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泓很喜欢下棋,他在大靖当质子的十余年里也经常下棋,要论棋艺自然是不差的。(格格党网)只是他当上皇帝后,政务繁忙,已许久未曾下过了。
偶尔几次,和朝中大臣下棋时,朝中大臣也都碍于他皇帝的身份,不敢赢他,着实无趣的很。
所以祁泓也理所当然的以为,祁湛是不敢赢他的。
有了这种想法,他胜负欲就淡了许多,对祁湛更多的是一种戏耍般的逗弄,像是要磋磨祁湛的耐心似的,每每到了可以定胜负的时候,他就故意绕开关键的一子,不让棋局结束。本来两刻钟就可以结束的棋局,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有余。
祁湛本不想赢他,可这么一来二去的,他也确实没了耐心。
指间黑子映的他肤色愈发白皙,眉目间染上淡淡的阴鸷之色,薄唇微抿,落子间,已经暗含几分杀机。
等祁泓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棋子已是无处可落!
身旁的李公公虽然看不懂棋局,但他毕竟是会察言观色的人,看着祁泓额头上的涔涔薄汗,忙递了杯茶给他,转头对着远处的小太监吩咐道:“炉火怎么燃的这么旺?也不怕捂着了皇上,若是皇上因此染了风寒,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的起?!”
小太监打了个激灵,忙溜到炉火旁,拿着火钳将炭火往外夹,木炭的爆裂声鼓噪着祁泓的耳膜,祁泓额上的汗珠不减反增,就连手背也突起了青筋。
明明是他占了先机,最后怎么会让祁湛反败为胜?
祁湛又凭什么敢赢他?!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间,门外的小太监匆匆来报,贵妃赵筠清到了。
祁泓的表情松懈半分,抓住机会落下一子,随即对着太监吩咐道:“传贵妃进来罢。”
祁湛执黑子的手顿了顿,看了眼棋局,静静将棋子收入掌中。
不多时,赵筠清便携着宫女走了进来,祁泓看着赵筠清问道:“爱妃如何来了?”
赵筠清从宫女手上接过瓷碗,对着祁泓行了一礼,微笑道:“臣妾听闻皇上肠胃不适,特地熬了碗山楂小米粥来给皇上消食,却没想到世子正在养心殿陪皇上下棋,倒是臣妾扰到皇上雅兴了。”
祁泓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微一抬手道:“爱妃来的正好,朕与世子下了半个多时辰也未定出胜负,不如爱妃来看看,这盘棋是黑字赢,还是白子赢?”
赵筠清闻言走到祁泓身边,将小碗放到祁泓面前,仔细观察起棋局来。
她对棋艺虽不算精通,却也能看出些端倪。
黑子周围危机四伏,满是白子设下的陷阱,若是寻常人,必定耐不住心性,急于求胜,落子之时便会落入陷阱,被白子杀个片甲不留,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可祁湛并不是寻常人。
赵筠清知道,他是极有耐心的。
只要祁湛不走进祁泓设下的埋伏,夹缝求生,再有五余子的功夫,便是黑子胜了。
祁泓这般问她,定然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怕丢了面子,想让她来解围的。
赵筠清本就是来解围的。
她知道祁湛如今挂念的是另一头参加宴席的楚妧,他定想着快点结束了棋局,早早离开养心殿与楚妧回府,至于这局棋是输是赢,祁湛根本就不在乎。
想到这里,赵筠清悠悠一笑,道:“臣妾瞧着,像是白子赢了。”
祁泓闻言大笑两声,望着祁湛,问道:“世子可要再下?”
祁湛捏着手中棋子,淡淡看了一眼祁泓,然后,就将手中棋子落在了棋盘右下角的位置。
冷风夹杂着炭火的爆裂声从门缝里传来,吹到祁泓干涸的汗渍上,先前那股淡淡的躁意褪去,余下的只有一股彻人心脾的寒凉。
他输了。
祁湛居然敢赢他?
他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那随手落下的一子,就像是喝了口茶似的随意。
祁泓嘴角笑容尽失,额上鼓动的青筋像毒蛇般的根根隆起,却迟迟不敢亮出尖利的毒牙。
因为面前的敌人比他更为凶狠,他没有把握在这时与他较量。
祁泓下唇微微抖动两下,“朕输了”这三个字,他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倒是赵筠清先反应了过来,马上将那碗米粥端到了祁泓面前,微笑道:“皇上空着肚子下了这么久的棋,定是乏了,还是先尝尝臣妾煮的这碗粥吧。”
随后,她就转头望着祁湛,面带歉意道:“本宫不知世子在这,倒忘了给世子准备膳食了,要不,本宫再去吩咐宫女备些过来?”
她这话无疑是提醒祁泓,可以让祁湛回去了。
祁泓自然明白赵筠清的用心,他的嘴唇翕动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最终化作一声沉闷的叹息,缓缓道:“世子今日本是来陪世子妃参加晚宴的,倒陪着朕下了半个多时辰的棋,麟德殿那有现成晚膳,就让世子去麟德殿用罢。”
祁湛牵起唇角,面上却半点笑色也无,对着祁泓行了一礼,淡淡道:“臣告退。”
另一厢。
慧嫔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的诉说起祁湛和佟兰的往事来。
楚妧面色尴尬的几次想婉转打断,可慧嫔却像是浑然未觉一般,更加绘声绘色的讲述起来。
慧嫔叙事能力一等一的好,原书里也没写过这些细节,楚妧开始还有些不耐,可到最后竟然也渐渐听得入了神。
什么上元夜里两人一同赏花灯,什么围猎之时将打到的第一个猎物送给佟兰做皮袄,还有一些游船赏花之类的琐事,就更不必说了。
楚妧越听越心塞,可是越心塞就越想听,听到手脚发凉,牙齿酸软也停不下来。
慧嫔将楚妧神色收入眼中,语速便也放慢了许多,将祁湛与佟兰的一点一滴细细勾勒,为楚妧描绘出一副凄婉决绝的爱情画面来,末了,她还不忘问上一句:“世子妃嫁到大邺也有半年了,世子可带你去哪游玩过?”
楚妧轻轻的摇了摇头,掰了瓣橘子放到嘴里。
酸溜溜的。
慧嫔悠悠一笑,道:“许是世子事务繁忙没有空呢,世子妃不必多想。”
楚妧“嗯”了一声。
慧嫔又问道:“那世子可有送什么东西给世子妃?”
楚妧摇了摇头,又塞了一瓣橘子到嘴里。手机端一秒記住\。
橘子的汁水溢满了口腔,直酸的人眼泪都要沁了出来。
慧嫔含笑不语,面上一副不言而喻的表情。
她一直以为祁湛对楚妧有多好,原来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没人比得上她姐姐在祁湛心目中的地位。
即使她姐姐最后因为祁湛而死,可祁湛也为了她姐姐三年不娶,她觉得祁湛对她姐姐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她年幼时就羡慕这种情谊,也就格外羡慕她的姐姐。
慧嫔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她再年长些,是不是就可以替代她姐姐的位置,是不是替代她姐姐嫁给祁湛,是不是也能成为祁湛心中举足轻重的人,哪怕是死也是幸福的。
所以,当她得知她姐姐的死与祁湛有关时,她心里虽是惊慌失措,却也止不住的想,祁湛是不是有他的苦衷呢?他是不是被逼的呢?
毕竟他对她姐姐那么好。
她没有将她姐姐的死因告诉任何人,她想等祁湛三年之期满了,等她嫁给祁湛的那天,亲口问一问祁湛,为什么要杀她姐姐。
她下定决心,无论祁湛说了什么,她都会选择原谅他。
可她没想到,三年之期刚满,祁湛就迎娶了大靖公主,她为自己勾勒的梦也在那一刻化为泡沫。
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她是怀着怨恨嫁进宫的。
可到了现在,她看着楚妧的表情,那满腔怨恨中竟然滋生出了点点舒爽的意味,像个种子似的生根发芽,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漫上了笑意。
她也拈了瓣橘子送到嘴里,看着楚妧,微笑道:“本宫这瓣橘子还真是甘甜呢,不知世子妃那瓣如何?可是甜多一些,还是酸多一些?”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将半边橘子推到慧嫔手边,轻声道:“慧嫔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慧嫔没有接,正想补句什么呢,一直没说话的丁正文按耐不住了。
他轻哼一声,道:“世子没带长公主出去玩过,臣可跟长公主出去玩过,世子没给长公主送东西,臣可给长公主送了东西!”
丁正文的神色颇为激动,又喝了些酒,情急之下竟也忘了改口,话匣子一打开,竟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起来。
他身为文官,口才自然也不输慧嫔,直听得慧嫔一愣一愣的,似是不敢相信,楚妧居然还跟丁正文有这段过往。
比起元宵赏灯,春日围猎,竟然也毫不逊色呢!
慧嫔对楚妧的事颇为感兴趣,一边吩咐心腹宫女给丁正文倒酒,一边连连追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把楚妧晾在了一旁。
楚妧脑子里想着慧嫔刚才说过的话,面上早已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至于丁正文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而他们三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抹暗青色的身影早已静静驻足于门前,正神色淡淡的看着楚妧手中那颗剥了皮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