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乞拉朋齐
哪只有这一个破绽,处处都是破绽。
董朝铭十秒就要瞥一眼楼上,抓着手机不放像是生怕错过什么消息,郁楚红裙堆得太久压出的一圈圈褶皱,浴室尚未散去的水汽,空无一物的书桌,董朝铭笨手笨脚铺上的不成套床单,漏洞百出。
俞逐月拇指紧紧攥在手掌里,甚至还有指节错开的声音,
“这样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所有人都在楼下你们在这...”俞逐月吐不出那两个字,闭了下眼粉饰情绪,“你们真的很荒唐。”
郁楚对俞逐月没什么耐心,也没有和她交代的必要,
“和你有什么关系?”
郁楚欲关门,俞逐月猛地扶住把手,留了半扇门,她像是压抑已久,脸上的表情和郁楚印象中永远维持一张笑脸的她大相径庭。
“郁楚,你有必要吗,为了恶心我做到这个地步?”
郁楚哑然,如果不是上次俞逐月出现在视频里她都要忘记这个人,眼前咄咄逼人的样子像是自己抢了她的东西,郁楚索性大敞开门,
“俞逐月,我承认一开始我是不喜欢你的警告才去找董朝铭,如果你觉得冒犯,那我向你道歉,但后来的事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质问我,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董朝铭也没有。”
俞逐月看过一部电影,拥挤的仓库里,借夜晚城市里饥饿的霓虹灯照着,少男少女互相撩起衣服,暧昧、隐晦、巧妙、危险,情欲恰到好处,她以为她也活在文艺片里,那无法造假的沐浴露香气像男主角突然打的饱嗝,一切戛然而止,绿光闪进来,她也醒了。
原来她是配角。
他们是最俗套的青春片,每个人也都是俗人,俗套至极。俞逐月一口气吁了叁段,她没有为被污名化的青春片摇旗呐喊的斗志,她习惯于顺从和迎合,情节推她到这,那她也要演好,恶毒而已,恶毒而已。她安慰自己。
“郁楚,你爸是董朝铭小姨的心理医生吧?”
郁楚不由皱起眉。
...
郁楚坐在餐桌上,六个大人在谈笑,她呆愣地切下一块食物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蓦地升起种割裂感。
“知涵,你妹妹过年没回来吗?往常不也要来?”
郁楚抬眼望去,锁定住苏阿姨和她爸爸微变的脸色,
“她最近状况不好,在我妈妈家。”
是这样吗?
郁楚眼神无聚焦地投向眼前的盘子,耳边还是俞逐月的话音,
“治疗了这么久还没结束,到底是病人情况严重,还是,彼此存了别的心思呢?”
眼前的盘子混乱间似乎变成了面镜子,映着郁楚滞住,一潭死水般的眼神。郁楚猛地把叉子摔在盘子里,金属和陶瓷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激起她眼中阵阵涟漪。
一桌人因为尖锐的声响都转头来看末尾的郁楚,见她站起来冷声说,
“我吃好了。”
转身就离席到楼上,一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郁楚怎么会突然这样,除了俞逐月。
谷慧率先跟着起来,匆匆丢下一句,
“我去看看这孩子。”
董朝铭捱了一会也有点坐不住,不理他爸探究的眼神也起身追上去。
...
谷慧推开半掩的门,瞧见郁楚正拾起桌上的包,像是准备要走的样子,惊讶地走过去,
“小楚,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捧起女儿的脸,
“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郁楚捏紧了包上的链条,冰凉感嵌进手心,对着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有点胃痛,想先回去。”
谷慧紧张兮兮地,
“要不要妈妈带你去医院?”
“不用,没什么大事,我想先回家休息。”
谷慧也转身去取外套,作势和郁楚一同回去,走到拐角处撞上跑上楼的董朝铭,他挑起眉头,
“是要走吗?”
“郁楚有点不舒服,我先带她回家了。”
听到郁楚不舒服,董朝铭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主动揽下送人的活,
“谷姨,我送郁楚回去吧,我已经吃完了。”
谷慧看了女儿一眼,郁楚没什么反应,想着最近他们关系缓和了不少,就是对门也不能出什么事,点头同意了。
董朝铭出门时外套都没穿,只有件白色卫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上身,领口宽大的郁楚似乎都看到寒气顺着空隙争先恐后的跑进去沉底把原本的热气一点点挤出。
郁楚嗓子里一路都含着句“冷不冷”,董朝铭在昏暗房间里问过她一次,现在换成她来,叁个字像是鱼刺梗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针一样扎在肉里,带着难以言明的刺痛。董朝铭未觉异样,以为郁楚不舒服是他的原因,红着脸没敢开口。
推开大门,郁楚脚步忽得慢了,声音混在冷风里一并吹进董朝铭耳朵,
“你小姨是个什么样的人?”
董朝铭奇怪,
“我小姨?她对我挺好的,就是这几年生病不常来了。”
郁楚踏上台阶,倏然回过身,柔软的手顺着他后颈悄悄探进去,微凉的手心贴在董朝铭后背那块皮肤上,触手温热,还有些发烫。冷热交替着,董朝铭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郁楚...”
台阶上的人打断他,
“好冷。”
手迅速从他衣领抽了出去,
“我先回去了。”
最后还是问不出口,关心夹了别扭不再纯粹,郁楚不喜欢浑浊的东西,也不想给予他复杂难言的心情。
纯粹如少年琥珀般的心,混沌如少女一夜交织的梦境。
纯粹而混沌,困在少年心里,成为高中时代最后的吉光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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