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醉走进房间看到岳晨时,她小小的身躯就平躺在柔软的榻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房顶的悬梁,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轻纱。
欧阳醉眯着眼,薄唇紧抿,不悦地看着身旁照顾的大夫。
顿时,大夫冷汗直冒,慌慌张张地说道:“也许之前发热惊厥的后遗症——”
满室气氛瞬间冷凝下来了,欧阳醉虽然不太通医理,但也听闻幼童发热惊厥容易引起脑疾。
若是得了脑疾,留下病根,那可能是终生的残缺。
欧阳醉耳畔只听得自己从切齿时的齿缝溢出来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会一直这样?”
被狠厉光芒扫过的大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明明已经年过半百,也见惯了生死,但是还是被这少年吓得畏缩了一下。
“罢了,你先下去吧。”欧阳醉叹了口气,并没有深究下去只是淡漠地说了这句话。
而大夫也识趣地垂下头,连忙退下。
欧阳醉走上前一步,坐在岳晨的身边。
虽然身边来了个人,可是岳晨还想是个木偶人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早知如此,便多陪陪她,看着她醒来才好。
欧阳醉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探向岳晨脖颈,指尖探向岳晨脖间突起的经脉,感受她的孱弱的脉搏。
欧阳醉眉宇间聚起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阴郁和燥气。
当时小小的身躯,在烈日之下,自哪里爆发的活力,能在成千上万面容可怖难民面前,撑起那几乎有她一半高的大勺,给那些愚昧的难民们施着粥,又有什么样能坚强,能在地牢里,还能爆发那样的力量,去为自己的妹妹伸张。
那么多苦难都度过了,如今又怎么会轻易地倒下。
欧阳醉的指尖忍不住顺着脖颈一路向上,滑到她的下巴处。
只有八岁的小丫头,下巴原本该是肉肉的软软的,可是这些天却瘦的显露出骨骼的轮廓。
“小奴儿。”欧阳醉薄唇微启,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不知道为什么,念着小奴儿,想到眼前这个小丫头成为他的奴,就有种莫名地满足感,让人的血脉不住地贲张。
可是眼前,岳晨毫无反应,就像是一具会呼吸的枯木一样,毫无生机。
欧阳醉黑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焦躁,心头似乎有什么在撕裂他沉寂的心脏。
他的视线凝在岳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喉头滑动。
他思忖片刻,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他终是开口:“你的妹妹醒了。”
果不其然,却又不想承认,岳晨原本枯寂的小身板突然抖动了一下,就像是放在砧板上的被拍晕的鱼,在临死前跳动了一下。
欧阳醉看到岳晨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却越发的烦躁,拧起眉,而擒着下巴的手也忍不住用上了力气。
“你们还真是姊妹情深,连苏醒的时候也不约而同。”
小丫头没有说话,只是混沌的眸子逐渐浮起水泽。
欧阳醉从心底升起淡而薄凉的冷笑,指尖摩挲着她消瘦的下巴,淡淡道:“说来也巧,我一到那儿,她便醒了。”
耳畔是岳晨蓦地升起的呼吸声,蓦然升起的悸动让欧阳醉的眸子染上莫名愤懑的色彩。
为什么。
她怎么就对妹妹如此上心?
不就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肉体吗,呱呱坠地,就该断了联系。
或者是这八年相处剪不断的牵绊?
那般懵懂未开的娃儿,能和她有什么牵绊。
欧阳醉探究着眼前这个小娃儿,却觉得自己始终读不懂她。
值得吗?
这一切皆不值得。
欧阳醉捏着下巴的手不放,只是弯下腰,一张俊脸贴在小丫头的耳侧,低声轻笑:“可惜,她完全忘了你呢。”
说完,他的脸略微往上一抬,眸光闪过恶意戏谑的暗芒,似乎是欣赏般的想要看看小丫头的反应。
小丫头张开嘴,吐出混沌的字节,声音因为长期的发热,显得沙哑。
但是欧阳醉听得明确,小丫头竟然在说:“她的病好了吗?”
……
欧阳醉心底溢出薄薄的凉意,原本平缓轻微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为什么要考虑那个蠢物?
她为那个丫头做了那么多,别人都忘了,忘了!
愚昧!和另外一个丫头都一样的愚昧!
欧阳想到此,手下的力道失了控,将小丫头捏得发了疼。
只听得小丫头因为疼痛难耐地溢出几丝哭喊声,心头一慌,便松了手。
“你先别管她吧,照顾她的人可比你多得多。”欧阳醉的眸光淬出几分凉意,心底刻意忽略刚刚的慌张,面上平静地看着她,笑容温和且斯文:“只是等你病好了,奴印留了,就该做官奴该做的事了。”
原本以为岳晨会慌张,会不解,会彷徨。
可是眼帘里的岳晨,那失去灵动的双眸,只是眨了眨,抿着有些干枯起皮的唇,说道:“嗯。”
嗯?
她懂什么叫做官奴吗。
欧阳醉皱着眉,看着一脸平淡无所畏惧的小丫头,心绪不由得跟着她牵动起来。
也是,她才八岁。又是跟着那个不知所谓的爹,满脑子食古不化的忠孝礼仪。
她也许只知道所谓难民,只是食不果腹,施舍时会点头道谢的老物,却不知,那些个看起来可怜的贫民,在生存无法保证的情况下,易子而食,析骸以炊,背信弃义。
那么她怕是也只知道,所谓官奴,就跟她家的奴婢一样,只用侍奉主人衣食寝居,而不知道身为奴婢会面临什么。
无知且无畏。
想到这,欧阳醉低头看着她,脸上噙着笑,温和地说道:“我会教你的。”
“嗯。”岳晨眸光缓缓掠过笑的温和的少年,毫不畏惧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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