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3
皇上这么着,别说小孩儿绵忻看不懂,信嫔那边儿也有些受宠若惊了。
虽说皇上赏菜,还是分次序的,总归是先将赏给皇后娘娘的菜给送过来,然后才是赏给她的。可是却赏她一炕桌的菜之外,再赏给皇后娘娘一个枣儿、两个豆儿的那些小玩意儿跟一桌子菜比起来,总显得那么叫人不得劲儿去,那叫她怎么好意思再去品尝皇上赏给的菜啊
可是那毕竟是皇上的赏赐,她也不敢一筷子都不动啊;可若是动筷子呢,难道叫皇后娘娘就咬着那一个枣儿、两个豆儿的,在旁边瞧着
信嫔忍了两天,实在忍不了了,这便起身向廿廿行了大礼。
廿廿忙问,“信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吃着饭,行什么大礼呀”
信嫔赶紧道,“其实是嫔妾心中实在是太过敬重皇后娘娘,故此嫔妾在皇后娘娘跟前的时候儿,便是皇后娘娘没给嫔妾立规矩,可是嫔妾心下这根弦儿便总是不敢松下来。”
“可是这若是平素倒也罢了,偏是要与皇后娘娘一起用饭的时候儿这便嫔妾有些紧张得吃不好饭,这两天就有点儿胃疼了。嫔妾求皇后娘娘开恩,便赏嫔妾回自己宫里吃饭吧”
廿廿却歪头,“这会子绵忻也没在我跟前儿,你要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吃饭,还怪没意思的。”
听皇后娘娘这语气,这是不想放她走啊信嫔都差点哭了,赶紧轻声道,“要不,嫔妾去请皇上来陪皇后娘娘一起用饭啊”
廿廿轻啐一声儿,“你可别胡来。不然这又成什么去了”
廿廿心里说了,她这么不放信嫔走,就是要将地儿给占上呢。信嫔若走了,那还不闪开空当了么那还有什么意思了
“至于你说规矩大,胃疼,我自要替你担待着。不如这样儿,你用饭的时候儿,你自用你的,我将这隔扇门关了就是。咱们若想说话儿的,这隔扇门也不阻隔,一样还是能自在地说话儿。”
信嫔夹在皇上和皇后娘娘当间儿,哪边儿也不好得罪,这便也唯有认命了。
她只得自己转了个话题,托着腮帮望着外头的夜空嘀咕,“怎么一直没看见放纸鸢的呢”
廿廿便笑,轻轻舒口气道,“咱们这回出京,是干嘛来了是恭谒西陵啊。这会子便是天上有纸鸢,咱们难不成也跟着去玩儿了不成”
信嫔忙道,“哎呀,是嫔妾失言了,皇后娘娘勿怪”
廿廿含笑望着她,“别急。咱们去谒陵的路上,自然不宜去玩儿放纸鸢。但是等谒陵回京,便不必再那般肃穆着了,等回京的路上,我叫绵忻放给你看。”
这些个一路向西陵而去的日日夜夜,皇上与廿廿之间意趣渐浓。
可是行宫里那边厢的阿哥住所里,二阿哥绵宁却渐渐有些心烦气躁起来。
主子心烦,便是掩饰的好,叫外头人看不出来,五州却怎么能看不见呢
五州这便小心地禀报,“阿哥爷说,这一路奔西陵去,是恭谒皇陵,途中不该看见玩闹之人。奴才早已派人事先将沿途的风筝都给买绝了,阿哥爷放心就是。”
在五州看来,西陵对于自家主子来说,毕竟是个伤心之所。首先是阿哥爷的额娘孝淑皇后安葬于西陵,其次阿哥爷的舅父盛住公爷便也是在西陵工程上出的事儿,以致于死后还要累及子孙
再者,阿哥爷的嫡福晋也葬在属于西陵范畴之内的皇子、公主园寝里
阿哥爷这回往西陵来,心底下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甚或说,就连皇上的心情,也不会如阿哥爷这般沉重啊。毕竟对于皇上来说,西陵里安葬的只是雍正爷,那是皇上从未见过面的玛父,虽然有敬重,却谈不上太深的感情去;而孝淑皇后当今皇后已经正位中宫十年了,皇上对亡妻的感情纵然还剩下点儿,可是后来估计也都被盛住给折腾没了。
皇上和阿哥爷这父子俩,这一路而来的心事,总归是不一样的。
故此啊,阿哥爷说不乐意一路上还看见有人在游山玩水、遥放纸鸢的,这实在也是人之常情。
绵宁只是淡淡点头,“知道了。”可是面上却依旧没有半点儿的轻松模样儿。
五州左右瞧瞧,小心翼翼问,“阿哥爷难不成是为了”
五州没敢直接说出声儿来,只是伸出手来比了个“四”的手势。
实则从一开始还没出京前,皇上说要带着四阿哥同行,已经叫人有些瞠目了。毕竟四阿哥还小,这又是谒陵的大事儿,皇上跟前有二阿哥、三阿哥也就能全了礼仪了,又何必叫四阿哥跟着来
更何况,皇上这一路上对四阿哥呵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一再地放慢御马的脚步,不惜破坏了皇上出巡的阵仗,也要落到队伍后头去,亲自护在四阿哥的身边儿。
甚至有几回,当遇见稍有些颠簸崎岖的路时,皇上干脆将四阿哥给抱到了他的御马上去,就叫四阿哥坐在他的怀里,父子两个一同执着缰绳向前这自叫王公大臣们颇为侧目。
毕竟,二阿哥自小儿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甚至,许是因为二阿哥的性子的缘故,皇上对待二阿哥的态度,便是二阿哥小的时候儿,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亲昵。
实则皇上便是顾着四阿哥的安全,却也不必那么小心的。毕竟四阿哥周遭还有那么多侍卫护着呢,就连二阿哥也在四阿哥身边儿,完全不用皇上亲自落后来看顾着。
“奴才忖着,毕竟今年已是皇上的五十万寿,而四阿哥还小,四阿哥是皇上的老来得子,皇上溺宠些儿也是有的。”五州小心劝。
绵宁依旧淡淡点点头,“嗯,我知道。”
五州瞄着阿哥爷的反应好像,阿哥爷当真也不是为了这个
那猜一个不是,猜一个又不是的话,阿哥爷这是懊恼什么呢
五州这便搜肠刮肚的,又想继续再换一个可能猜。可是绵宁却有些不耐烦了,摆了摆手,“你先去歇着吧,我想自己看会子书。”
五州也只好道,“阿哥爷一路也劳累了,行宫里的灯烛又比不得京里的明亮,阿哥爷千万仔细看书伤了眼,早些安置。”
绵宁点点头,“我知道了。”
五州无奈,只得先行退了出去。
五州一来一去,扰动了周遭空气,行了一股子风,吹得烛光摇曳起来。绵宁嫌灯罩子暗,这便看了眼那能防风的灯罩子,还是作罢。
他努力集中精神去看书,只是那灯火还且一阵子不肯平静下来,故此那灯影也映照得书页子上恍惚摇曳的可那摇曳却又分明是无形无影的,都不知道是什么在摇晃。
自不是那白纸黑字,那便只怕是心旌了吧
他的心神终究入不得那书页墨字去,便是他再努力将眼睛盯在书页上,可是那神思却只能浮在纸面儿上,随着那无形的摇曳一起晃荡起来。
飘摇明暗之中,他眼前的景象全然不再是这书卷,而换成了白日里颠荡的马匹之上。
眼前是四弟绵忻,那样小的个儿,却坚定地坐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是紧张的缘故,却也是他不服输的劲头儿。他每日里盯着看四弟的小小背影,越发地觉得熟悉,全然不似当年的三弟绵恺。
盯得久了,他便越发有些不敢再看,这便将视线往上头挪一些,就也落在四弟头上左右那两根小辫儿上。小孩儿的头发丝儿纤软,因这头发还多是从胎里就带来的,还没曾全剃干净了重新留头,故此看上去竟不像个阿哥的头发,倒跟女子家的发丝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想到这些,他就又有些心烦意乱,便又不敢胡思乱想了,这便提住缰绳,带着坐骑向旁边儿去溜一圈儿。
等他心思平静下来,兜着马头再回来,却见汗阿玛已经过来了,在他原来的地方儿,护卫在四弟身边儿。
而再回眸,便恰好见着那车驾上窗帘微挑,车上的人正凝眸往四弟的方向望来
若他方才不是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纵马跑开了,那原本他的地方儿,恰能接住车上望来的视线去
可就因为他方才纵马跑了开去,而汗阿玛过来了,那便换成了是汗阿玛与那车上的人,目光相撞,四眸相望
绵宁越想越是烦躁,眼前的横竖撇捺分明都看不进去,这便将书狠狠倒扣在了桌面上。
恭谒西陵礼成,绵宁率王公大臣向皇上和皇后行礼,恭请回銮。
皇帝点头赞许,“这一路来,你们也都辛苦了,传朕的旨意免由京至西陵经过地方本年额赋十分之二,赏直隶办差兵丁一月钱粮。“
“以西陵工程完整,赏还副都统苏楞额、内务府大臣常福,二品顶带。加副都御史戴均元,二品顶带。”
一时之间官兵跪地山呼谢恩,廿廿回眸含笑望皇上,“既然恭谒西陵之礼已成,皇上不如也放二阿哥去王佐村看看,就不必让二阿哥也跟着圣驾一起赶着回京了吧”
皇帝便也点头,“皇后所言甚是。二阿哥福晋入葬王佐村皇子园寝,二阿哥该去看看,就不必急着随驾一起返京了。二阿哥准迟二日回京就是。”
皇上加恩,绵宁却高兴不起来,反倒心下一沉,忙上前行礼,“儿子谢汗阿玛、皇后额娘恩。然则舒舒才入葬不久,况上月清明,儿子奉旨来祭皇额娘陵寝时,途中也曾去过王佐村,至今不过廿日,故此儿子此番不必格外再去王佐村看一回。”
“儿子还是希望奉汗阿玛、皇后额娘的驾,护着四弟,一并回京就是。”
皇帝便也点点头,“对啊,倒也是。”
廿廿含笑凝睇皇上,“二阿哥是个仁纯至孝的好孩子,心中自先顾念着护卫皇上回京。只是这会子二阿哥毕竟刚又迎娶了新福晋,这便不去舒舒的园寝了,那岂不是要叫外人以为二阿哥是已经放下旧人啦更何况,舒舒毕竟与我同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那倒叫我这个同为钮祜禄氏的,心下有些不得劲儿了呢。”
皇上听了也不由得含笑,“是。既然本来回京的途中就要经过王佐村方向,你还是去一趟吧。”
绵宁被廿廿的话说得满面羞愧,已是无言以对,只得碰头谢恩而去。
廿廿若有所思地凝着绵宁背影,直到那一抹影子远了,廿廿才收回心神来,含笑瞟了皇上一眼。
皇帝不由得无声而笑,迅即伸手,攥住了廿廿的手去。
廿廿的指尖儿在他温厚的掌心里略微挣扎,便也终究是放弃了反抗,终究软绵绵恭顺了下去,任凭他给紧紧攥住了,藏在袖口里,十指缠绕。
当晚圣驾驻跸秋澜行宫,皇上还没到行宫大门,便已下旨,取消了今晚的赐宴去。
旨意传过来的时候儿,廿廿还没进后宫,正攥着绵忻的小手儿往里走呢。还是九思亲自跑来传的这个旨意。
廿廿听罢,只淡淡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九思告退而去,绵忻抬眸望着廿廿,“额涅,你怎么脸红了”
廿廿赶忙道,“是叫太阳给晒的罢了。”说罢轻抚绵忻面颊,“瞧瞧,你这小脸膛,这不是也晒红啦”
四喜在旁抿着嘴笑,赶紧上前一把抱起绵忻来,扛在肩上,“小主子,奴才先送小主子回去歇着吧”
绵忻认真地道,“我不累呀。”
廿廿含笑抬眸,将他的小辫儿捋了捋,“原本是盼着今晚上你汗阿玛赐宴随驾的王公大臣,你是皇子,你惦记着也能跟着去热闹。可惜,今晚上的赐宴没了,你就也别好那个热闹了,赶紧安安生生回去歇着,乖。”
绵忻这才顺从地点头,却抱住廿廿的手,撒娇道,“那我今晚上能不能回额涅宫里睡”
自打廿廿说病了之后,绵忻就一直都在皇上寝宫那边睡。小娃娃,有点儿想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