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喊道:“看那!”
成百上千的孔明灯徐徐升天,灯火缀于染墨的夜幕,镇上的灯也次第复明,多色花灯顺水往来流转,澈净的水面光影随波起伏恍入幻梦之境。
旁的女孩兴奋地和同伴高叹:“来之前不知道还有这个可以看,这是哪个土豪给他情缘弄的吧!”
安度侧眼,偏头对陈沧道:“元旦的千盏灯,你提前让我看的,我都记着,现在还你。”
谁说虚不可化实?不过事在人为。
不比白日昭明,借由蔓延天地的光晕,仍能看清陈沧忪愣神容,和眸底区别于火光的澄亮。
陈沧看了很久,久到大部分火苗消失在天际。
夜风四起,几片淡粉色花瓣扑簌跌落在安度的肩膀与头顶。
陈沧回神,面带浅笑,抬手摘去她发间花瓣,揶揄她:“借花献佛。”
花朝节活动方案中有一笔一万的预备费用,安度并没有标注明细,陈沧当时答应适度放权,批款时没有过问。
“我没动那笔,一万块钱可做不到。”安度指指往来游人手中的点心,为自己说明:“都当免费特供食品经费了,不信事后给你查账。”
她为他的猜测不满撇嘴,“而且,就算是顺水人情,也是非常用心的水好吗。”
陈沧默一会,定眼看她,问:“那情呢?用心吗?”
好像她的回答永远都不重要,陈沧不等她答,只让她别动,从口袋中取出一支簪子,插入她发髻。
簪子是白玉质地,剔透精巧,几条银质流苏垂下,安度稍抬头,流苏碰撞,发出细小而悦耳的响声。
她看不到,仅是摸着,也能感知玉簪分量。
陈沧捏揉她耳朵,看她或是看首饰,点头道:“还不错。”
*
工作人员作游戏中书生NPC的打扮,给玩家发放许愿签牌,“共赏花神灯,同许三生树,永结同心,万事遂愿。”
周围玩家纷纷提笔书写,将签牌挂在桃枝上,陈沧和安度两人也接了笔,参与这场虔诚誓愿。
陈沧看她一眼,略略思考便写下内容,安度正苦恼,看他写得快,便踮脚直瞟他签面。
“非礼勿视,自己写自己的。”陈沧侧身遮挡,举手将签牌挂在高处,红丝带打结吊着硬纸面,曳然晃动。
“谁要看你的。”安度嘁他,笔尾抵着下巴,想了半天,才抿唇写下两句词:“絮影苹香,春在无人处。惟愿君心似我心。”
陈沧目光深远,仰头看向自己挂签牌的位置,神色淡然,嘴角微弯。
安度又随手在纸上涂了两个剪影,悄悄走到树的另一面,挂上。
她断然不信这能有多灵验,但仍虔敬地以右手包住虚握的左手,合眼祈愿。
不一会树上挂满心愿签,安度瞄到一旁的玩家写着“求今年考试顺利”或是“希望开箱高阶心法爆率UP”之类的愿望,不禁露笑。
三生树泛用为普通心愿树,其名由来早被遗忘。
但安度记得——前世有缘,今生相逢,三生有幸。
*
夜场活动结束,小食摊乌泱泱地布满人,连座位都难找。
安度和陈沧返回住处换了衣裳,到邻近的地下酒吧买两盅当地的梅子酒和小食带出。
他们坐在旅店后院的石阶,四周静谧,酒吧的音乐声虽远却清晰。
安度有一下没一下把酒当水一样喝。梅子酒度数低,但上脸快,面颊很快泛起酡红。
陈沧阻她继续,“别喝了。”
“行,不喝,给你看表演。”安度把酒壶放下,不知从哪摸来一张扑克牌,拇指轻拨,手朝背后斜45度飞出,给他展示一次帅气的回旋飞牌,“你会吗?”
陈沧笑一声照办,纸牌稳稳收回手中,他扬了扬,像是嘲笑她班门弄斧。
安度没怼他,和他提起过往经历:“有一年冬天在加拿大,可能是刚做完催眠治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蹲在一间酒吧门口哭。”
“后来有个路过的小哥就教我玩飞牌。他裹得厚实,我也没看清他长相,等我学会,他就走了。”
安度托腮回想,眼中有清浅的醉意,“他一句话没说,我后来还猜他是不是哑巴。遗憾的是,我没来得及和他道谢。嗯,我总是来不及做很多事。”
陈沧揉她脑袋,“来得及。”
“除了那个我再也记不起名字的小男孩,以前我最信任的人是我奶奶和我大哥。小时候我奶奶怕我心理敏感,坚持自己照顾我。后来她身体变差,才采纳宋阿姨的意思,让我们搬到大宅一起住。十四岁前,我都没见过裴景言和裴文婷长什么样。”安度笑,“我是无所谓,多了个便宜哥哥,谁知道妹妹那么难搞,和她合不来。”
“我知道。”陈沧低声。
“你知道?你不知道。”安度拍一下自己膝盖,语焉不详,“……现在的裴景言,让我很害怕。”
汗毛微微倒立,她逃避:“算了,不提他。”
“二十岁后,最信任的人是韩楠,我见过他复健时候满头大汗,艰难行走的样子。车祸后我不记得很多事,有时做完治疗控制不了情绪,他总想办法逗我笑,明明他损失比我更大,行动不便也做很多游玩攻略带我散心。念书也是,别人都说他只会以学姐为中心。人要知恩图报,所以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都不会不管他,是我欠他的。”
安度肩膀碰碰陈沧,恳求道:“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你不要太为难他,我不要求你和我一样欣赏和照拂他,但是……多给他一些时间适应工作。”
这很像走后门的关系户,她越说越轻。
“他适应得很好。”陈沧没多搭话,垂眸拿起酒盅又放下,看不清表情。
安度舒一口气,迟疑十多秒,才涩然出声:“还有一个人……我猜不透他。”
*
月隐于云层,酒瓶空见底,微醺的感觉一如最初。
安度看向陈沧,“……是不是因为我不认真的开始,所以得不到认真肯定的答案?”
陈沧回视,安度不能坦然看着他继续,只抱着膝盖,随手捡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自说自话:“我看不懂你。你和我的距离总是在变化,捉摸不定。你对我好,我会想你以后是不是同样也对别人好。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对你……”
话语戛止,他们之间很简单,又好似很复杂,她只能在迷雾中抽丝剥茧。
安度头垂得更低,扔了树枝,从口袋中掏出被她抓握了一天的纽扣放在手心,睁着湿亮的眸子凝视他,问:“……第二颗纽扣。是我以前从你衣服上剪的,是我拿走的,对吗?”
她剪,他给,他们曾经应是再亲密不过。
什么白月光黑月光朱砂痣青砂痣,或许只是过去的她,安度觉得自己很可笑。
十年荏苒,为什么错过,为什么分离,绝不是他之前的“小心眼”说辞,她想听他亲口道破。
陈沧身形不动至僵,缓缓点了一下头,但仍是默然,呼吸深重。
数秒后,他伸手覆住她的手心,挑她没说完的话反问:“你对我怎样?”
他还是不肯透露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