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陌生人忽然一本正经地和你说“孩子,我其实是你亲妈”,你会怎么想?
李弃鱼的“我是你师姐”,就和这种行为本质上一样的。
顾尘看着李弃鱼,表情古怪,心中感到惋惜,如此一个惊艳的女子居然有病。
也是,若不是有病,无冤无仇的情况下,谁敢轻描淡写就公然砍掉一个高家子弟的手臂?
李弃鱼将他变幻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并不恼怒,懒洋洋地道:“想不想以后亲手干掉那个高家小鬼?”
高尽欢?顾尘怔了怔,说实话,他恨不得将高尽欢打趴在地,然而现实是,无论天赋还是家世,正如高尽欢所说,两人的差距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两人的距离随着时间只会越拉越大。
就算心中拥有着从未如此这样强烈的欲望,但顾尘也无比清楚,这根本是一个妄想。
他苦涩笑了笑:“人生并不总会都凡事都心想事成。”
“高承命不过丧家之犬,被秦家赶下台后就只会苟延残喘。十五岁的中阶魔纹师也不是很了不起,一个波澜境的晶卫就能杀死,而这样的晶卫满帝国都是。”李弃鱼弹指,随意将烟头丢出,一本正经地道:“你看,这其实并不难。”
顾尘简直无语,已经无言以对。
堂堂高家太上高承命被鄙夷为丧家之犬,十五岁的魔纹师被觉得一个波澜境晶卫就能杀死,却不想想有多少人会依附高尽欢,要杀高尽欢,就是与整个高家为敌。
这太狂妄了,连北地最嚣张跋扈的魏家都未必敢这样说。
只有有病的人才敢这么说。
“李逸唐给了你人间剑,传了你人间剑法,那么你就是他的徒弟,就是我的师弟。”李弃鱼顺手牵来小白,站在了顾尘面前。
顾尘仰首望他,她低头看顾尘。
“跟我去冬湖院,你会超越他。”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与姿态是骄傲凛然的,犹如破开黑夜的第一道光辉,瞬间捅破了黑暗。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最不该触碰到希望,因为那希望会把人变成一个赌徒。人为这渺茫希望奋不顾身,连同肉身亦全数投入这希望烈火之中,使它变成执念,使它熊熊灼烧,赌它能够驱散黑暗换得光明。
成了未必美好,败则却一无所有。
但是顾尘想,如果他能够入冬湖院,那么他至少有一线希望──或许不可能杀死高尽欢,但也或许能有朝一日在高家讨上一个公道。
他只要一个公道。
希望固然使人疯狂如赌徒,但绝望本身就一无所有。
顾尘凝视着李弃鱼,看她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慢慢地叫了一声:“师姐。”
李弃鱼微微点头,伸手张开,细长手指生长出嫩绿枝桠,飞速成长,最后化成五根藤条结结实实地绑住了顾尘的四肢和头部,顾尘只觉眼前一花,便被李弃鱼一把甩到了马背上!
李弃鱼旋即翻身上马,从腰间取下一个精致银制酒壶,旋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完了抹唇,从后面递到顾尘面前。
“来一口?”
顾尘从小喝酒的,北地民风彪悍,十一岁的年龄是应该会喝酒的。顾尘毫不客气接过酒壶,仰头大喝一口。
酒入口,顿时咽喉食道如野火席卷,如刀子割过,仿佛胃都要被化了一般。
好烈的酒!
顾尘咂舌,越发觉得李弃鱼是非同一般的女子,抽优雅的烟,喝暴烈的酒,行任性的事,即便没有那张夺目面孔,亦能使她令人注意。
“你家在?”
“顾家,中城府安宁道,很容易找到。”
“驾!”
马踏积雪,飞絮纷涌,耳边风声鸣啸,顾尘被李弃鱼拥在怀中,感受到两团温软抵在后背轻微摩擦,有着惊人的弹性,不由面红耳赤。
她的发在飞奔中飞舞,似烈火灼烧般啪啪作响,常常发丝打在顾尘脸上,蜻蜓点水,令顾尘脸上痒痒的,心中亦莫名发痒,混合着淡淡烟酒味的芬芳钻入鼻子,叫人心猿意马。
顾尘竟幻觉背后仿佛是天使,哪怕无法回头看见,仍强烈感觉到她的惊艳太危险。
李弃鱼马术很精湛,全程几乎没有减速,很快便赶到顾家门口。顾家此刻已经乱作一团,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而顾尘亦听见前院传来父亲顾安城中气十足地暴怒喝骂,
“你知错不知错!”
──父亲回来了?
“孩儿无能,不该让二弟出战,毁了顾家未来,爸爸请你责罚我吧!”是大哥顾阳的声音。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战斗本来生死由天,阿玄怨不得任何人,顾家也怨不得任何人!但你竟然想让阿尘去代替出战,丢脸!”
顾阳不服气地高声叫道:“可是爸,三弟根本就不……”
“闭嘴!”
正争吵时,忽听马鸣高扬,顾家父子转头看去,便见一个美丽近妖的女子勒紧马绳,身下白马前蹄高抬,欢情嘶叫。而女子的身前,赫然是浑身是血伤势极重的顾家三子顾尘。
两人齐齐色变,顾安城惊呼一声“阿尘!”连忙上前将摇摇欲坠的顾尘扶住。
顾安城今早就听说了顾家被抢亲且二子顾玄双腿被废的消息,大惊之下匆匆赶回顾府,又听顾尘怒而去追高家兄弟,立刻便派出顾家所有人前去追回顾尘,不想顾尘竟然被李弃鱼送回,伤势严重。
他立刻安排私人医生紧急救治顾尘,随后让川叔将顾尘送往了医院,做完这些,他才稍稍安心,向李弃鱼道谢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实在太感谢你救了阿尘的性命。”
李弃鱼也不客套,直接说道:“我有点事要和你说。”
……
……
“什么,带阿尘进冬湖院?!”
顾安城吃惊地望着李弃鱼,他原本以为李弃鱼要与他说的事无非是要些感谢酬金,不想李弃鱼竟然抛出了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信息。
顾尘不仅废了高昭龙的双手,并且还遇到李弃鱼这个“贵人”,要破格录取他进冬湖院。
“李小姐,阿尘的天资我是知道的,他……够条件进入冬湖院?”
“实际上他本人已经同意了。”李弃鱼淡淡说道:“顾家主,我只是来通知你这件事的。至于其他,与你并无关系。”
她说话一点都不顾虑人情世故,但顾尘入冬湖院,对顾家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顾安城巴不得这事是真的,因此也不介意李弃鱼的态度,朗声笑道:“既然如此,今后就麻烦李小姐照顾阿尘了。”
李弃鱼摇头说道:“是我要谢顾家主这么多年照顾了师弟。”
说完她转身就走,风姿潇洒,而顾安城却脸色微变,凝视着李弃鱼离去的背影,皱眉沉吟了许久。
……
李弃鱼径直离开了顾家,来到了顾尘所住的医院,很快找到了顾尘的病房。
病房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顾尘现在应该正在做手术。李弃鱼找了一张凳子坐下,随手翻阅床头医院的免费杂志,顺便摸出酒壶,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声响传来,动静颇大,十几位顾家的人推着顾尘,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床上。从始至终,李弃鱼都没有抬头,专注地、喝酒,直到她翻完了书的最后一页,才徐徐抬头,问道:“如何?”
顾尘有些疲倦地摇摇头:“没什么大碍,都是硬伤,看起来严重,但不会有永久性损伤,就是麻醉还没过,动不了。”
李弃鱼点头,说道:“你在哪里见过李逸唐?”
顾尘想起魏俊野的警告,来回看了一眼房间内的顾家人,对他们道:“你们出去吧,我有事和师姐要单独聊聊。”
等到顾家的人都离去后,顾尘才极其严肃地对李弃鱼道:“师姐,本来我不该说的,但你是我师姐,更重要的是,你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告诉了你,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也别被人发现你去过那里,否则我顾家有难。”
李弃鱼皱眉:“有人威胁你不能说?”
“嗯,魏家的人,应该涉及军事秘密。”
顾尘然后一五一十地向李弃鱼说了整个过程,李弃鱼认真地听着,听完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改天再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似乎很心急,顾尘忽然想起,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弃鱼在乎一个人的神情。
半个月后顾尘出院,在家休养的时候李弃鱼再一次出现了。她眉眼有些许疲倦,似乎已经好几夜没睡过一般。
顾尘知道她一定去了那片雪原,问道:“找到师父了吗?”
李弃鱼摇摇头,头痛地说:“老泥鳅……”
顾尘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师姐,我觉得师父可能……已经不在了。”
“不,他不会死。”李弃鱼说道:“天底下……不可能有人能杀死他。”
顾尘愕然看着李弃鱼,因为说这话时,她的表情没有一点担心和难过,根本就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很认真很笃定,她很坚信李逸唐不会死,并且信仰这个认知如同信仰真理。
到底是谁给她这样的自信?
正惊愕时,反倒李弃鱼忽然想起了起来,淡定说道:“对了,我在那里碰到了魏重雪。”
哗铛!
尖锐的破碎声,玻璃杯从顾尘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顾尘面如土色,整个人僵硬着,惊恐地望着李弃鱼!
魏重雪,魏家三兄弟之一,整个北地军部总参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