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的那扇玻璃窗向旁边勉强可以被称作客厅的小屋洒了一团柔柔的光,躺在床上的女人呼吸绵长,我手里提着拖鞋,踮着脚经过那张原本属于我的床,进了我哥房间,坐到地板的凉席上,转身关上门,阻断了从这个地方发出的声音唯一可以传播出去的路径。
齐晗脊梁对着白墙,留了个无动于衷的侧影给我———他还在生闷气。
男人就不能惯着。
昨天给他表白,今天就给你蹬鼻子上眼。
屁股瓣代替了脚板,我一步一挪地慢吞吞移到我哥椅子边上,脑袋和他腰齐平。
他眼睛还是盯着桌面上的理综模拟卷,钢笔在纸面停留太久而染出的一团黄豆大小的墨迹出卖了他的心不在焉。
我把手往椅子脚前边探,一把抱住他的小腿,脑袋顺势靠在他的大腿上,掰着他膝盖往自己怀里拱,像个上了扣子的人形挂件。
挂件所属者象征性地动了动自己的腿,装模作样表达了自己有过想挣脱的想法,换来的是挂件两只手把他小腿圈得更紧,开口虚着声给他说:“哥,屁股痛。”
齐晗终于忍不住笑了,虽然嘴角只蜻蜓点水扬起了一秒钟又被他飞快镇压下去,但还是没逃过我的眼睛。
笔尖肆无忌惮戳破了被它浸软的纸面,齐晗以同样的音量虚声对着我说:“哥屁股不痛,谁睡地铺谁痛。”
小心眼儿。
我不接话,就着这个姿势,枕着他大腿睡了。
睡了没多久,脖子还没开始被这个姿势折磨得酸痛,眼睛先被我哥抽掉台灯插头制造出的黑暗拯救了。
我哥卡着我胳肢窝把我抱了起来,我懒得睁眼,被放到床上以后很自觉的让到了里面贴着墙睡,背上还没来得及凉快,又被我哥一把捞过去圈着,鼻子周围都是我哥身上沐浴露混杂着睡衣上洗衣液残留的味道,还有他新鲜呼出来的带着牙膏味的空气。
我翘起鼻子仔细闻了闻,觉得缺了点什么,仰起脖子凭直觉朝他嘴巴亲了一口,空气里响起我嘬他嘴唇的声音,这声音打乱了我哥胸腔里一直以来沉稳不疾的心跳频率,又势如破竹冲到我神经中枢,提醒着我一墙之隔的那张床上还睡着一个被称作我们两人母亲的女人。
我心有余悸地低着脑袋朝我哥颈窝里拱了拱,餍足地睡了。
陈羽丹如果在二零一二年五月二十三号深夜的梦里瞥见一朵怒放的蔷薇,那是她小儿子与她隔着一百二十毫米的距离犯下的罪。
我哥房间的窗子对面就是被四米高的铁栏围起来的学校操场,天还没亮我身旁就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我被我哥搂着肩膀和膝窝抱起来,身体在空中转动了几个方向,再着陆时身下是被我晾了一夜的凉席,地板的坚硬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竹纤维撞击着我的蝴蝶骨,我在我哥还没来得及放开的手里挣扎了几下,口齿不清呢喃了一句什么,我哥俯下/身凑到我嘴边想要听清,我却急着抓紧时间再与周公会晤片刻而闭上了嘴。
齐晗温润的呼吸在我耳畔只停留了两个来回便离开了,我听见开门声吵醒了另一张床上的人,紧接着外面就忙活了起来,是我妈起床准备开始准备早餐了。
高三真累。
我又嘟囔了一遍。
等七点准时响起的闹钟把我好觉搅醒的时候,我哥大概已经坐在教室刷完一套英语听力了。
这不稀奇,稀奇的是我妈给我做了早餐。
我捧着我妈给我煮的面,如坐针毡。
一个人突然对你好,给了你点什么,总是为了向你讨点什么回来的,除非你是她亲生儿子。
“吃啊。”我妈幽幽扫了一眼过来,“怎么不吃,怕我下毒?”
怕。
我狗腿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抓起筷子就撬了面往嘴里塞。
我妈特意给我煮的面,当成断头饭来吃也不亏。
“你哥是不是谈恋爱了?”
正拥挤在会厌的面渣被我倒吸的一口凉气刮进了气管,我开始猛烈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费力想把嘴闭紧一点,舍不得让面从嘴里洒出来。
我妈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背给我顺气,顺便把桌边早就准备好的凉开水给我递了过来。
我喝了水,顾不得呼吸依然短促,只拼了命朝我妈摇头,配合着手上的动作,浑身上下都坚定地表达着否认。
我妈凉凉看着我:“没有?”
那样胸有成竹的眼神仿佛刚才问的两个字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我装作看不懂她眼里自以为是的明知故问,顶着一张憋红了的脸像得了帕金森的皇帝坚持指点江山的双手一样止不住地点头。
我妈什么也没说,只抱臂坐直,把身子和我退开了一段距离,明明我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却感觉此刻被俯视的人是我自己。
她朝电视机旁的储物柜扬了扬下巴,连眼珠子都懒得转过去,依旧睥睨着我:“那柜子上的花咋回事儿?”
我这才注意到储物柜上那几束半枯的蔷薇,被不知道我哥何时从安排规划得精确到分钟的高三生活时间里抽出的分身去买的花瓶静默装纳着。
“那是喜欢他的人送他的。”我说。
“我能不知道啊?”陈羽丹啧了一声,“那他答应了吗?”
没等我回答,她又说:“答应了吧。不然怎么把那花当个宝贝一样。”
“那花儿不是宝贝。”我垂着眼睛辩解。
我才是。
我妈瞅了眼挂在墙上的钟,不耐烦招了招手,想来一大清早这么点时间从我嘴里逼问不出什么,敷衍了两句结束这个话题催着让我上学去了。
胡遥脸色不知道比前几天好了多少倍,我丝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像贴着我哥睡觉那样贴着她,是可以听见她心里正在演唱着什么欢快的合奏曲的。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别人情绪变化的缘由产生好奇。
经过一个早自习的死缠烂打之后,我才知道昨晚过早在黄果树下离场的我错过了什么。
我在第一节语文课上幻想了一下昨晚胡遥目送我离开之后转身看到的场景。
相较于平日里刘海翘起来都不肯出教室门见人的成鞠,那应该是很狼狈的另一个版本———胡遥说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成鞠左脚的拖鞋,因为她右脚已经没鞋子了。
原本亮绸的灰白睡裤在小腿以下已经湿透了,黏嗒嗒地贴在她前脚踝那一圈。灰白也不是灰白,沾泥带土,像是深夜去亲自耕了一趟地。顺着这泥在布料上的路径能一路探寻到上衣领口,在皮肤上更是张牙舞爪霸占到了那张平日里几百大千的护肤品周全照应的脸蛋上。没有衣物作遮挡的小臂和胳膊肘直接破坏了她本人以往严格遵循的穿衣配色法则———浑身上下不能超过三个颜色。稀稀烂烂的黑泥此刻正在借着凉风的势慢慢脱水凝固,泥块周围和下面三三两两布着些擦伤的红痕,与之做伴的还有不知怎么跑了一路都没甩掉的玫瑰花瓣———这花我见她带到教室来送给胡遥过,听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