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决不后退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华姿 本章:第六章 我决不后退

    喜悦是爱,喜悦是祈祷,喜悦是力量。

    神喜爱那些怀着喜悦给予的人,

    如果你怀着喜悦给予,你将会给得更多。

    一颗喜悦的心来自一颗燃烧着爱的心。

    爱之功亦即喜悦之功。

    快乐不须探寻:若以爱待人,旋即得之。

    ——德兰姆姆的演讲词

    我决不后退

    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学生越来越多,而且天气酷热难耐,德兰姆姆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这天,姆姆正在给孩子们上课,亚鲁的母亲匆匆忙忙地跑来,说有家人全体病倒了,特别需要帮助,但没人敢去,因为怕传染。姆姆急忙丢下手中的粉笔,跟孩子们交代了几句,就跟亚鲁的母亲赶了过去。亚鲁的母亲说,这家人是一个星期前才从别的地方搬来的,男主人正在找工作,工作还没找到,就病倒了。

    在一个阴暗的屋子里。那家人全都睡在地上——地上铺着席子,整个屋子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孩子们拼命地咳嗽着,像一群呱呱乱叫的小青蛙一样。姆姆惊呆了,她站在门口,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但她还是坚持着,走进去摸了摸每个人的额头,然后跟亚鲁的母亲说:“我们把最严重的送医院吧。”

    话未说完,她就突然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几个月来的工作太辛苦了,再加上经常吃不饱,睡眠不足,她病倒了。

    亚鲁的母亲把姆姆送了回去。高玛先生迅速地跑到劳莱德修道院把这事告诉了神父,于是神父派了一个有医护经验的修女来照顾姆姆。

    所以,当德兰姆姆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时,非常着急,她跟修女说:“不,我不能躺在这儿,我必须去帮助他们!”

    但修女不许她起床,修女说这是神父的命令。事实上,她非常虚弱,根本就起不了床。

    于是姆姆哭了。她流着眼泪对修女说:“我辜负了他们,我辜负了那些贫民窟的人。”

    强烈的自我谴责使姆姆开始怀念劳莱德修道院,这种怀念前所未有地急切。身体的疾病导致意志力衰退,更给心灵带来了巨大的孤独、迷惘和软弱。第一次,德兰姆姆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这真是神要我做的吗?我真的要在这地狱般的贫民窟里度过我的一生吗?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穷人,而我个人所能做的又这么有限,就好像在黑暗的地狱里,装饰出一个明亮的小角落,仅此而已,那么,我的工作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在意志薄弱和信心摇摆的时候,劳莱德修道院在德兰姆姆的回忆和怀想中,变得那么切近,那么温暖。事实上,对德兰姆姆来说,劳莱德就是全部,就是一切,就是整个世界。离开劳莱德修道院,是她平生所做出的最大最困难的牺牲。

    孤独和软弱所导致的迷惘,像魔鬼的诱惑一样,使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困扰。但她仍然执着地回答自己:“不,我决不后退,决不能返回修道院。我的家人就是穷人,他们的平安就是我的平安,他们的健康就是我的健康。”

    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主,由于我自由的选择,并为了爱你,我愿意留在这里,做你所需要我做的事情。主,我知道你一定会帮助我,一定会的。”祈祷终于使她慢慢平静下来。

    想起贫民窟全体病倒的那家人,德兰姆姆为自己不能帮助他们而感到无比难过。但她惟一能做的只能是祈祷。虽然这对姆姆来说是最重要的,也是不可或缺的,但她仍然感到深深的愧疚。

    透过祈祷,姆姆从上主那儿得到力量,使她即使身在困境中,仍能心怀感恩与喜悦,并在犹疑中重建信心。如果不能凭借祷告与上主一同工作,一同安歇,她将无法面对摩提吉,更没有勇气返回摩提吉,深入摩提吉。

    毫无疑问,对德兰姆姆来说,一切都是从祈祷开始的,如果到了必须结束的时候,那也一定是以祈祷结束的。她那从不动摇的坚如磐石的信心,便是建立在深奥的与不断的祈祷上。

    修女看到姆姆终于停止了哭泣,就劝导她说:“你忽略了自己的健康,还在担心别人。你这么做,不是在为穷人服务,而是在剥夺自己的用处。请相信我,在这方面我是有经验的,我曾经在贫民区医院里服务过。在这种环境里工作,必须要保证三餐吃饱,睡眠充足,一天休息一小时,一周休息一天。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自我的调剂是很重要的——如果你真的准备为穷人奉献的话。”

    这天,德兰姆姆感觉精神好一些了,就跟修女说要上街走走。天气还是很热。她在街上没有目的地走来走去,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劳莱德修道院门口,教堂的钟声这时恰好晌了,就好像是专门为迎接她的归来而敲晌的。姆姆站在那里,静静地听了很久,像一个在荒漠中跋涉的人突然饮到了渴盼已久的甘泉一样。透过门缝,她看见了熟识的草地、绿树和长长的回廊。这时候,如果她想走进去,那是很容易的。她只要推推门就行了。但她没有。

    重返修道院,不仅没有动摇姆姆的信念,反而使她更坚定地相信,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没有错。

    回到高玛家的阁楼时,修女已经离去了。她给姆姆留下了一双凉鞋和一封简单的信。她在信上说:“送你一双凉鞋,相信在加尔各答酷热的天气里对你是有用的。记住圣女小德兰是穿鞋不穿袜的。祝你的仁爱传教修女会成功。”

    姆姆抚摸着凉鞋和信,很感动,很感动。这封简单的信给了姆姆两方面的启示。一是从那以后,姆姆就真的再没穿过袜子,二是仁爱传教修女会这个名字,就在这个夜晚被她确定下来了——几天前,当她躺在床上虚弱得不能起身时,她曾经跟修女谈起过她的远大构想。而这个时候,德兰姆姆还是孤身一人,身边一个追随者都没有。

    最早的追随者

    奇迹很快就发生了,在德兰姆姆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德兰姆姆正伏在桌上写她的工作日志,阁楼的门突然被敲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自从离开修道院后,姆姆基本上就没有访客了。一是因为她整天呆在贫民窟,二是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对她的误解——认为她在加尔各答混乱的街头乱走,就像个乞丐一样,还和贫民窟的穷人掺和在一起,一定是脑筋不正常了。谁会去拜访一个乞丐或一个脑筋不正常的人呢?

    姆姆疑惑地打开门,站在眼前的竟然是美丽的苏妮塔。姆姆异常吃惊:“苏妮塔,怎么是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来干什么?”

    苏妮塔灿烂地笑着,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回答道:“神父告诉我你住在这里。我毕业了,我是来追随你的。”

    姆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眼睛,摸摸自己的脸,又转过身去摸摸苏妮塔的脸,像个惊喜的孩子一样,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妮塔笑了,她说:“修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说不出话来。”

    19岁的苏妮塔是德兰姆姆的学生。她出生于加尔各答一个有名的富商家庭,是一个身材娇小意志过人的女孩子。在圣玛丽中学读书时,她就很钦佩德兰姆姆。当姆姆独自在贫民窟办学校的消息传到修道院后,她就决定放弃一切,追随姆姆,一生只爱上主——

    如果你真能深深地挚爱上主,自然地,你就能以同样的热情来挚爱你的邻人。耶稣说,你们要彼此相爱,就像我爱你们一样。他还说,任何事,你们既然做在我兄弟中最小的那个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这就是苏妮塔所要的人生——爱贫困者就是爱耶稣。

    虽然父母已经安排她中学毕业后即赴欧洲留学,但执拗的苏妮塔主意已定,她决定了的事谁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她非常像当年的龚莎。

    事实也是这样,苏妮塔的陈述使德兰姆姆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因而她坚信苏妮塔的决定并非出自她自己,而是来自上主的召唤。于是她安慰苏妮塔:“这完全是上主的旨意,你不必担心,我会给你的父母写信的。”

    此后,苏妮塔迅速成长,成为仁爱传教修女会的中坚力量,一直在加尔各答担当重任。特别意味深长的是,德兰姆姆甚至把自己的教名艾格莉丝给了苏妮塔,她就成了艾格莉丝修女。由此可见,她是多么地珍爱苏妮塔。而苏妮塔,也没有辜负姆姆的厚望,她一生都很努力。

    按中国天主教会的译法,艾格莉丝应译为依搦斯,依搦斯是公元2世纪的殉道贞女,也是天主教会的第一位女圣人。在天主教的传统里,信徒除了本名外,还有一个教名。教名在教会内称为圣名。圣名一般取自一位圣人的名字。比如德兰姆姆,她的本名是龚莎,圣名是依搦斯,即艾格莉丝,而德兰,是她的修女名。

    苏妮塔不仅自己从家里跑了出来,她的勇敢还带动了她的一些学妹们。

    不久后的一天,大概是1949年的12月吧,清晨,德兰姆姆和苏妮塔推开高玛家的铁门时,看到墙边有个女孩子,低头坐在行李箱上。苏妮塔走近一看,原来是玛利亚,玛利亚也是圣玛丽中学的学生,比苏妮塔低一届。

    苏妮塔吃惊地问:“玛利亚,你怎么在这里?”

    玛利亚看到她们,欢喜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很显然,她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玛利亚没有回答苏妮塔,而是对姆姆说:“修女,拜托你,请让我跟着你。”

    姆姆怜爱地看着这个只有17岁的女孩,问道:“学校和你父母怎么说?”

    玛利亚回答说:“他们要我结婚,但是我不,我要跟你一样,做一个修女。”

    不等姆姆开口,苏妮塔就以学姐的身份说:“不行,玛利亚,你高中还没毕业呢。”

    但是玛利亚也很执拗,她说:“不,我也要帮助穷人。”

    姆姆摸摸她的头发,沉吟了一下,说:“不要匆忙做决定,玛利亚,先到摩提吉看看,看那是不是你想要的人生。”

    她们是德兰姆姆最早的追随者,更是她最热诚最忠贞的支持者。

    就像人们不理解德兰姆姆的选择一样,人们也不能理解这几个女孩子的选择。她们都出生于很好的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美好的前程,但她们却选择与穷人一起生活。而在所有不理解她们的人中,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自然是她们的父母了。

    有一天早晨,邮差给玛利亚送来一封信,当她欣喜万分地拆开时,她的脸色马上就变得很难看了。苏妮塔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我写信跟我父母解释,但他们根本就没拆开。”玛利亚的父母不仅没看她的信,还把她的信给退了回来,苏妮塔连忙把玛利亚搂在怀里,安慰道:“别担心,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这些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孩都和德兰姆姆一样,脱下华美的衣服,穿上了印度贫民妇女的服装——那种白色的粗布纱丽。而在仁爱传教修女会正式成立之前,她们事实上连修女的身份都没有,也不是任何意义上的神职人员,因为她们不属于任何修会组织,虽然她们一直过着信仰和神修的生活。

    后来曾经有人说,如果没有圣玛丽中学的学生们做德兰姆姆最初的追随者和支持者,与她心志同一地面对重重困难,她未必就能支撑下去——尽管她顽强的个性非常人所能比。

    但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圣玛丽中学本来就是姆姆的一亩田,是她播种的地方。现在季节到了,埋在土里的种子自然就要发芽、长叶,并茁壮成长。而且现在的绿色,日后必然还要变成光芒万丈的金色。

    有了这4个学生的加入,德兰姆姆就把孩子们按年龄分咸了3个小组,由她们分别承担上课任务。听说这些好看的姐姐来自著名的圣玛丽中学,孩子们高兴极了。他们由衷地喜欢自己的新老师,就像喜欢姆姆一样。

    不久,印度的雨季来了。为了平安地度过雨季,使孩子们的学习不致中断,德兰姆姆特地租赁了几件小茅屋作为校舍。虽然不过是几间简陋的小茅屋,但跟梅树下的露天教室相比,却是真正的教室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有苏妮塔她们给孩子们上课,姆姆就可以腾出时间来做一些别的很要紧的事了,比如照顾病人,募捐粮食、药品,等等。

    有一回,德兰姆姆走进一家大药房,希望老板能够捐献一些药品。

    但老板说:“很抱歉,如果你不付钱,我就不能把药给你。”姆姆只好走了。想到一般印度人对受苦者的看法——往往认为是他们自己作了孽的结果,是罪有应得的,姆姆就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既为那些受苦的人,也为那些那样看待受苦者的人,为他们祈求上主的怜悯和恩典。她一边走,一边虔诚地祈祷着。就在这时,那个药房老板却突然追了上来,他说:“哦,好吧,修女,我把药免费送给你好了。”

    这是一个温暖的小故事,德兰姆姆的仁爱工作充满了艰辛,尤其是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但她也得到了很多的帮助。当然,笃信上主的姆姆会认为这是上主在借众人的手帮助她。但是,神的手在哪里?我们的手就是神的手,神并没有其他的手。

    没有这些帮助,她真的是很难成功的。帮助她的不只是高玛先生一家。不只是苏妮塔,不只是秋蒂,不只是吴梅斯夫妇——他们是最先在物质上给予姆姆帮助的人,就在露天学校刚刚开办而姆姆只有5个卢比的时候,他们为姆姆送来了500个卢比。还有那些不留姓名默默无闻的人们,比如这个药房老板,以及其他的什么老板。

    当然,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姆姆觉得她必须马上着手去做。事实上,在苏妮塔到来之前,她已经开始了,那就是建立一个临时的垂死者之家。

    每个生命都是尊贵的

    有一天,德兰姆姆去巴特拉医院请求支持--她需要一些药品和绷带,当火车经过一棵大树时,她看到一个流浪汉靠树坐着,看样子就快死了。姆姆很想去安慰他,但又不能叫火车停下来。于是等下一站一到,姆姆就立即下车往回赶。等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时,那个人却已经死去了。姆姆在那里站了很久,她当时就想,如果有个人在他临终前和他说几句话,或者握握他的手,他一定会感到很安慰,他就不会死得这么孤单这么凄凉了。

    于是,姆姆决定先在摩提吉建立一个临时的临终关怀院。

    但姆姆一无所有,即便是在摩提吉这样的贫民窟盖一间简陋得像猪舍的房子,也不行。后来因为高玛先生的慷慨解囊——也有人说是摩提吉部分穷人的集体捐助,姆姆才有了一间屋子。

    这虽然是一间陋室,但它无疑是一个美妙的地方。

    摩提吉的穷人们把这个屋子叫做等死屋。但德兰姆姆给它取了一个美好的孟加拉名字:尼尔玛·利德。意思是:清心之家,或者,净心之家,

    这天中午,高玛先生带着小女儿给德兰姆姆送来了满满一箱子的医护必需品。他对姆姆说:“医院假装不晓得你的事,但是我的小梅宝说,如果拿不到绷带,就绝不离开医院。”

    小梅宝就是高玛的小女儿,她抱着两卷绷带,静静地站在高玛的身后。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头发乌黑,眼睛晶亮,姆姆走过去温柔地抱住她,说:“谢谢你,小梅宝,你真是一个小天使。”

    有了这满满一箱子的医护用品,一切就准备就绪了,就连草席,姆姆都铺好了。然后姆姆找了一辆手推车,就上街去了。

    在加尔各答,穷人中的穷人们因为贫病交加而死于街头,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当黑夜过去曙光初现的时候,随处都可以看到那些在深深的黑夜里寂寞地死去的人。据官方的不完全统计,类似的死者每月大概有1000人,也就是,每天超过80人,因此,每天早晨都有人推着手推车,在加尔各答的街头巷尾收集尸体,就像清洁工人收集隔夜的垃圾一样,是一种日常的清理工作。

    在这种光景下,人类的同情心是很容易被消磨干净的,即便是一颗本来很敏感柔软的心,面对这种密集的苦难,都有可能变得很刚硬,或者很麻木。

    所以,在德兰姆姆为垂死者服务的事迹被报道后,很多人不理解,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浪费。印度是一个人口大国,很多活着的人都得不到应有的照顾,而德兰姆姆却把资源消耗在那些垂死者身上。而这些人,有的将在几天后死去,有的将在几小时后死去,而有的,甚至是即刻就死去了。

    但姆姆却认为,那些即将死去的人,也是生命,而且是同样尊贵的生命。他们也有权利获得人所应有的尊严。尤其是,他们也有权利享受来自上主的慈爱,姆姆说:“每个生命都是尊贵的,每个都很重要,不论是生病的,还是残缺的,垂死的。”

    清心之家里很快就睡满了从街上收来的病人。苏妮塔和摩提吉的几个妇女每天在这里帮忙,姆姆教她们怎样给病人清洗,怎样擦药膏,或打绷带。至于初来的玛利亚,姆姆只要求她微笑着握住病人的手,跟病人交谈,或者听病人诉说就可以了。但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刚开始,玛利亚几乎不敢走进这间屋子,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睡在地上的病人,或伤残的人,垂危的人,她的眼睛里全是惊惧和惶恐,她根本无法轻松地发自内心地微笑。

    但很快她就做到了,姆姆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个重病的老人身边,当虚弱的老人真诚地跟她道谢,并跟她微笑时,她就很自然地握住了老人的手。

    只有秋蒂不肯进屋照顾病人。姆姆安排他送水,他只送到门口。

    这天上午,有个老人快死了,他是一个印度教徒,姆姆需要水为他做最后的洗礼。姆姆拿了一个杯子出来,对秋蒂说:“秋蒂,里面需要水,请你把水送进去。”

    秋蒂却回答道:“不,修女,我不能进去。”

    姆姆很吃惊,她问道:“为什么?”

    秋蒂回答说:“我是个印度教徒,我不能接近死人,那是不纯净的,只有神才能对付死亡。这是我们的禁忌。”

    姆姆说:“但是,他们还没死啊。他们很痛苦,我们要帮助他们减轻痛苦。”

    秋蒂却说:“身体不重要,灵魂才是最重要的。他受的苦是他的轮回,是他的命运,是他应该承受的,你不能干涉。”

    姆姆有些生气了,但她还是尽量温和地说:“我尊重你的信仰,但是秋蒂,你也应该尊重我的信仰。”说完,她舀了一杯水,就进屋去了。

    亚鲁的母亲看到姆姆进来,有些慌张地说:“修女,你是不是应该为他做最后的仪式了。”

    她所说的最后的仪式,显然是指天主教的敷油礼。敷油仪式是天主教的七件圣事之一,它的作用是藉着覆手、敷油(于病人的额和双手)及祝祷,把圣宠赋予身患重病和面临死亡危险的信徒。敷油礼是一个美丽的礼仪,在天王教徒看来,人在世上没有常存之城,我们既然来自上主,那么,终有一天我们也要回到上主那里去。所以这个礼仪并非丧礼的前奏,而是永生的开始。

    姆姆示意亚鲁的母亲安静,她说:“对于一个印度教徒来说,能在临终前接触到恒河的水,就是最神圣最美妙的仪式了,他还需要什么别的仪式呢?”说着,她端起杯子,把水轻轻地抹在老人的嘴上和脸上,然后,她轻抚着老人的脸,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现在,你已经在上主的手中了。”

    这是德兰姆姆在摩提吉的尼尔玛·利德亲手送走的第一个死者。

    虽然贫民窟在世界的各大城市里都有,但像加尔各答的摩提吉这样悲惨的贫民窟,也许是绝无仅有的。在20世纪初期,美国有个叫雅?A?里斯的记者兼社会评论家,曾针对纽约当时的贫民窟状况写过两本书,一本是《另一半人怎样生活》,另一本是《与贫民窟的斗争》,在后一本书里,里斯把贫民窟比喻为一个溺水的人。如果一个人溺水了,我们所要做的应该是先将他拉上来,然后再谈别的,如果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他是无力自救的,他只能自生自灭。

    毫无疑问,德兰姆姆就是一个向溺水者伸出援手的人。我们知道那只手对一个溺水者有多重要。但也有人对姆姆的工作提出异议,甚至提出批评。有的人说她的举动很幼稚,因为这样做并不能改变整个世界;有的人认为她的所做所为客观上帮助了那些应该对贫困负责的人,使他们因为这些善良人的存在,而更加高枕无忧。还有的人说:几个被选中的地方变得比较光明了,而其他地方的黑暗又怎么办呢?

    更多的人指责她只关注贫困,却不关注造成贫困的根源,比如社会体制、权势集团,以及不公平的财富分配等等。

    但姆姆说:“社会的进展当然是必要的,但这并非贫苦人所需。

    如果有一个人即将死去,那么我们根本就没时间去探究他为什么会落入这般田地,然后去列举一系列可以补救的社会法案。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帮助他平静而有尊严地死去。”

    姆姆还说:“我们帮助的,是那些无论你为他做过什么,他在某些方面仍然必须依赖别人的贫穷者。总是有人说,与其给他们鱼,还不如教他们怎样钓鱼。我们只能回答,多数接受我们帮助的人,甚至已经没有了手握钓竿的力气。”上主以他的大智慧聚万众于这个世界,他知道没有人能够掌控全局。所以驱使某些人耕耘这个领域,而另外的领域则由其他的人去耕耘。德兰姆姆走上街头扶起那些徘徊在死亡门口的人,而造成这些人垂死街头的社会根源,则只能由政治家们、经济学家们、教育家们以及别的权威们,去发现,去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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