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泽出宫路上特意往元平所在那院中走了一趟。
朱承白已经面黑坐那儿等御医,看见他来,火气几乎就压不住。
朱永泽则压根没看自己叔父,只是进去警告了躺在榻上的元平,让她好好在慈宁宫待着,不许再四处胡说八道。
“虞荣安什么身份我再强调一遍。你惹不起,所以千万别生事。你没有证据是她打的你,所以没有人会给你做主。
还有,你是打着我的名头入京和入宫的,你若搞事与我的目的背道而驰,我不会原谅你,不会放过你,也不保证会做出什么来对付你”
“表哥”元平气得泪流满面。他帮常茹菲就罢了,可他竟然连虞荣安都护着自己与他十几年的情分,连个外人都比不上他特意过来,不为关心自己,只为威胁自己
“表哥,那你信我是被虞荣安打了吗”
“你一贯惺惺作态,我哪里敢信你”朱永泽转身就走。
那边元平一个茶碗砸来。
茶水迸出,在朱永泽的后襟上留了一排水渍。
“我再假,对你的心总是真的,你眼瞎了吗为何看不到”
“你够了”朱永泽觉得累。“那我时时刻刻想要摆脱你的心你看不见吗你是眼瞎了吗”他已经逃了两次了啊她还不肯放过他
若不是她爹的名声和她家势力在那摆着,若不是她和他之间还有他母妃那层关系,使得他没法动她,他早就亲手杀她好几次了
“你别逼我”两人同时说出了这么一句。
相顾无言。
朱永泽转身大步离开。
“你站住”皇叔朱承白喊住他。
往常很听他话的朱永泽这次依旧没有回头,只停下脚步说了几句
“皇叔,我很累。可我不傻,您也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还有,我有我的坚持,大部分时候我可以宽容忍让,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会退步”
天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绒花铺子二层贵宾房里,架势有些大,气氛有些严肃。
奴才们都被支出去了。
朱永泽左手是荣安,右手是朱承熠常如风,几人将朱永泽围坐,逼他将与元平有关的都交代个一清二楚。
其实几人已经信了他与元平无事,所以此刻这一出,主要还是为做给里间的常茹菲来看的。
常茹菲气得头疼,原本想一个人呆着,但陶云和颜飞卿不放心她,又怕她万一回家之后一赌气与爹娘说什么,常家那护短的两位老人一冲动下若做出什么决定反而不好收拾,所以便将人哄来了铺子。
荣安很快也到了,三位姑娘将她一番哄,总算问出了元平在更衣室里对她的所有刺激。
荣安本打算帮忙解释,但觉得还是朱永泽自己来说更合适。
常茹菲一听朱永泽要来就不干了,执意要走。
结果荣安直接将她给锁在了屋中,并留了陶云和颜飞卿陪着。
“事情总要解决,你躲起来不面对,等于是白白将机会送给了敌人。你常大小姐一向英勇,什么时候面对个小狐狸精都要怂了”
“朱永泽若态度诚恳,坦白从宽,咱们便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他的自辩若条理清晰,事实明摆,咱们便选择相信。到那时,你若确定愿意原谅他,咱们便想个法子处理祸害。你若厌了恨了腻了,咱们便想法子取消赐婚。总之不会让你受委屈。”
“咱们这么多人呢总会有办法的。大伙儿帮你一道审问,一块分析,一起找漏,你有什么要躲的”
几人忙着开解。
荣安觉得那两人婚事已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没时间赌气,赶紧要捋的捋清,要收拾的收拾才是正经。
就这样,被“围审”的朱永泽将事情道了来
元平的爹与他母妃,兄妹感情很好。
张洪芳死后,他母妃确实是把元平当做女儿,或者说当做儿媳来养。
而元平从小就喜欢朱永泽,几乎是一见倾心,元平身后有多股势力相助,她无疑是世子妃最好人选。所以从小到大,也没有其他人来给朱永泽做媒说亲,因为很多人都有数,元平就是王妃给她选的世子妃。
但朱永泽不喜欢。
他小时就见过元平将停在她肩膀的蝴蝶一把抓住,直接撕碎并将翅膀在掌心搓成碎屑,可转个身,当着众人扑蝶时,她却装作害怕而一惊一乍。
他见过元平烤蛇肉吃蛇胆,转身却在厨子杀鱼时悲天悯人。她分明很爱揪花瓣,可她转身却一脸病态去葬花。
他更厌恶元平曾对着他身边手下和朋友笑,将人迷得魂不守舍,只为更多接近和掌控他。
朱承熠平日虽看着不学无术,但他敏感细腻,他讨厌元平的虚假。
他想要试着挣脱父母安排。
所以在打听到他母妃意欲给他定亲后,他带着厚礼入京恭贺中秋,实际则为逃避。
他遇上了常茹菲,他心动了。这个直爽真实,敢作敢当,勇往直前的姑娘让他倍感珍惜。许是缘分,短短几日,他与常茹菲便多次交集。后来他救了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当时朱永泽怕害及常茹菲名声,围场之行之后压下了心意,先写信回了庆南,算是给父母个心理准备。
远隔千里也有好处,而后皇上赐婚,一切板上钉钉。庆南几次三番催促他回去而他则一直等在京城,磨到时间上再推辞不过才回。
他是希望元平可以知难而退的。
可她和他母妃,依旧那般顽固。
这次在庆南,朱永泽的压力很大。
对他京里的破姻缘,王妃很生气。
王妃对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既然皇上拍了板,世子妃人选不能改,那必须将元平收作侧妃。皇上那里她会安排人去说
朱永泽对常茹菲有过承诺,自然拒绝。
他与父母僵持了好一阵。
他父王是从庆南王室的实际利益出发,而他母妃的考量则还多了为娘家,为他和元平的利益。
朱永泽向父母表示,他即便不收元平,也会竭力壮大和维稳庆南。
为这事,他还与他父王彻夜相谈。
他隐晦表示庆南很大一部分权利都集中在了母妃身后那几族,虽有好处,可坏处也不少。张氏一族身后的势力越来越大,话语权加重,已在庆南朝中占了近半支持。
他这次若将元平收入,元平再有子嗣,那以张氏为首的几族权利更得膨胀,且至少还能强硬二十,三十年。眼下局面,若再任由那几族发展几十年,结果会怎样
王室会在哪儿王室权利可还能保把控庆南的会是谁他们若有其他心思,庆南王室可有能力来控制住他们
“我的婚事就是证明。母妃能这般强硬,可见那几族是何等势在必得。父王,儿臣一片赤诚全为庆南,深觉如此下去很是不妥。请父王三思。”
这一点,确实也是朱永泽不愿要元平的重要原因。
庆南王被他说动了,让他先安心大婚,会暂时将这事搁置。之后事,待他大婚后徐徐图之
可他母妃不甘心,竟然将元平送到了他床上。
半夜一串窸窣,当晚喝多睡得迷迷糊糊的朱永泽听到动静只以为是下人。
哪知馨香入鼻,有人钻进了他被窝,将他给抱住了。
当时的他一个激灵,他嗅出了香味属于何人。
他何其愤怒,差点就拔了床头刀将她给砍了。
元平哭哭唧唧,勾搭并相求,却没有一点效果。他没留情面,将她给踢下了床。
转而,他更恨了起来。
因为身子不舒坦,小宝也异动起来,嗅出屋中有淡香气味的朱承熠一下明白,元平还给他下了药。
元平以为她可以得逞,脱了外袍只着透薄蚕衣试图来诱。
可她还是小看了朱永泽,他从小就是在各种药物里泡大的,抗药力本就不凡。小小情药,还奈何不了他
他只在凉水里泡了泡,吞了颗药,便将药力化去了大半。
当时他冷漠看着出尽洋相的元平,眼里没有一点波澜。
“就冲你对我暗算这一点,你我之间便再无可能。”
这一点,让朱永泽彻底坚定了决心。
张氏一族太过猖狂他堂堂世子,也是他们谋算的对象。今日若有了这个开始,之后只会更加没完没了。他既是要承王的世子,与其将来有被架空的危险,不如早早避开这趋势。
他甩袖离开,直接去找了爹娘。
他再次重申了心意。
“母妃,我没碰她,也没越任何礼。我不会接受她。从前不,今后更不会”
王妃“庆南势力必须团结,你如此一意孤行,为个帮不了你的女人,值得吗你就不担心我让元平嫁你的其他弟弟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朱永泽当然明白这是威胁,母妃也确实可能会那么做。
他更清楚,他的嫡亲二弟或是与自己同龄的庶弟一旦有了这些势力,将来对他这个世子来说,将是很大麻烦。甚至有可能,引发的会是另一场恶斗。或许他连世子之位,连他的小命都保不住。
可他还是坚定了自己想法。
那晚,他没住王府。
他反而是做出了一副与友人喝醉整晚,彻夜未回的样子。为的就是避免半夜出现他住处的元平再引发什么事端。
接下来的几晚他也都住在了王府外。既是避免干戈,也是他的抗议。
然而元平也很坚持,非他不可。
她喜欢他既是真心,也是为了一口气。她跑去跪在王爷王妃跟前,哭诉说只要跟着表哥,她什么都愿意。
那些日子,朱永泽与他母妃关系闹得很僵。
这个年,过得简直水深火热。
而他母妃为了给他施加压力,对他两个嫡亲弟弟的各种关怀更是双眼可见。
好在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入京迎亲了。
他万万想不到,元平会跟着他入京。
在他的迎亲车队走了第十天,便被元平偶遇了。
她笑着说,得了应允,跟他一起入京迎亲。
他赶她走,她不肯,还拿出了王妃手书。
朱承白也来劝他,说路途已过三分之一,这会儿让郡主回,既危险也不近人情。而郡主迎亲,算是男方小姑,是合适的,也更显郑重。又说在亲眼目睹他大婚后,或许郡主就能死心了。与其赶走郡主进一步激化矛盾,不如顺了王妃之意。一而再的忤逆,对他这个世子并无好处
朱承白说的也有些理,当时朱永泽便默认带了元平。
这样走了两天,朱永泽却越想越不对。
尤其有一晚暴雨,元平又黏糊了来。
朱永泽大怒,与她大吵一架。
她跑走,他怕出事,将她追了回来。这一次,他铁了心将她送走,是派了手下将她送回了庆南的。
哪知今日入京,眼看到了城门,元平却突然出现了。
她笑得绚烂“表哥,我来了”
他们这支队伍集体傻眼,却没法将她赶走,只能任由她融了进来。
当时的朱永泽按紧了马缰,只恨不得抽花她的脸。不比带着聘礼的车队,她带人轻装而行,竟是轻易在速度上占了先,提早抵达城门守株待兔。
周围全是人,既有大周禁军,也有不少百姓。
“元平郡主”四个字,已开始被人议论。
而对面城门大开,有官员已来迎人。
这种时候,涉及了庆南颜面,更涉及了民族大英雄的颜面,已经没法赶人。
朱承白“带着郡主吧。不能闹笑话。”
而元平也主动保证,绝对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一定让他顺利娶到媳妇。
朱永泽盯了朱承白一眼,低低一笑。
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这叔叔都在做什么一路上,朱承白一直在或明或暗做他思想工作。而元平两次都能顺利知道他们队伍的准确位置近而堵到他们,自然是有人泄露的。而此刻的叔父看见元平,完全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
那与元平一伙儿的,除了这“顾全大局”的叔叔,还会有谁
就这样,元平融入了他们迎亲的队伍,跟着一起入宫来了。
这才是他们原定午时入宫,结果却晚了两刻钟的缘故。也是因为元平出现太突然,所以连皇上都不知情。
“我都是被打了措手不及,自然没法通知茹菲。元平她,彻彻底底是个意外啊”朱永泽挠着头。
朱承熠给他递来了一杯酒,他一口干尽。
荣安信了。
细看朱永泽,他眼里有不少红血丝,瘦了黑了,比年前离开时那个风采逼人的俊公子,真实憔悴且狼狈不少。
没想到庆南看似平稳的表象下,也是隐患重重,如此看来,确实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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