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耿如杞悖论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吾谁与归 本章:第一百九十一章 耿如杞悖论

    代善是跟着老奴酋一步步从十三甲,走到了后金汗国现在从龙六十六部的规模。他深知,建奴以后的道路就只有一条,想尽一切办法,入关去。

    随着后金汗国的规模越来越庞大,代善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在正旦朝议之上,豪格口出狂言,胡人国运不过百,须入关的说法,虽然各贝勒十分惊骇,但是代善却知道,那是后金汗国唯一的路。

    从龙六十六部越来越庞大,需要的利益也越来越大,如果入不了关,后金汗国会在忽然之间,分崩离析。

    既然要入关,像沈棨这样的人,自然是人神共弃之。

    五十万石什么概念

    天启六年十月,京师粮荒,南直隶调仓疾先运京度可足二月之食,京师居百万之众,五十万石足两月之需,对于他们六旗军而言,这批粮食到了,只要不再次被焚毁,足以支持到拿下归化城。

    五十万石的粮食,可以让沈元兴这样卑贱的商贾,在万岁不太忙碌的时候,见到大明皇帝一面。

    这就是五十万石粮食的价值,而这样价值的粮食,被沈棨说卖就给卖了。

    这样的人,在出卖他们建奴的时候,怎么可能犹豫

    此时喝的酩酊大醉的沈棨,压根就不知道他这上赶着给人送粮食,还被代善直接检举到了大明皇帝的密谕那里。

    而归化城的耿如杞,披着一件大氅,挑亮了油灯,耸动了下大氅,继续处理着手中从大同府送来的山西案牍。

    即便是在归化城,他依旧是山西巡抚,大大小小事务都要过他的手,当然布政司的各参政,已经将不太棘手的事情处理了,他要处理的内容,多数都是下面人拿不了主意的事。

    “我说耿老西,你能不能活的像个人似的,整日里与案牍为伍,今天卜石兔送来的胡姬,你都没正眼看一眼,知道的你是害怕家里的悍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宫里人呢。”郭尚礼打了个哈欠,蜷缩在椅子上,他算是服了耿如杞了。

    耿如杞白天巡视顺义城外军堡,晚上还要处理公文,一直忙到午夜才休息,他这个百户,一直跟着跑,作为堂堂的武人,差点没把腿给跑断,这耿如杞依旧如此有精力的处理着公文。

    简直是咄咄怪事。

    郭尚礼对卜石兔送来的胡姬是眼馋很久了,但是耿如杞作为话事人都不玩,他也不好先下手。

    “你们锦衣卫的五毒之刑,还用我多赘述其威能吗多少硬骨头,都折在了这五毒之刑上,某在诏狱之中,五毒之刑加身,这条命能吊着已经不错。”耿如杞合上了一本疏议,揶揄的说道。

    郭尚礼撇了撇嘴,五毒之刑,那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你”郭尚礼略微有点担心眼神往下瞟了一眼。

    耿如杞直接将手中的奏议,一把扔到了郭尚礼的头上,嘴角抽搐的问道“我是说我在修养身体,你特娘的想什么呢吴孟明下手黑是黑了些,但是还是知道些分寸,他的两个小儿子,还指望我给他教书呢”

    “耿老西你在诏狱里,还给吴孟明的儿子当过教习私塾”郭尚礼脸上的担心一扫而空,坐直了身子,眼神里透着精光,似乎发现了一件十分新奇的事。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不懂变通,在诏狱这几年,能活的下来”耿如杞理所应当的说道。

    他虽然是经学博士,但不是那种迂腐的人,沦为阶下囚之后,自然要想一些办法,自从天启皇帝大渐之后,魏珰自顾不暇之后,耿如杞就再没受过重刑了。

    吴孟明虽然是个人渣,但也是在片纸杀熊廷弼的大案中,坚持了自己的主张,非圣旨不得杀人,才算是让熊廷弼死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而不是死在片纸之下。

    大势所趋之下,吴孟明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能改变什么。

    “没事,这事他得请客,没一顿肘子,这件事某定要参他一本,嘿嘿。”郭尚礼和吴孟明的关系尚可,手握如此黑料,自然要去找他打劫。

    耿如杞笑着看着郭尚礼,却不说话,就这样盯着他看。

    郭尚礼被看的心里发毛,猛地站了起来,不耐烦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去打劫吴孟明了,看你那样,我像是那种八大姑三大姨知道点事,就满世界宣扬的人吗”

    “像。”耿如杞这才收回了笑容,继续处理奏议。

    居京师大不易,但凡是郭尚礼将此事宣扬出去,那吴孟明这个锦衣卫的千户,下场就是言官一顿弹劾,这事也属于潜规则的一种。

    吴孟明少不了要吃挂落。

    “代善居然还不撤兵。”耿如杞忧心忡忡的说起了正事,本来他以为包统夜袭八旗营,烧毁粮草之后,困于粮草的代善会选择撤兵,但是代善居然在察罕浩特驻扎了很久,这让耿如杞眉头紧蹙。

    郭尚礼看着堪舆图察罕浩特的位置,疑惑的说道“是呀,怪的很,按理说该撤了,怎么还在喀喇沁,再不回去,他粮草撑得住吗难不成还要打归化城不成不可能,不可能,除非他疯了。”

    “要不我亲自去看看,看看代善他们在干什么”

    耿如杞从袖子里翻出了一本批红过的奏疏,这是之前耿如杞为包统请功的奏疏,万岁没打商量,直接给批了,认了包统这份战功。

    但是万岁给他批了一个“慎”字,让耿如杞时常琢磨。

    当今大明皇帝,是一个神奇的天子,尤其是那雷雨天气里,一闪一闪的大明皇城,实在是让耿如杞,不得不屏除万岁不知兵的狐疑,去思考这个慎字背后的含义。

    这不算是运筹帷幄千里之外,更像是一种提醒。

    万岁整的神神叨叨的,弄的耿如杞心里也没谱。

    耿如杞看着那朱红色的慎字,忽然开口说道“万岁手里是不是有一条建奴的线上次那三本阴书说大同西卫军有变的阴书,就是来自沈阳。”

    “你怎么知道来自沈阳”郭尚礼疑惑的问道。

    上次到底是谁送到归化城的阴书,至今都是个疑问,为何耿如杞如此笃定

    耿如杞笑着说道“纸,辽镇都是用的高丽纸,但是却和高丽贡纸不同。必然来自辽东。”

    “原来如此。”郭尚礼再次点头说道“但是你问我万岁爷手里有没有建奴的线,我是真的不知道。”

    “万岁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下如此批示。慎重,万岁到底让我慎重什么”耿如杞眉头紧蹙的看着那个慎字。

    “要不我去察罕浩特看看吧,这样也放心,看看代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郭尚礼想了想,还是去看看比较放心。

    耿如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去一趟。”

    郭尚礼说动就动,只是他拿起羊皮氅之前,忽然停下问道“耿老西,咱们守着这破地方有啥用吗又不是咱们大明的地头,犯得着为他们拼死拼活吗”

    这是郭尚礼很久以来的疑问,他看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守着归化城,守大同府不更简单一些吗

    耿如杞一直等着郭尚礼问这个问题,若是郭尚礼一直学不会思考,只会人云亦云,也就是一个千户顶了天,但是此时的郭尚礼问出了这个问题,就代表着郭尚礼在思考。

    欲穷千里目,才会更上一层楼。

    他琢磨了一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本有些破旧的奏疏,打开之后,翻到了末尾处,说道“去年万岁从诏狱里把臣放了出来,臣知边事急切,写了安边十议,万岁批复甚好二字,后来写了一句话,能够回答你的疑问。”

    “万岁说,有些地方必须被收复,那里没有任何的价值,但却有无上的价值。”

    “对于建奴而言,此地是必须被收复之地,有着无上的价值,但是对于我们大明而言,这里没有任何的价值,却又有着无上的价值。”

    郭尚礼眼睛眨巴了好久才披上了自己的羊皮氅,嘟囔的说道“你们这群读书人,说话能不能说点阳间的话整的云里雾里的,老子能听懂才怪咧”

    耿如杞哈哈大笑,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褪下,递给了郭尚礼说道“披上吧,现在正是冷的时候。”

    “其实就是说,如果没有归化城,此时代善行军的方向就不是归化城了,而是京师了。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郭尚礼却是一脸不信的说道“好家伙真的假的呀建奴胆子这么大吗”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耿如杞没有过多的解释,这其中的道理,学会思考的郭尚礼慢慢就会懂了。

    郭尚礼在漫天星光之下,带着二十骑锦衣卫,就奔着察罕浩特而去,他们要搞清楚,建奴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深夜的朱由检和耿如杞一样,未曾休息,本来准备休息的朱由检,突然收到了黄石的密奏,得知了毛文龙攻占了本溪之后的种种。

    对于不炸毁矿洞的行为,朱由检表示赞赏。

    本溪自唐后,就一直是铁料大镇,若是把矿都给炸了,倒是能够阻拦建奴一时,但是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道理,朱由检还是知道的。

    “这沈阳周围空虚,毛文龙得知黄台吉从凤城前班师,已经准备离开本溪了,但是沈阳周围有五个像本溪这样的府库,毛文龙对这五个府库意向很大呀。”朱由检放下了奏疏,乐呵呵的说道。

    “毛文龙还不撤兵的话,回过神来的黄台吉还不对他穷追猛打见好就收,这孤军深入,但凡是有点意外,或者出个叛徒,岂不是要糟”王承恩却有些犹豫的说道。

    毛文龙是钳制建奴的左右手中的一个重要的环节,若是真的撤不出来,那岂止是大麻烦,整个东江军都得陷进去。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同意王承恩的想法,但却笑着说道“这会儿毛文龙连战报都要假手于人,此时的毛文龙,也收不到朕的谕旨,但是朕相信,毛文龙不会出什么大纰漏的,东江军都是他的命根子,少一个都急眼那种,毛文龙也不会拿东江军开玩笑,该撤退的时候,他应该会撤退的。”

    “那倒也是,毛文龙久经战事,若是到了该撤的时候,自然不会含糊。”王承恩笑着问道“万岁爷,今儿个承乾宫的宫女眉心点了红,是招袁贵人,还是去坤宁宫”

    “皇后那边终于是气儿消了”朱由检本来满是笑意的面孔,忽然变得有几分怅然。

    王承恩点头说道“皇后千岁衣服做好了,差王祖寿来与臣分说,说万岁爷得了空,让万岁去看看衣服。”

    “宣袁贵人吧。”朱由检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周婉言气儿消了,他大明皇帝却已经有了别的心思。

    “这臣领旨。”王承恩转身走出了灯火辉煌的乾清宫,他已经尽力的弥补帝后之间的间隙,但是有些东西,他一个内臣,也做不得更多了。

    朱由检为什么不见周婉言

    他其实害怕自己心软,万一周婉言一哭,周奎父子的私铸案子变了风向,毕自严这整顿京畿私铸就变成了笑话。

    朝令夕改,失信于民。

    朱由检的确是皇帝,但在皇帝之前,他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既然不清楚自己到底会不会心软,那就不要试的好。

    和黄立极在沈阳避着拿着银票要行贿的范文程一个道理,人心这东西如水易动,根本经不起考量,稍微一点风波,就吹皱了一池的水。

    大明这池水里,王八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前段时间朱由检一句“你在教朕做事”差点把王承恩吓死。

    袁贵人是个清冷的人,而且这种清冷,不是故意做出来给谁看,而是真的清冷,对一切都不甚在意,不食人间烟火。

    她更像是一个修士,而不是宫门中人,朱由检平时不乐意和袁贵人打交道。

    比起盛装打扮化妆化的跟个鬼一样,来表达自己欢呼雀跃的周婉言相比,袁贵人侍寝,实在是如同嚼蜡一样的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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