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的昇平坊,翻新的宅院当中。已经是太平军大都督府,在长安新设的大讲习所督学监正,新进取号为鹿门子的皮日休,也满脸为难和叹息的看着上门而来的访客,谓然道
“表圣,你这又是何苦由哉么如今关内大定地方太平,就此归隐山野,悠游林泉难道不好么”
“不过是为了身后和门下计,只能摒弃清净厚颜做此冯妇了。。”
来人满脸沉重和无奈的叹息道却是皮日休当年的恩人兼做忘年交,别号“知非子”的一代诗论大家司空图。
他乃是前代咸通末年的进士出身,曾任知制诰,中书舍人。最后做到了殿中侍御史、光禄寺主薄,分司东都洛阳。而曾经看重和提携、司空图的恩主,则是那位最后身败名裂被迫自杀的“豺狼宰相”卢携。
黄巢大军入主长安后。司空图的弟弟有个奴仆叫段章参加了黄巢起义,曾热情地向他宣传大齐新朝的各种好处,劝他往迎义军;他不肯,便回到故乡河中隐居。因此,也算是个地道的旧朝余孽。
只是,他与郑谷鹧鸪、沈云翔等那些被俘的馆阁学士、秘书省制书、校正们一般,本身并没有什么太过显著的,劣迹或是乡土家人留下的血债牵连,所以就算是被人翻出来之后,也只是登记在册却没怎么追究。
但是皮日休却是未想到这位昔日的至交会主动找来告求门上,他不由无奈的叹声道
“我太平军的章程和宗旨一贯如此,此番王上已然说的很是明白了,你又何苦做此逆势而为的出头鸟呢”
在世人眼中,曾经考取了进士及第榜末,历任苏州从事、著作佐郎、太常博士、毗陵副使,却能够和刘洵、樊绰、丘宦等人一起,在广府就从龙了太平军的皮日休;无疑是世间最为幸运的一小戳人等了。
但是唯有他自己知道,当初所面对的情景和境遇是如何的凶险和绝望使然。好在他在世上还有几分让人看重的薄名和文才可用,又陆龟蒙这些深体时弊更受看重的至交好友,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才没有走上死路。
如此种种的因果使然和心态变迁下来,这才有了他如今在新朝格局中的一席之地。所在在这种涉及“国是”的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比别人更加的谨小慎微和战战兢兢,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当年他在长安屡试不第,到处形卷以广名声的时候,却是得到这位忘年交的鼎力相助。最后能够授任官身而不是继续在长安磋磨年资,也是很大程度上沾了对方的光。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实在做不出将已经落魄了的对方,给拒之门外的行举来。但是皮日休还是想好好的劝一劝自己这位恩人故旧,至少让他不至于卷入到别人掀起的舆情和是非当中去。
“图公恕我直言不讳,此番前来可是你自家的意思所想,还是有所他人的建言和劝说呢”
“这,又有什么差别么”
须发霜白的司空图闻言犹豫了下道
“图公可知晓否,自从太平军入关之后,地方就再也未闻有人饿死冻绥”
然而皮日休见状却是猜出了点什么而他顾道
“此当为善政呼,我于乡里亦有所闻;只是听闻新朝如此敌体旧朝士人、名族,却未免有失偏颇概全,而令许多有心报效的良家子弟前程就此断绝;此非亲痛仇快事呼”
司空图却是浑然不觉的坦然道
“是以才有了想要籍此拜会袭美,可否以为解惑和以求规谏一二。。”
“图公,如今的门第破落,寒庶大兴,此当为天下大势所趋;此非人力私心所能挽回,更非我辈所愿啊”
皮日休心中却是叹然,这就是那位王上所言过,旧属势力的最后垂死挣扎和努力了。却不像是这位被人推出来,做了台面上拿个投石问路的弃子了。
“就算是于高门甲地之中,尚有一些有识之士或是良善之人又能如何在天下危亡之际,就未见他们能够力挽狂澜,或是努力出来改善些什么;那新朝之中,如此明哲保身之辈,又怎敢妄想还能求取到进身之途呢”
“难道此间真的不行”
司空图也明白过来,却像是一下子老态了许多一般濡声反问道
“除了于世人有所特殊贡献,或是王上青眼以破格特赦之外,至少要三代以后才有可能了。。”
皮日休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
“这也是为了给世间长久以来万千仕途受阻,屡屡不得志的寒庶士子,一个最基本交代和公平所在啊”
然后他又放缓语气宽慰对方道
“自然了,若之是图公的家门子弟有优异之选,吾尚可以名位前程为之做保一二,自然可以择选数人就此入学、遴选和举事,但是其他的所求,就是在恕无能为力了。。”
“多谢袭美看重,只是我又”
司空图看起来委实心灰意冷,欲言又止转头叹息不断了。
“图公治学乡里,想必是门下已然是桃李成溪了吧,”
然而望着身形愈发佝偻下来的司空图,皮日休又难免心中不忍而突然一动的继续说道
“还请袭美教我”
司空图闻言不由眼中燃起希望道
“依照太平选人要略之制,针对和禁绝的始终是门第之家的男子啊,对于相应的妻女姐妹无论是流边还是驱役,却还是额外有所宽待的啊。”
皮日休想了想开声提点到
“难道说,除了进奉妻女姐妹以为结好之外,就别无他法了么”
然而司徒图却是回错了意,而脸色愈发愁苦到
“错了,错了,图公又可知新朝的女官之制。。”
吨有些哭笑不得的皮日休,也斟酌着字句再道
“便就是那令家中妻女姐妹的女流,尽数出来任事谋官的体例么难道于此事还有什么牵涉和干碍么”
司空图微微皱眉道
“正是督府固然是在对旧朝门第不假辞色;却在此事上又难得网开了一面,而其实并未限定相应选人的出身来历啊”
皮日休捋须正色道
“竟是如此可是自古男女有别,更是前朝武周的牡鸡晨。。”
司空图却是有些挣扎和犹豫道
“图公勿论男女之辨,也莫说前朝故事;这难道不就是为新朝效力的一条出路和仕途了只要能在督府体制留下干系,日后还怕没有继续求取宽赦和谋划上进的机会么”
皮日休再度强调道
“兴许现今女官之途,尚且还没有任何出身门第的限定,可要是将来时日一长,争往者欲众就完全不好说了呀”
“是以谋以为,图公若能成为关内地方的首倡之人,则是少不得成为一时开明表率,而兴许就行额外蒙恩辟举于门下;。”
“就算公欲避嫌不取,那也可以家人开蒙女学于乡里,则亦为长久养望之道啊便是身后的门人子弟,亦能够沾及恩泽的。”
当然了,按照太平军大都督府在执行政策过程当中,所遭遇到的毁誉参半的两极分化评价。这些女眷一旦出来做事,并且开拓了眼界和获得自持进项之后;就基本很难再回到原来的格局和圈子当中去了。
由此与原本的父兄配偶之类的家人亲族,相应产生的而各种家庭和社会伦理问题,就足以成为进一步动摇和瓦解这些旧日的因素和导火索。但这也是提倡新时代、新风尚的大都督府所乐见其成的结果。
于是,带到拜别而去前,司空图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从袖带中拿出一卷文稿来,有些赫言的对着皮日休低声道
“老夫贸然相求自然不好令袭美难做,只是听闻那王上好文教而兴著作;额外开恩许以贡献自赎。骨刺才有所准备一二。”
“此乃老夫毕生所编的二十四诗品,只求袭美替我呈递上览;另有家中麒麟阁藏书七千卷愿奉其上。若能因此赎免身后子弟的出身前程,那就善莫大哉了。。”
只是在送出家门后,皮日休一时心中微微有些叹然;看起来自己这位恩人与故交,也是有备而来的,也并不完全像是明面上的那么迂执和落阔。毕竟是时过境迁,足以让大家都已然变得物是人非了。
而刚刚从巡游中回到长安不久的周淮安,也重新开始接受觐见和处理积累下来的新进情讯实务。首先是来自大都督府农曹分司和关内善后处置衙门的营田处,所共同呈现上来的最近阶段的成果报表。
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大规模复耕和垦荒作业之后,太平军政权已经在关内道的泾渭流域,成功建立了八百多处营田所和屯庄;开辟出大概一百七十九万亩的水旱田地,并且已经抢种上来自南方的土豆、地瓜和木薯等速生作物。
这样的话,虽然这些已经在南方大为推广的新作物,在关内土地上未免会出现一些水土适应性的问题,但是至少在入秋之后降雪以前,足以形成一到两轮的收获周期,而大大缓解关内的粮食输供压力了。
更关键的是,只要在太平军治下土地能够提供稳定的产出预期之下,对于灾荒和战后的人心安定,有着不可或缺和忽略的加成效应;或者说,在那些见识有限的愚氓小民眼中,这才天命所归的最好征兆。
这也是太平军每每征服一地,就能够依照按部就班的流程迅速巩固一地;而将其所获相应的田土人口,就此在短时间内转化出更多的粮食产出和人力资源,而为战争提供后续动力的主要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