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之次序犹春秋之年月,夫子因其旧文,述而不作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告宗庙。鲁之颂,颂其君而已。而列之周颂之后者,鲁人谓之颂也。[67]郑氏曰,襄公时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之。然春秋列国,卿大夫赋诗无及此四篇者。世儒谓夫子尊鲁而进之为颂,是不然。鲁人谓之颂,夫子安得不谓之颂乎?为下不倍也。春秋书公、书郊禘,亦同此义。孟子曰,其文则史,不独春秋也。虽六经皆然。今人以为圣人作书必有惊世绝俗之见,此是以私心待圣人。世人读书,如王介甫才入贡院,而一院之事皆欲纷更。[68]宋史张方平传。此最学者之大病也。
六月,采芑,车攻,吉日,宣王中兴之作,何以为变雅乎?采芑传曰,言周室之强,车服之美也。言其强美斯劣矣。[34]正义曰,名生于不足。观夫鹿呜以下诸篇,其于君臣兄弟朋友之间无不曲当,而未尝有夸大之辞。大雅之称文武,皆本其敬天勤民之意。至其言伐商之功盛矣,大矣。不过曰会朝清明而止,然宣王之诗不有侈于前人者乎?[35]如韩奕之篇尤侈。一传而周遂亡。呜呼!此太子晋所以谓自我先王厉宣幽平而贪天祸,固不待沔水之忧,祈父之刺,而后见之也。
太王当武丁祖甲之世殷道未衰,何从有翦商之事?僖公之世距太王已六百馀年,作诗之人特本其王迹所基而侈言之耳。犹秦誓之言命我文考,肃将天威也。犹康诰之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也。亦后人追言之也。张子曰,一日之间天命未绝,犹是君臣。
列国之风何以无鲁?大师陈之,固曰鲁诗,不谓之颂矣。孔子鲁人也,从鲁而谓之为颂。此如鲁史之书公也。然而泮水之文则固曰鲁侯也。
乐记子夏对魏文侯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朱子曰,二南正风,房中之乐也,乡乐也。二雅之正雅,朝廷之乐也。商周之颂,宗庙之乐也。至变雅则衰周乡士之作,以言时政之得失。而邶鄘以下则太师所陈以观民风者耳,非宗庙燕享之所用也。但据程大昌之辩,则二南自谓之南,而别立正风之目者非。[3]大昌字泰之,孝宗时人,著诗论一十七篇。朱子当日或未见。
天之方懠,无为夸毗。释训曰,夸毗体柔也。[51]后汉书崔骃传注,夸毗谓佞人足恭,善为进退。天下惟体柔之人常足以遗民忧而召天祸。夏侯湛有云,居位者以善身为静,以寡交为慎,以弱断为重。以怯言为信。[52]抵疑。白居易有云,以拱默保位者为明智,以柔慎安身者为贤能,以直言危行者为狂愚,以中立守道者为凝滞。故朝寡敢言之士,庭鲜执咎之臣。自国及家,寖而成俗。故父训其子曰,无介直以立仇敌。兄教其弟曰,无方正以贾悔尤。且慎默积于中,则职事废于外。强毅果断之心屈,畏忌因循之性成,反谓率职而举正者,不达于时宜。当官而行法者,不通于事变。是以殿最之文,虽书而不实。黜陟之典虽备而不行。[53]长庆集策。罗点有云,无所可否则曰得体。与世浮沉则曰有量。众皆默己独言则曰沽名。众皆浊己独清则曰立异。[54]宋史本传。观三子之言其于末俗之敝,可谓恳切而详尽矣。至于佞谄日炽,刚克消亡,朝多沓沓之流,士保庸庸之福。苟由其道,无变其俗,必将使一国之人皆化为巧言令色,孔壬而后已。然则丧乱之所从生,岂不阶于夸毗之辈乎?[55]乐天作故旋女诗曰,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圆转。是以屈原嫉楚国之士谓之如脂如韦。而孔子亦云吾未见刚者。
邶鄘之亡久矣,故大师但有其名。而三国同风,无非卫人之作。桧[15]左传作郐。之亡未久而诗尚存,故别于郑而各自为风。匪风之篇其西周未亡之日乎?[16]曰谁将西归?是镐京尚存,故郑氏谱以为当夷王厉王之时。苏氏以桧诗皆为郑作,非也。
岂不尔恩,畏子不敢,民免而无耻也。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有耻且格也。
邶鄘卫三国也,非三监也。殷之时邦畿千里,周则分之为三。今其相距不过百余里,如地理志所言,于百里之间而立此三监。又并武庚而为一监,皆非也。宋陈傅良[17]止斋集答黄文叔书。以为自荆以南蔡叔监之,管叔河南,霍叔河北。蔡故蔡国。管则管城,霍则所谓霍太山也。其繇地广,不得为邶鄘卫也。
何彼秾矣以庄王之事而附于召南,其与文侯之命以平王之事而附于书一也。
臧孙纥见卫侯于郲,退而告其人曰,卫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粪土也,亡而不变,何以复国?以粪土喻其言犹诗之莠言也。
民劳本召穆公谏王之辞,乃托为王意,以戒公卿百执事之人。故曰王欲玉女,是用大谏。犹之转予于恤,而呼祈父,从事不均而怨大夫。所谓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戒也。岂亦监谤之时疾威之日不敢指斥而为是言乎?然而乱君之国无治臣焉。至于我即尔谋,听我嚻嚻,则又不独王之愎谏矣!
自幽王以上大师所陈之诗亡矣。春秋时君卿大夫之赋诗无及之者。此孔子之所不得见也。是故诗无正风。
邶鄘卫本三监之地,自康叔之封未久而统于卫矣。采诗者犹存其旧名,谓之邶鄘卫。[12]汉书地理志,河内本殷之旧都,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鄘卫国是也。邶以封纣子武庚,鄘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以监殷民,谓之三监。故书序曰,武王崩,三监畔,周公诛之,尽以其地封弟康叔,号曰孟侯,以夹辅周室。迁邶鄘之民于雒邑。故邶鄘卫三国之诗相与同风。邶鄘卫者总名也,不当分某篇为邶,某篇为鄘,某篇为卫。分而为三者,汉儒之误。以此诗之简独多,故分三名以各冠之,而非夫子之旧也。[13]观小雅六笙诗,毛公颇有升降。黍离之篇,毛公以为王,齐诗以为卫,则知今诗之次序多出于汉儒也。新序黍离,卫宣公之子寿闵其兄而作。考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观乐于鲁,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而襄公三十一年北宫文子之言引卫诗曰威仪棣棣,讳阙不可选也。此诗今为邶之首篇。乃不曰邶而曰卫,是知累言之则曰邶鄘卫,专言之则曰卫,一也。犹之言殷商,言荆楚云尔。意者西周之时故有邶鄘之诗,及幽王之亡而轶之,而大师之职犹不敢废其名乎?然名虽旧而辞则今矣。[14]若据汉书言迁邶鄘之民于雒邑,则成王之世已无邶鄘。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朱子引周礼十辉注,以隮为虹,是也。谓不终朝而雨止,则未然。谚曰,东虹晴西虹雨。[19]其雨者雨也。盖虹霓杂乱之交,无论雨晴,而皆非天地之正气。楚襄王豋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所谓朝云者也。
商何以在鲁之后?曰,草庐吴氏尝言之矣,大师所职者,当代之诗也。商则先代之诗,故次之周鲁之后。[69]汲冡周书,伊尹朝献商书,附于王会解之后。即其例也。
小人所腓,古制一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装五人,廏养五人,樵汲五人。[30]见司马法。随车而动,如足之腓也。[31]传曰,腓辟也。笺曰,腓当作芘,皆未是。步乘相资,短长相卫,行止相扶,此所以为节制之师也。繻葛之战,郑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乘弥缝,卒不随车,遇阙即补,斯已异矣。[32]古时营陈遇缺处乃以车补。周礼,车仆掌阙车之萃注,阙车所用补阙之车也。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子使潘党率游阙四十乘注,游车补阙者。大卤之师,魏舒请毁车以为行。五乘为三伍,[33]注乘车者车三人,五乘十五人,今改去车更以五人为伍,分为三伍。为五陈以相离,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专任步卒以取捷速。然亦必山林险阻之地而后可用也。步不当骑,于是赵武灵王为胡服骑射之令,而后世因之。所以取胜于敌者益轻益速。而一败涂地,亦无以自保。然后知车战之为谋远矣。
莠言,秽言也。若郑享赵孟而伯有赋鹑奔之诗是也。君子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库言库,在朝言朝。狎侮之态不及于小人,谑浪之辞不加于妃妾。自世尚通方,人安媟慢,宋玉登墙之见,淳于灭烛之欢,遂乃告诸君王,传之文字,忘其秽论,著为美谈。以至执女手之言发自临丧之际。[44]原壤啮妃唇之咏宣于侍宴之余。[45]郭舍人。于是摇头而舞八风,[46]祝钦明。连臂而歌万岁,[47]阎知微。去人伦,无君子,而国命随之矣!
泉水之诗,其曰诸姬犹硕人之庶姜。古之来媵而为侄娣者,必皆同姓之国。其年之长幼,序之昭穆,则不可知也。故有诸姑伯姊之称,犹礼之言伯父伯兄也。贵为小君而能谦以下其众妾,此所谓其君之袂不如其娣者也。
民之质矣,日用饮食。夫使机智日生而奸伪萌起,上下且不相安,神奚自而降福乎?有起信险肤之族,则高后崇降弗祥。有诪张为幻之民,则嗣王罔或克寿。是故有道之世,人醇工庞商朴,女童上下皆有嘉德,而至治馨香感于神明矣。然则祈天永命之实,必在于观民,而嘶雕为朴,其道何繇?则必以厚生为本。
吴楚之无诗,以其僣王而夷之与?非也。太师之本无也。楚之先熊绎辟在荆山,筚路篮缕,以处草莽。惟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而周无分器。[27]左氏昭公十二年传。岐阳之盟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牟守燎而不与盟,[28]晋语是亦无诗之可采矣。况于吴自寿梦以前未通中国者乎?滕薛之无诗微也。若乃虢郐皆为郑灭,而虢独无诗。陈蔡皆列春秋之会盟,而蔡独无诗。有司失其传尔。
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车战之时未有斩首至于累万者。车战废而首功兴矣。先王之用兵服之而已,不期于多杀也。杀人之中又有礼焉,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不亦宜乎?
群黎,庶人也。百姓,百官也。民之质矣,兼百官与庶人而言。犹曰人之生也直也。
自邶至曹,皆周初大师之次序。先邶鄘卫,殷之故都也。次之以王,周东都也。何以知其为周初之次序?邶鄘也,晋而谓之唐也,皆西周之旧也。惟郑乃宣王所封,中兴之后始立其名于太师。而列于诸国之先者,郑亦王畿之内也。故次于王也。桓公之时其诗不存,故首缁衣也。
鼓钟之诗曰以雅以南。子曰,雅颂各得其所。夫二南也,豳之七月也,小雅正十六篇大雅正十八篇。[1]诗谱小雅十六篇,大雅十八篇,为正经。颂也,诗之入乐者也。邶以下十二国之附于二南之后而谓之风,鸱鸮以下六篇之附于豳而亦谓之豳,六月以下五十八篇之附于小雅,民劳以下十三篇之附于大雅,而谓之变雅,诗之不入乐者也。[2]释文曰,从六月至无羊十四篇,是宣王之变小雅。从节南山至何草不黄四十四篇,前儒申公毛公皆以为幽王之变小雅。从民劳至桑柔五篇,是厉王之变大雅。从云汉至常武六篇是宣王之变大雅。瞻卯及召旻二篇是幽王之变大雅。正义曰,变者虽亦播于乐或无算之节,所用或随事类而歌。又在制礼之后乐不常用,今按以变雅而播之于乐,如卫献公使大师歌巧言之卒章是也。
彼醉不臧,不醉反耻。所谓一国皆狂,反以不狂者为狂也。以箕子之忠而不敢对纣之失日,[50]韩非子。况中材以下有不尤而效之者乎?卿士师师非度,此商之所以亡。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此楚之所以六千里而为雠人役也。是以圣王重特立之人,而远苟同之士。保邦于未危,必自此始。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当归之时也。至是而不归,如之何勿思也。
君子不亲货贿,束帛戋戋,实诸筐筐,非惟尽饰之道,亦所以远财而养耻也。万历以后,士大夫交际多用白金,乃犹封诸书册之间,进自阍人之手。今则亲呈坐上,径出怀中,交收不假他人,茶话无非此物。衣冠而为囊橐之寄,朝廷而有市井之容。若乃拾遗金而对管宁,倚被囊而酬温峤,曾无愧色,了不关情,固其宜也。然则先王制为筐篚之文者,岂非禁于未然之前,而示人以远财之义者乎?以此坊民,民犹轻礼而重货。
申伯宣王之元舅也,立功于周,而吉甫作嵩讳阙高之诵。其孙女为幽王后,无罪见黜,申侯乃与犬戎攻杀幽王。[56]竹书纪年,宣王四十一年,王师败于申,则宣王之末申侯已叛。乃未几而为楚所病,戍申之诗作焉。当宣王之世,周兴而申以强。当平王之世,周衰而申以弱。至庄王之世,而申为楚县矣。[57]左传哀公十七年,言楚文王县申。二舅之于周功罪不同,而其所以自取如此。宋左师之告华亥曰,女丧而宗室于人何有?人亦于女何有?读二诗者岂徒论二王之得失哉?
罄无不宜,宜室家,宜兄弟,宜子孙,宜民人也。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也。
汤武身之也,学汤武之勇者,宜何如?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近之矣。
鲁僖公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而有坰牧之盛。卫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而有騋牝三千之多。然则古之马政皆本于田功也。吾未见廏有肥马野有饿莩而能国者也。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君子所以事天者如之何?亦曰仪刑文王而已。其仪刑文王也如之何?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而已。
孔子删诗所以存列国之风也。有善有不善,兼而存之,犹古之太师陈诗以观民风。而季札听之,以知其国之兴衰。正以二者之并陈,故可以观可以听。世非二帝,时非上古,固不能使四方之风有贞而无淫,有治而无乱也。文王之化被于南国,而北鄙杀伐之声,文王不能化也。使其诗尚存而入夫子之删,必将存南音以系文王之风,存北音以系纣之风,而不容于没一也。是以桑中之篇,溱洧之作,夫子不删,志淫风也。叔于田为誉段之辞,扬之水椒聊为从沃之语,夫子不删,著乱本也。淫奔之诗录之不一而止者,所以志其风之甚也。一国皆淫,而中有不变者焉,则亟录之。将仲子畏人言也。女曰鸡鸣相警以勤生也。出其东门不慕乎色也。衡门不愿外也。选其辞比其音去其烦且滥者,此夫子之所谓删也。后之拘儒不达此旨,乃谓淫奔之作不当录于圣人之经,是何异唐太子弘谓商臣弑君不当载于春秋之策乎?[6]旧唐书高宗诸子传。黄氏日钞云,国风之用于燕飨者惟二南,而列国之风未尝被之乐也。夫子之所言正者雅颂,而未及乎风也。桑中之诗明言淫奔,东莱吕氏乃为之讳,而指为雅音,失之矣。真希元文章正宗,其所选诗一扫千古之陋,归之正旨。然病其以理为宗,不得诗人之趣。且如古诗十九首,虽非一人之作,而汉代之风略具乎此。今以希元之所删者读之,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何以异乎唐诗山有枢之篇?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盖亦邶诗雄雉于飞之义。牵牛织女,意仿大东,兔丝女萝,情同车辖。十九作中无甚优劣。必以坊淫正俗之旨严为绳削,虽矫昭明之枉,恐失国风之义。六代浮华固当芟落,使徐庾不得为人,陈隋不得为代,无乃太甚!岂非执理之过乎?
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日之夕矣而不来,则其妇思之矣。朝出而晚归,则其母望之矣。[23]列女传。夜居于外,则其友吊之矣。[24]檀弓于文日夕为退。[25]说文系传。是以樽罍无卜夜之宾,衢路有宵行之禁。故曰见星而行者,惟罪人与奔父母之丧者乎。[26]曾子问。至于酒德衰而酣身长夜,官邪作而昏夜乞哀,天地之气乖而晦明之节乱矣!
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竦,苟非大受之人骤而当天下之重任,鲜不恐惧而失其守者。此公孙丑所以有动心之问也。升陑伐夏,创未有之事而不疑,可谓天锡之勇矣。何以能之?其上帝临女无贰尔心之谓乎?
薄伐玁狁,至于太原。毛郑皆不详其地。其以为今太原阳曲县者,始于朱子,[36]吕氏读诗记,严氏诗缉并云。而愚未敢信也。古之言太原者多矣,若此诗则必先求泾阳所在而后太原可得而明也。汉书地理志,安定郡有泾阳县幵头山在西。禹贡泾水所出。后汉书灵帝纪,段颎破先零羌于泾阳。注泾阳县属安定,在原州。郡县志,原州平凉县本汉泾阳县地,今县西四十里泾阳故城是也。然则太原当即今之平凉,而后魏立为原州。亦是取古太原之名尔。[37]唐书,原州平凉郡治平高,广德元年没吐蕃。节度使马璘表置行原州于灵台之百里城。贞元十九年,徙治平凉。元和三年又徙治临泾。大中三年,收复关陇,归治平高。计周人之伐玁狁必在泾原之间。若晋阳之太原,在大河之东,距周京千五百里。岂有寇从西来,兵乃东出者乎?故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而国语宣王料民于太原,亦以其地近边,而为御戎之备,必不料之于晋国也。又按汉书,贾捐之言秦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太原,而天下溃畔,亦是平凉而非晋阳也。[38]汉武帝始开朔方郡,故秦但有陇西北地上郡而止。若晋阳之太原,则其外有雁门云中九原,不得言不过也。若书禹贡,既修太原,至于岳阳。春秋晋荀吴帅师败狄于太原,及子产对叔向,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太原,则是今之晋阳。而岂可以晋之太原为周之太原乎?[39]司马相如上林赋,布获闳泽,延蔓太原。阮籍东平赋,长风振厉,萧条太原。高平曰,原盖古人之通称也。
宋沈括对神宗,言车战之利见于历世。然古人所谓兵车者,轻车也。五御折旋,利于捷速。今之民间辎车重大,日不能三十里,故世谓之太平车。但可施于无事之日耳。
王室方骚,人心危惧。皇父以柄国之大臣而营邑于向。[48]左传隐十一年,解轵县西有地名向上,在今济源县界。于是三有事之多藏者随之而去矣。庶民之有车马者,随之而去矣。盖亦知西戎之已逼,而王室之将倾也。以郑桓公之贤,且寄孥于虢郐,则其时之国势可知。然不顾君臣之义,而先去以为民望,则皇父实为之首。昔晋之王衍,见中原已乱,乃说东海王越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为青州,谓之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鄙夫之心,亦千载而符合者乎?
强御多怼,即上章所云强御之臣也。其心多所怼疾而独窥人主之情深,居禁中而好闻外事,则假流言以中伤之。若二叔之流言以间周公是也。夫不根之言何地蔑有?以斛律光之旧将而有百升明月之谣,以裴度之元勋而有坦腹小儿之诵。所谓流言以对者也。如此则寇贼生乎内,而怨诅兴乎下矣。郤宛之难进胙者莫不谤令尹,所谓侯诅侯祝者也。孔氏疏采苓曰,谗言之起由君数问小事于小人也。可不慎哉!
孔氏曰,私人皂隶之属也。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故贵有常尊,贱有等威,所以辨上下而定民志也。周之衰也,政以贿成,而官之师旅不胜其富。[49]左氏襄公十五年。又其甚也,私人之子皆得进而服官,而文武周公之法尽矣。候人而赤芾,曹是以亡。不狩而县貆,魏是则削。贱妨贵,小加大,古人列之六逆。又不但仍叔之子讥其年弱,尹氏之姻刺其材琐而已。自古国家吏道杂而多端,未有不趋于危乱者。举贤才,慎名器,岂非人主之所宜兢兢自守者乎?
读经传之文,终商之世无言祥瑞也。而大戊之祥桑,高宗之雊雉,惕于天之见妖而修德者有二焉。则知监于夏王之矫诬上天而栗栗危惧,盖汤之家法也。简狄吞卵而生契。不亦矫诬之甚乎?毛氏传曰,玄鸟鳦也。春分玄鸟降。汤之先祖有娀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可以破史迁之谬矣。
如山之苞营法也,如川之流陈法也。古之善用师者,能为营而后能为陈。故曰师出以律,又曰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管子霸国之论谋,且犹作内政,寄军令,使之耳目素习,心志素定,如山之不可动摇,然后出而用之。若决水于千仞之谿矣。
二南豳也,小大雅也,皆西周之诗也。至于幽王而止。[22]惟何彼秾矣为平王以后之诗。其余十二国风则东周之诗也。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西周之诗亡也。诗亡而列国之事迹不可得而见,于是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出焉。是之谓诗亡然后春秋作也。周颂西周之诗也,鲁颂东周之诗也。成康之世鲁岂无诗?而今亦已无矣。故曰诗亡列国之诗亡也。其作于天子之邦者,以雅以南以豳以颂,则固未尝亡也。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先公而后私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先私而后公也。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故先王弗为之禁。非为弗禁,且从而恤之。建国亲侯,胙土命氏,画井分田,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至于当官之训,则曰以公灭私。然而禄足以代其耕,田足以供其祭,使之无将毋之嗟,室人之谪,又所以恤其私也。此义不明久矣,世之君子必曰有公而无私,此后代之美言,非先王之至训也。
邶鄘卫王列国之名,其始于成康之世乎?惟周王抚万邦巡侯甸,而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其采于商之故都者,则系之邶鄘卫。其采于东都者则系之王。[20]王亦周初大师之本名。马永卿述元城刘先生之言,亦谓邶鄘卫本商之畿内,故序王之上。其采于列国者则各系之其国。至骊山之祸先王之诗率已阙轶,而孔子所录者皆平王以后之诗。此变风之所繇名也。诗虽变而大师之本名则不敢变。此十二国之所以犹存其旧也。先儒谓王之名不当侪于列国,而为之说曰,列黍离于国风,齐王德于邦君,[21]晋范??春秋谷梁传序。误矣。
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凡交于大国朝聘会盟征伐之事,谓之王事。[18]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郑子展曰,诗云王事靡盬,不遑启处。东西南北,谁敢宁处?坚事者楚以蕃王言也。王事无旷,何常之有?丧大记曰既葬与人立君言王事不言国事。又曰君既葬王政入于国。既卒哭而服王事。其国之事谓之政事。
德輶如毛,[58]即輶车鸾镳之輶。言易举也。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
山堂考索载林氏曰,二南之诗虽大概美诗,亦有刺诗。不徒西周之诗而东周亦与焉。据何彼秾矣之诗可知矣。其曰平王之孙,齐侯之子,考春秋庄公元年书,王姬归于齐,此乃桓王女平王孙下嫁于齐襄公,非平王孙齐侯子而何?[7]洪氏容斋五笔曰,春秋庄公元年,当周庄王之四年,齐襄公之五年,书王姬归于齐。庄公十一年当庄王之十四年。齐桓公之三年,又书王姬归于齐。庄王为平王之孙,则所嫁王姬当是姊妹。齐侯之子即襄公桓公。二者必居一于此矣。说者必欲以为西周之诗,于时未有平王,乃以平为平正之王,齐为齐一之侯,与书言宁王同义,此妄也。[8]毛氏传,平正也,武王女,文王孙,适齐侯之子。按成王时齐侯则大公,而以武王之女适其子,是甥舅为婚。周之盛时必无此事。逮成王顾命丁公始见于经,而去武王三十馀年,又必无未笄之女矣。据诗人欲言其人之子孙则必直言之,如称卫庄姜则曰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美韩侯取妻则曰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又何疑乎?且其诗刺诗也,以王姬徒有容色之盛,而无肃雍之德,何以使人化之?故曰何彼秾矣,唐棣讳阙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诗人若曰,言其容色固如唐棣矣,然王姬之车胡不肃雍乎?是讥之也。按此说桓王女平王孙则是,其曰刺诗于义未允。盖诗自邶鄘以迄于桧曹,皆太师之所陈者也。其中有美有刺,若二南之诗则用之为燕乐,用之为乡乐,用之为射乐,用之为房民乐。而鼓钟之卒章所谓以雅以南,春秋传所谓象箾南龠,文王世子所谓胥鼓南者也。安得有刺?此必东周之后其诗可以存二南之遗音,而圣人附之于篇者也。且自平王之东周,德日以衰矣,麦禾之取,繻葛之战,几无以令于兄弟之国。且庄王之世,鲁卫晋郑日以多故,于是王姬下嫁,以树援于强大之齐。寻盟府之坠,言继昏姻之夙好。且其下嫁之时,犹能修周之旧典。而容色之盛,礼节之备,有可取焉。圣人安得不录之以示兴周道于东方之意乎?[9]春秋襄十五年,书刘夏逆王后于齐,亦此意。盖东周以后之诗得附二南者,惟此一篇而已。后之儒者乃疑之,为是纷纷之说,是乌知圣人之意哉?或曰诗之所言但称其容色,何也?曰古者妇有四德,而容其一也。言其容,则德可知矣。[10]说苑引书五事,一曰貌,貌者男子之所以恭敬,妇人之所以姣好也。故硕人之诗美其君夫人者,至无所不极其形容。而野麇之贞亦云有女如玉。即唐人为妃主碑文,亦多有誉其姿色者。[11]洪氏隶释载郭辅碑云,有四男三女,咸高贤姣孋。汉魏间人作已如此。岂若宋代以下之人,以此为讳而不道乎?夫妇人伦之本,昏姻王道之大。下嫁于齐,甥舅之国,太公之后,先王以周礼治诸侯之本也。诗之得附于南者以此。舍是则东周以后事无可称,而民间之谣刺皆属之王风矣。况二南之与民风其来自别。宣王之世,未尝无雅。则平王以下岂遂无南?或者此诗之旧附于南,而夫子不删,要亦不异乎向者之说也。
水经注,圣水迳方城县故城北,又东南迳韩城东。诗溥彼韩城,燕师所完。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王肃曰,今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世谓寒号,非也。[59]魏书地形志,范阳郡方城县有韩侯城。按史记燕世家易水东分为梁门。今顺天府固安县有方城村,即汉之方城县也。水经注亦云温水迳良乡县之北界,历梁山南,高梁水出焉。是所谓奕奕梁山者矣。旧说以韩国在同州韩城县。曹氏曰,武王子初封于韩,其时召襄公封于北燕,实为司空。王命以燕众城之。窃疑同州去燕二千余里,即令召公为司空,掌邦土量地远近,兴事任力,亦当发民于近甸而已。岂有役二千里外之人而为筑城者哉?召伯营申亦曰,因是谢人。齐桓城邢,不过宋曹三国。而召诰庶殷攻位,蔡氏以为此迁洛讳阙之民,无役纣都之理。此皆经中明证。[60]大全载朱子之言,亦以此为不可晓。况其追其貊乃东北之夷,而蹶父之靡国不到,亦似谓韩土在北陲之远也。
按毛传梁山韩城皆不言其地。郑氏笺乃云,梁山今在冯翊夏阳西北。韩姬姓之国也,后为晋所灭,故大夫韩氏以为邑名焉。[61]左传富辰言,邗晋应韩武之穆也。竹书纪年,平王十四年,晋人灭韩。按左传僖公十五年,晋侯及秦伯战于韩。上言涉河,下言及韩。又曰冦深矣。是韩在河东,亦非今之韩城也。故杜氏解但云韩,晋地。文公十年,晋人伐秦,取少梁。姑得今韩城之地,盖明战于韩非此也。至溥彼韩城,燕师所完,则郑已自知其说之不通,故训燕为安,而曰大矣彼韩国之城,乃古平安时众民之所筑完。惟王肃以梁山为涿郡方城县之山,而以燕为燕国。[62]孙毓亦云。今于梁山则用郑说,于燕则用王说,二者不可兼通。而又巧立召公为司空之说,可谓甚难而实非矣。又其追其貊,郑以经传说貊多是东夷,故职方掌四夷九貉。[63]即貊字。郑志答赵商云,九貉即九夷也。又秋官貉隶注云,征东北夷所获。而汉时所谓濊貊者,皆在东北。[64]史记货殖传,燕东绾濊貊朝鲜真番之利。汉书武帝纪注,服虔曰,秽貊在辰韩之北,高句丽沃沮之南,东穷于大海。因于笺末添二语云,其后追也貊也,为玁狁所逼,稍稍东迁。此又可见康成之不自安而迁就其说也。
自周南至豳,统谓之国风。此先儒之误。程泰之辩之详矣。豳诗不属于国风。周世之国无豳,此非大师所采。周公追王业之始,作为七月之诗,兼雅颂之声,而用之祈报之事。周礼龠章,逆暑迎寒,则龡豳诗。祈年于田祖,则龡豳雅。祭蜡,则龡豳颂。雪山王氏曰,此一诗而三用也。[29]谓龠章之豳诗以鼓钟琴瑟四器之声合龠也。笙师龡竽笙埙龠箫篪篴管,舂牍应雅凡十二器,以雅器之声合龠也。视了播鼗击颂磬笙磬凡四器,以颂器之声合龠也。凡为乐器以十有二律为之数度,以十有二声为之齐量。凡和乐亦如之。此用七月一诗特以其器和声有不同尔。鸱鸮以下或周公之作,或为周公而作。则皆附于豳焉。虽不以合乐,然与二南同为有周盛时之诗,非东周以后列国之风也。故他无可附。
威仪之不类,贤人之丧亡,妇寺之专横,皆国之不祥。而日月之眚,山川之变,鸟兽草木之妖,其小者也。传曰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孔子对哀公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为俗之不祥。[65]家语。荀子曰,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而武王胜殷,得二肤而问焉曰,若国有妖乎?一肤对曰,吾国有妖,昼见星而天雨血。一肤对曰,此则妖也,非其大者也。吾国之妖,子不听父,弟不听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66]吕氏春秋。书载箕子之言亦曰,乃罔畏畏,弗其耇长,旧有位人。自余所逮见五六十年国俗民情,举如此矣!不教不学之徒满于天下,而一二稍有才知者皆少正卯邓析之流。是岂待三川谒而悲周,岷山崩而忧汉哉?书曰习与性成。诗云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识时之士,所以引领于明王,系心于耇德也。
许无风,而载驰之诗录于鄘。黎无风而式微旄丘之诗录于邶。圣人阐幽之旨,兴灭之心也。
诗之世次必不可信,今诗亦未必皆孔子所正。且如褒姒灭之,幽王之诗也。而次于前。召伯营之,宣王之诗也,而次于后。序者不得其说,遂并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讳阙矣,裳裳者华,桑扈,鸳鸯,鱼藻,采菽十诗,皆为刺幽王之作。恐不然也。又如硕人,庄姜初归事也,而次于后。绿衣,日月,终风,庄姜失位而作。燕燕,送归妾作。击鼓,国人怨州吁而作也,而次于前。[70]朱子日月传曰,此诗当在燕燕之前,下篇放此。渭阳,秦康公为太子时作也,而次于后。黄鸟,穆公薨后事也,而次于前。此皆经有明文可据。故郑氏谓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皆刺厉王之诗。[71]十月之交有艳妻之云,自当是幽王。汉兴之初,师移其第耳。而左氏传楚庄王之言曰,武王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敷时绎思,我狙维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今诗但以耆定尔功一章为武,而其三为赉,其六为桓。章次复相隔越。仪礼歌召南三篇,越草虫而取采苹。正义以为采苹旧在草虫之前,知今日之诗已失古人之次。非夫子所谓雅颂各得其所者矣。
吾读竹书纪年而知周之世有戎祸也。盖始于穆王之征犬戎,六师西指,无不率服,于是迁戎于太原。[40]十七年。以黩武之兵而为徙戎之事。懿孝之世,戎车屡征。至夷王七年,虢公帅师伐太原之戎。至于俞泉获马千匹。则是昔日所内徙者,今为寇而征之也。宣王之世虽号中兴,三十三年王师伐太原之戎,不克。三十八年伐条戎奔戎,王师败逋。三十九年伐羌戎战于千亩,王师败逋。四十年料民于太原。其与后汉西羌之叛大略相似。幽王六年命伯士帅师伐六济之戎,王师败逋。[41]后汉书西羌传,并用此。严尤以为周得中策,盖不考之言。于是关中之地戎得以整居其间。而陕东之申侯,至与之结盟而入寇,[42]自迁戎至沈一百七十六年,以周语申缯西戎方强,王室方骚。盖宣王之世其患如汉之安帝也。幽王之世其患如晋之怀帝也。戎之所繇来非一日之故,而三川之震,檿弧之谣,皆适会其时者也。然则宣王之功计亦不过唐之宣宗,而周人之美宣亦犹鲁人之颂僖也。事劣而文侈矣。书不尽言,是以论其世也。如毛公者,岂非独见其情于意言之表者哉?[43]竹书纪年自共和以后多未可信,盖不必有所传其前则好事者为之耳。
周南召南,南也,非风也。豳谓之豳诗,亦谓之雅,亦谓之颂,[4]据周礼龠章。而非风也。南、豳、雅、颂为四诗,而列国之风附焉。此诗之本序也。[5]宋程大昌诗论谓无国风之目,然礼记王制言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即谓自邶至曹十二国为风无害。
又考王符潜夫论曰,昔周宣王时有韩侯,其国近燕,故诗云普彼韩城,燕师所完。其后韩西亦姓韩,为卫满所伐,迁居海中。汉时去古未远,当有传授。今以水经注为定。
古时用钱未广,诗书皆无货泉之文,而问卜者亦用粟。汉初犹然。史记日者传,卜而有不审不见夺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