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空壳在喘息。
那样多条命,竟是因为她。
爹娘,原来,他们早舍弃了她……她早该死,死在十二岁生日那一天。
杜康宜掐灭心中最后一丝不忍,无情抛出冰冷的话,“如果你不信,那个畜生的司机现在就在镇江,他那天中了两枪竟然
没死,回老家去了,你可以去问问他,贺衍是什么时候下手。”
盛娇颐麻木的点头,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知道身体自己动了起来,讷然接过布包,随杜康宜上了人力车,
到达火车站。她愣愣站在人群中,似乎被人撞了肩膀,身体晃悠两下,没有任何感觉。
接过杜康宜帮她买的车票,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耳朵嗡鸣什么都听不见,直到被他推入另一股人流。
“镇江、镇江,去镇江的这里排队上车。”
看着女孩背影消失在闸口另一端,杜康宜残酷的神情骤然崩塌,被绵长的凄苦取代。
他曾经真的喜欢这个小表妹,甚至想过永远和她在一起。五年前,父母去上海为她庆祝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他鼓足勇
气,想同父亲表明心意,请他向白薇姨妈定亲。他在书房门口,听见母亲哭喊,“你害我和姐姐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害小
颐,你究竟要我们瓜尔佳还你多少才够。她才十二岁啊,你怎么能下得去手,呜呜——你不是人,你玩弄家里的丫鬟我不
管,为什么偏偏是小颐,为什么——”
哭喊被响亮的耳光打断,父亲用他从未听过的冷酷声音说,“要不是我,你和你姐姐早就进了窑子被不知道多少人压。如
果我四年前坚持娶小颐过门,你以为就凭你们姐妹几滴眼泪能拦得住?给你们点脸而已,别给脸不要脸。”
他头晕目眩,胃中酸水涌入喉咙,跑回房间吐得浑身虚汗。
他想起家里隔三差五就要换的丫鬟,都是十岁左右。他曾同母亲抱怨,这样小的丫鬟什么事都做不好,连话都听不明白,
能不能换年纪大一些的。母亲脸色惨白,摔了茶杯……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催人发狂。杜康宜紧紧握拳,骨头咯吱作响,终是转身离去。
都是命,他们谁也没办法。恩恩怨怨,早已扯不清,可他还要靠这最后一点恨活下去。
我疼
盛娇颐夹在人流之中茫然无措,不知是谁撞了她一下,她摔倒在地,依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直到有人拉起了她,“小姑娘,你没事吧,快起来。”
两鬓斑白的老妇人扶她去一旁长椅坐下,掏出手绢替她擦手,看见手背伤痕,还以为是刚才摔的。倒吸一口凉气,慈祥的眼睛里透着心疼,“哎呀,怎么摔成这样,这些人真是的,给人踩成这样,让人父母看见了得多心疼。”
父母?
盛娇颐眼皮一跳,愣愣看向好心的陌生人。
老妇人哎呦两声,洁白手帕贴上她的脸,“疼坏了吧,快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她哭了吗?
盛娇颐木木抬手擦脸,这才发现那里有水痕。
心脏终于恢复知觉,却是沉重的抽痛,喉咙又干又涩,堵着一块粗粝的石块,叫她喘不上气来。
眼泪越发汹涌,湿透手帕还不罢休。老妇人隐隐意识到她不是在哭伤口,眼底有怜悯,温柔的问,“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她抽噎着拼凑语句,“我想回家……”
“哎哟,那买个票就好了,是不是丢钱了?别怕别怕,阿婆借给你,你家在哪呀?”
盛娇颐愣住,是啊,她的家在哪。
祖宅、父母、亲戚,她统统没有,她以为是贺衍夺走了一切,今天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未曾拥有。她是筹码,是交易,是盛家和瓜尔佳家的小姐,独独不是女儿,也不是谁的心肝宝贝。
她还有谁?
一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她怔忪,哭得更凶。
贺衍。
“我家,上海,在上海……”
不对,不是在上海,是在贺衍。
*
这一天夜晚,她回到上海,亲手结束了第二次逃亡。
时间太晚,车站外的人力车都去了歌舞厅等待。盛娇颐无奈,只好先往有光的地方走,寄希望于碰见一辆刚放下客人的车可以顺便接上她。
亏她自诩演技极佳,这一刻,却打不出草稿。见到贺衍后,该说什么?是先道歉还是先道谢?该哭上一哭还是用笑脸迎人?
有人蹭着她肩膀走过,顺势扯掉她的布包。等她反应过来,人已跑得没了影。
盛娇颐慌忙掏口袋,空空如也,竟是一颗铜板都没有。
完了,这下要怎么坐车?
她环顾四周,净是漠不关心的脸,愿意多看两眼的,也是虎视眈眈。夜风吹过,她只觉得冷。夜色变成了海,黑得无边无际的海,她要沉溺在这寒冷与黑暗之中。
没了贺衍庇护的上海,是这样的么……
一阵莫名惶恐,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跑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家去。
精疲力竭绊倒了她,伤痕累累的双手与膝盖再添新伤。盛娇颐跪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垂着头,无声的掉下泪来。
哭什么?她也不知道。
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事值得哭一哭,又好似根本没什么衬得上一滴泪。
“贺衍,呜呜——贺衍——”她该怎么回去,她还能回得去么。
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她终于敢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十年前父亲第一次带他回家,她笑嘻嘻叫哥哥,父亲摸她头纠正,“这是你四叔”。她看了又看,继续叫哥哥。
这样好看的人,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