果文毓家不是在二楼，如果楼下没有任何遮挡……

    “对不起，是我让你失去了原本应该很幸福的家庭，这就是我一直想要补偿你的原因之一。”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文毓起身开门去了，这个时候会是谁来了呢，我以为会是我爸或者我妈。

    但是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门口站着的居然会是沈老师，“饿了吧，我给你们买了好吃的，快进去吧。”

    沈老师跟我打了招呼就闪身钻进了厨房，文毓悄悄对着我耳语：“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不许说出去，这是我们的秘密，好吗？”看着文毓老师真诚的表情，我选择相信她，而且我也更加愿意相信文毓老师口中的就是事情的真相。

    “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要问我？”文毓老师有着可以看透我内心的本领，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在她的面前我一点也不需要伪装。于是我用力点了点头。

    她为了给卧床不起的父亲筹医药费不得不答应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若不是沈老师的极力反对，我不知道今生我是否还有机会见到她了。

    文毓老师的命运是苦难的，她的青春也是苦涩而坎坷的，她本该美好的初恋就这么满满地浪费在了暗恋一个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身上，但从她的表情和眼神里我没有看到一丝埋怨。

    她笑着对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爱上你爸一点也不后悔，这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对你说这样的话好奇怪啊。”此刻的她与平时完全不一样，就像一个刚坠入爱情魔咒里的小女孩，澄澈地没有一丝杂质。也许她是真的爱过我爸吧。

    “是不是有点像你爸爸？”文毓看着厨房中忙碌的沈斌问我。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惊呆了，像极了我第一次见你爸爸时的样子。”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陷入沉沉的回忆中去。

    “你是因为我爸爸才喜欢沈老师的？”脱口而出后我就后悔了。

    文毓从甜蜜而苦涩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但很快就恢复了云淡风轻，“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过，我们还为了这件事大吵过一架，可当他摔门而去，我追出去只看到他愤怒而绝决的背影时，我才终于明白了，我爱他，也许曾经真的是因为某个人而开始，但现在仅仅是因为他一个人而延续，而那个人只不过是我年少轻狂时的一个梦而已。”

    “聊什么呢，怎么我一来就不说啦。”沈斌把炒好的菜端上了桌，文毓对我眨了眨眼说道：“秘密！”然后她凑到沈斌面前给他擦去脸上沾到的污渍。

    我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无比的熟悉，曾经伊伊这么为韩思浩擦过额头上的汗珠，也许很久很久以前，我妈也这么幸福地为我爸擦去过汗水，他们也许也这么甜蜜过，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我坚信着他们还是相爱的，只是重重误会疏离了他们，而我该做的就是把这些误会一层一层剥开。

    “文老师，我能让我妈过来接我吗？”虽然我知道我妈来了场面可能会一度不受控制，但我想她看到病床上的文伯伯还有沈老师时就会明白一切了。我坚信我可以解开这个结，而且是唯一一个可以解开这个结的人。

    在得到文毓老师的认可后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她听到我的声音后便泣不成声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她比任何人都爱我，只是现实的残忍让她不得不为自己穿上坚硬的外壳，在不经意间刺伤了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人。

    这一次，我要用我温暖的身躯让她卸下沉重的外壳，我要大声告诉她，没有人抛弃她，我和爸爸都在她的身边，一直都未曾离开。

    从我家到文毓老师家其实只有短短的十分钟路程，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也没有听到我妈的敲门声，我想我妈也一定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以才迟迟没有到来。

    文毓陪我一起等待着，“你害怕见到我妈吗？如果你不想见她，我可以到巷子口去等她。”我看着略有些不安的文毓说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坚定地看着我：“有些事是一定要独自面对的，逃避只是自欺欺人的一种方式而已。”

    漫长的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我觉得就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想文毓的心里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可是这煎熬却只等来了我爸的电话，电话中他那悲痛欲绝的声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妈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这就如同一个霹雳一般在我初见光辉的天空中炸开，瞬间天昏地暗。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打开门疯了一样地冲进瓢泼的大雨里，文毓老师死死地拽着我，把我从雨里拽了回来，然后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直到沈老师叫来了出租车，她才把我弄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