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月底的天气闷热起来宛若盛夏。
萧六郎来翰林院已有二十日,他位列翰林院修撰,但因是新人的缘故,仍是以学习为主。
上午会有专程的侍读官或侍讲官为所有他们授课,课时为一个时辰,其余时间自学。
若遇不懂的,可私底下请教侍读官与侍讲官,也可以请教翰林院学士或五经博士。
翰林院最高官员为翰林院学士,正五品,主管翰林院的大小事宜,公务繁忙,一般没功夫为新来的官员答疑解惑。
而在翰林院学士之下,设有侍读官二人,侍讲官二人,正六品,他们主要担任讲学工作,不仅限于培养翰林院的官员与庶吉士,资历够了,是有机会入宫为皇帝与太子讲学的。
萧六郎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榜眼安郡王与探花郎宁致远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三人之下又设了五经博士九人,正八品。
值得一提的是,翰林院所有官员里只有五经博士是世袭制。
因此哪怕他们官阶不高,却拥有十分雄厚的文学素养与底蕴,在翰林院地位卓然。
另外还设有从八品典籍二人,正九品侍书二人,从九品侍诏六人,与一品未入流品级的孔目。
历朝的翰林院职责都有所不同,本朝的翰林院主掌制诰、修史、文翰等事,也会撰写皇帝的起居注。
萧六郎几人学习了一段日子后渐渐也开始接触一些基础的文翰事宜。
今日一位姓杨的修撰将萧六郎叫了过去。
他是资历最老的修撰,不出意外年底考核过后便要升职了,如今翰林院所有修撰都归于他管。
他让萧六郎写一段碑文,说是陛下有重修皇陵的打算。
小半个时辰后,萧六郎将自己写好的碑文交给杨修撰。
杨修撰看过之后却极为不满地皱了皱眉“你好歹是新科状元,就这么点水平吗你看看你自己写了些什么这种碑文拿去给陛下过目,非得激怒陛下不可”
萧六郎顿了顿,问道“那请问,是哪几句会激怒陛下”
杨修撰一脸难以置信“哪几句你自己看不出来吗还用我教你你当初的状元是怎么当上去的”
萧六郎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回去重写了一份过来。
结果杨修撰依旧不满意。
萧六郎一上午写了十七八份碑文,全被杨修撰打了回来。
杨修撰怒道“怎么连一纸像样的碑文都写不出来我看你中午饭也不要吃了,留在这里给我继续写写到我满意为止”
说罢,杨修撰扔下萧六郎,冷冷地去了翰林院食馆。
萧六郎拿着碑文回了办公房,继续研磨、提笔、写碑文。
天气闷热,他的办公房如同蒸笼一般,他身上渗出薄汗,浸润了他的衣衫。
忽然,一颗顶着官帽的脑袋伸了进来,捏着鼻子四下看了看,确定这会儿外头无人才悄咪咪地抱着食盒闪进了屋。
一道暗影压在了他的纸上,萧六郎写字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宁致远将食盒放在桌上,道“给你送吃的啊方才在食馆碰到冯林和林成业了,他俩问我你怎么没来吃饭,我说你吃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的盖子。
不是什么好菜。
他家境贫寒,京城物价又高,他那点微薄的俸禄每个月都不够自己花的。
他给萧六郎带的是一碗阳春面,洒了几粒葱花,还带了一碟卤水豆芽。
就是萧六郎这屋离恭房太近,天气冷时尚可,如今一热,味儿着实有点儿大。
他忙去将门窗关上。
味道总算好些了,只不过屋子越发像蒸笼了。
“赶紧吃赶紧吃”宁致远催促萧六郎。
萧六郎没矫情什么,拿出碗筷,把阳春面与卤豆芽吃了。
阳春面的味道淡了,卤豆芽的味道咸了,不过他没挑剔什么,吃得很干净。
才这么一小会儿,宁致远身上已经可拧出水来了,真不知萧六郎每天是怎么过来的。
见萧六郎吃完了,宁致远忙忍住中暑的虚脱,走过去将门窗打开。
一股微风吹来,解暑却也销魂。
萧六郎将碗筷收好。
宁致远看着他桌上密密麻麻的一沓碑文,犹豫了一下,问道“杨修撰又给你难堪了”
不是头一回了。
前几次比较隐晦,只让重写回,今日却连午饭都没许萧六郎吃。
宁致远随手拿起几篇碑文看了看,无语道“比我写得强多了,他早上还夸我来着我看你也别写新的了,就随便拿一张再给交上去,我敢打赌,你之前写的这些他都没认真看过”
但不可否认的是,萧六郎的每一篇碑文都确实比上一篇写得更好,可原本他的第一篇就已经足够惊艳了。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你过来没人看见吗”萧六郎问。
宁致远笑了笑,说道“都在吃饭呢,没人注意我。”
“你别待太久,早点回去。”萧六郎说着,从钱袋里拿出一个银裸子,“这是饭钱。”
宁致远摆手“我可不要你银子一碗阳春面我还是请得起的”
萧六郎想了想,没再硬塞“好,多谢了。”
宁致远又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又闷又难闻,真是难为萧六郎了,每日待在这么艰苦的地方,被人一个劲儿地穿小鞋。
换他,只怕早崩溃辞官了。
“你呀算了。”
他是想劝萧六郎去给安郡王服个软来着,其实也不是安郡王整他,安郡王刚来,还使唤不动这些人,宁致远猜测是庄太傅的授意。
要让萧六郎吃点苦头。
但如果安郡王愿意从中周旋,多少能护着萧六郎一点。
怎么说他们三个也是这一届的三鼎甲呀,天子门生,同门之谊,是不一样的交情。
可他也明白萧六郎不是这种阳奉阴违的人。
“你回去吧。”萧六郎说,“这里太热了。”
“行,我走了。”宁致远见他不愿在这个话题深入,叹息一声,拿上食盒,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下午,萧六郎将自己写的一篇新碑文拿给了杨修撰。
杨修撰自然又是一堆挑剔的话,若不是规矩摆在那儿,他或许要把这一沓碑文摔在萧六郎的头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气得坐回了椅子上,没好气地瞪了萧六郎一眼“杵着干嘛还不快去重写”
萧六郎转身就走。
“哎你什么态度”杨修撰咬牙,正要发作,安郡王忽然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迎面走来的萧六郎,又看看七窍生烟的杨修撰,温润中带着一丝歉疚地说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怎么会”杨修撰一秒变脸,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来到安郡王面前,拱手行了一礼。
安郡王侧身避过他的礼,客气地说道“这里没有安郡王,只有庄玉恒,杨修撰多礼了。”
“啊是是”杨修撰哈哈一笑,挠了挠头,问道,“玉恒是找在下呃找我有事吗”
安郡王说道“方才来的路上我碰见韩大学士,韩大人说月罗山的藏书阁有一批需要编修的史书,让杨修撰你带几个人过去一趟,最好今天就能整理完。”
月罗山的藏书阁是一位民间的隐士捐赠的,里头有不少历朝历代的史书,只不过,有些历史需要重新编修。
杨修撰忙道“行,我马上带人过去庄编修”
“我可以去。”安郡王点头。
杨修撰灿灿一笑。
安郡王望着已经走出去的萧六郎道“把萧修撰也带上吧,我记得他的史学学得极好。”
杨修撰拍马屁道“和你是没法儿比的”
不过既然安郡王开口了,杨修撰就暂时放弃了折磨萧六郎写碑文的计划,改为带上萧六郎与安郡王一行人去了京城外的月罗山。
宁致远没去,他下午被侍读官叫去打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