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当真”
不光苏大为吃惊,现场所有人,无论是李仙宗、高大虎、南九郎,太监王伏胜,又或是更远候着的大理寺和万年县的差役,有耳朵灵便的,听到此话,都吓了一跳。
这完全颠覆了之前大理寺和万年县查验的结果。
明明是外伤颈骨折断致死。
为何现在会说是溺毙
溺死者和外伤致死,那情状可差别大了去了。
宫里来的太监王伏胜哆嗦了一下,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颤声道“你可出具文书作证这是要呈给陛下过目的。”
“可以。”
慈姑淡淡道“你们若不信,可以找其他人来验,无论多少人,都是一样的结果,只有溺毙之人,肺才会是那样。”
苏大为道“这屋子是第一现场,公主没出去过。”
慈姑目光投向他。
黑纱上的一双眼睛,灵动如水,静静的不发一言。
像是等苏大为说下去。
“她既然是在这里出事,这屋子里,人如何会溺水”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你请我来,是验尸,我已经做到了。”
慈姑清音响起,从众人面前走入夜雨中。
一旁候着的小侍女跑上来,替她撑起油纸伞。
雨水环绕着她们,有一种奇异的韵律美感。
“文书稍后会送来,如果有事,可以找桂老告知我。”
慈姑说走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就和她出现时一样,充满了神秘。
“她是走了。”
南九郎在一旁咬牙道“但这个案子,更迷糊了,公主她,怎么会是溺水”
“至少说明,我之前发现的那种绿植,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苏大为转头看向走回屋中,半掩着门的那位星君的背影。
一时间,心乱如麻。
“好好的人在屋子里,怎么会溺水水从何而来,她鼻翼里的植物,又从何而来”
“苏帅”
“让我再想想。”
“苏少卿,这边事了,我们得先回去复命。”
大理寺的人,在一旁叉手行礼道。
王伏胜也忙向苏大为鞠躬道“我也要回宫里,向陛下和皇后说明情况。”
“你们各自去吧,这边留够人手看守即可。”
苏大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向雨幕,喃喃道“我也有别的事要做了。”
从目前的线索看,高阳公主之死,透着蹊跷。
如果从正常去推断,一个人在自己家里,是怎么也不可能溺水而亡。
但这并不是正常历史里的大唐。
这里有诡异,有种种不思议的神秘玄奇之事。
溺亡,并非不可能。
但要找到合理的解释,找到真正的答案,则并非那么容易。
“今天夜深了,也不方便找鬼叔出来,九郎,你且回去,明早跟鬼叔说一声,我想看看他说的泾河那一段,让他有空帮我指指路。”
苏大为向南九郎交代完了,带着高大虎正想离开,却见李仙宗从一旁巷中走出来,向他拱了拱手。
“苏帅,可否说几句”
“有事”
苏大为才出口,忽然反应过来“李仙宗找自己,多半还是李淳风的授意。”
左右看了下,向旁边一株大树指了一下“我们在树下避雨,然后说几句。”
“好。”
李仙宗点点头,撑着伞当先走过去。
苏大为与高大虎两人人高马大,却只有一把伞,无奈挤在一起,走到树下。
高大虎收起伞抖了抖雨水,自觉的走开几步。
留空间给苏大为和李仙宗。
雨下得不算小,雨声甚急。
好在三人站立的这株树非常茂密,亭亭如盖,将雨水全部挡在外面。
“再过月余就要入夏了,到时就不会有这股阴森寒气。”
苏大为伸手接了几滴雨星在手掌,转头向李仙宗看去“仙宗找我,是什么事”
李仙宗正默默的注视着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雨水上,似乎若有所思。
闻言反应过来,向苏大为道“苏帅还记得与我家阿翁说的事吗”
“是指宫里那件事”
苏大为有些抱歉道“最近一直没去宫里,确实有些太懒散了,替我向你家阿翁说一声,待这件案子结了,我就帮他去宫里看看。”
“我阿翁让我跟你说一声。”
“什么”
“宫里的巫蛊,陛下好像已经知道了,最近令秘阁加紧搜索,只是一时还没抓到正主。”
李仙宗放低声音,轻声道“阿翁还说,此次高阳公主的案子,或许和宫里那件事有关。”
苏大为心中一动“此言何意”
“我也不知道,是阿翁让我转告苏帅的,若有疑问,苏帅自去问阿翁。”
“那你替我向你阿翁问好,帮我和他说一声,这一两日,我会登门拜访。”
李仙宗微微一笑,向苏大为叉手行礼道“话已带到,仙宗这便告辞。”
说完,抬起手里的伞,向苏大为点了点头,撑伞走入雨幕中,旋即融入雨中,消失不见。、
高大虎见李仙宗走了,这才拖着雨伞,慢慢走上来“太史令的孙子,感觉也不似寻常人。”
“如今是秘阁郎中。”
苏大为纠正他道“家学渊源,他的本事应该不错。”
“我们现在做什么”
“回去吧。”
“嗯”
“大虎你送我回家,今晚就在我那住下,到家了我们再聊聊案情。”
“好。”
高大虎痛快答应下来。
虽然他如今娶了媳妇,但妻子贤淑,平日里他在外面奔忙查案,也不会说什么怪话,把家里操持得极好。
更何况如今是为了案子去苏大为家住一宿。
“阿兄,还有高二哥,瞧你们这一身雨,衣衫都湿了。”
聂苏端着一盆热汤进来,见着苏大为肩头浸着雨珠,不禁嗔道“阿兄也太不注意自己身子了,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酸”
高大虎在一旁拍着大腿,故意夸张的叫道“我可酸死了,就阿弥那身子骨,冬天把他按在雪地里,雪都能化开,你还担心他淋点毛毛雨能生病”
“呸,人家不理你了。”
聂苏向高大虎嗔了一声,转头又向苏大为道“我去给阿兄还有二哥拿替换的衣服,把湿衣换下来。”
“小苏,不用麻烦,生盆火,衣服一会就自干了。”
“不麻烦,我去拿衣服,你们边吃边聊。”
聂苏嫣然一笑,站起身“我要不去,一会阿娘又会说我惫懒,这些活儿本该女人来做的。”
说完,她站起身,替苏大为和高大虎亲手各盛了一碗汤,这才转身离开。
高大虎看着聂苏的背影,啧啧有声道“当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越来越有大妇的样子了。”
“少贫嘴,说正事。”
“好好。”
高大虎笑着,捧起汤碗吹了吹,凑到嘴边滋溜一声,吸了一口。
滚烫的汤汁又香又浓,顺着喉头落入腹中。
只觉胸腹一暖,精神一振。
刚要开口,就听大门被人重新拉开。
一位中年汉子,从外面冒着雨走进来。
“你们俩来了也不告诉我,还是听小苏娘子说才知道。”
两人回头一看,来的是李博。
苏大为招手“来得正好,这案子正要找你们一起商量。”
“案情进展如何”
李博白天忙着都察寺的公务,倒没随苏大为奔波。
但他心里也牵挂着此案。
听说苏大为回了,便忙赶过来。
一屁股在席间坐下,听着高大虎在一旁将白天和之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番。
李博的眉头,渐渐皱在一起。
“这种案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大活人能在自己家里溺水而亡。”
“所以才觉得奇怪。”
“说起此事,方才李仙宗和我提到,高阳的死,可能与巫蛊有关。”
“巫蛊”
李博倒吸了口凉气“要是沾惹到这个,那就真是泼天大案了。”
说完,目光颇有些复杂的看向苏大为“阿弥,我还真不知你是运气好,又或者是运气差。”
“关关难过,关关得过,好不好,这关都得过去。”
苏大为淡淡一笑。
“对了,白天我还去了一趟兵部,见了一下萧嗣业。”
“嗯”
“李博,你熟读经史,你想想,从我回长安,遇到那奇葩的刺杀案,现在又被高阳公主离奇的案子给缠上,这,真的是巧合吗”
“你是说”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只有精心设计。”
苏大为手捧着汤碗,轻轻吹了口热气。
但他的眼里,却没有一分暖意。
有的只是锋利锐意。
房内一时安静。
只有窗外的风雨声,不断拍打着窗门。
鲸油灯的光芒被风雨所侵,不停闪动。
良久。
苏大为低声道“我们都是一条蝇上的蚂蚱,今天这番话,只能你我三人知道,绝不可传到旁人耳中。”
“阿弥放心,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们都懂。”
“你在,我们便在,若你这边出状况,我们几家,岂能独存。”
苏大为微微点头“那好,我便说说我的想法,你二人帮我参详一下。”
如果安文生在就更好了,可惜,他最快也得到年中才能回。
苏大为斟酌了一下,缓缓道“上次被刺之案,虽无直接证据,但我相信,李义府背后站着的是陛下。”
这话说出来,高大虎与李博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难掩心中惊骇。
苏大为这个时候提这个,就不单单是讨论案情这么简单了。
必然还牵扯到朝廷势力的消长。
牵扯到更深层次的权力博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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