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中的音色早已失真,韩楠的声音和表情已然变得狰狞,分明是青面獠牙的索命修罗,安度眉头紧蹙,痛苦地闭起双眼。
他的话如最尖利的刀锋,一下又一下剜得她五脏六腑血肉模糊,视听尽溃。
她想说别说了,想告诉自己这全是幻觉,但指甲深嵌入手心,皮肉发痛,作不得逃匿,亦作不得假。
“啊……千算万算,是我大意,没料到半路杀出了陈沧。”韩楠想到什么,声音倏然冷静。
“陈沧”二字使安度蓦然惊觉,她死死握住话筒,嘴唇和手抖似筛糠,强撑着盯住韩楠。
“陈沧还是比你们裴家人要聪明得多,”韩楠话语中有几分恨意,也有几分不甘的欣赏,他笑:“我小看了他,本以为他同你恋爱后对我的种种举措是失防,没想到他早说服裴景言联手做局,倒沉得住气,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陈沧明明置身事外,却非要为了你淌这个浑水,迫我不得不对他下手,但这点小惩,对他来说……估计算不得什么。”
“唔……以学姐自私的个性,知道我入狱后,会做什么呢?”韩楠食指闲适地点点台面,缓声笑笑,换成她曾熟悉的语调:“我猜猜,为了我,你之前一定和学长大闹了一场;而学长害怕你精神失控,肯定什么也没说?”
“他耗尽逻辑和心机保护的东西,今天就要被我摧毁了哦。”
安度几乎全身的细胞都在抗拒信息输入,胸背胀得酸痛,指节发凉发紫,四肢重而软,神色苦楚,喉咙涩着只能发出哈呜的气声,一个音节也说不出。
韩楠挑眉,像在说一个游戏规则,轻飘飘地:“陈总监在任职出品人前夕,如果和你的恋情曝光——密会下属,公作私用,应该会受到很重的处分吧?”
“而恰好这些证据,又是由你的邮箱发出的呢?”他偏头乜一眼墙上的挂历,成竹于胸道:“时间早过了,想必雷盛领导层乃至上千员工都收到了这则桃色新闻。”
“高高在上的Producer ,此时该身败名裂了。”
韩楠夸张地大笑两声,忽敛神容,一字一顿,似刻章般,要她一辈子记住:“安度,你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无论是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都要因为你的存在而饱受折磨。”
本就苍青的脸刹时灰白,安度像一只奄奄一息的蝴蝶,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在抽痛,鼻间每一下呼吸都是耗损。
虚弱的生命被飞速抽取,她再无法支撑,身体侧向倒去。
喉间瞬涌腥甜,一口鲜红喷出,溅出地面一片血点。
话筒摔于台面,水杯落地碎裂,两下声响过后,念籁俱灭。
她的视野和最后的意识一起,湮浸在无边的皑白之中。
*
韩楠被狱警抬起胳膊带走,他起身看安度一眼,转走目光时轻眨了下眼皮,不该为她出现在眼角的湿热沿着脸侧滑落。
他自嘲笑笑,想起许多过往,曾一起看过的日出日落,滑雪场的欢声笑语,王子岛的金灿枫色……
留不住的景致影像,虚情假意,也难免让人将心软和拖延装进本应全是愤恚的瓶子。
——只是任其放纵撕扯,终将入魔。
怀表还在他胸口嘀嗒走动,两亿五千余万秒的仇恨,将本千年不会腐朽的楠木,永永远远地蚀至虚空。
第八十六章 长梦(3200+)
43寸液晶屏幕里,女播音员一头蓬松干练的齐耳短发,玫红色单扣西服,端方肃貌地播报着最新消息:“晚22时左右,中国国际航空公司CA867航班,波音777-300er型客机在印度洋安达曼海附近坠毁。据了解,该航班执行的航线为临城-约翰内斯堡,机上有6名机组人员,158名旅客。”
镜头里的机场大厅灯火通明,人头耸动,所录所放无不是凄怆的哭鸣和悲戚之色。
空难遇难者名单白底蓝字,三人一组,被机械的男声缓缓道出。
安度面露同情,心神戚戚,偎在陈沧肩头,边听边拿起手边果盘里的一颗水晶葡萄往嘴里塞,咬出甜汁化去胸口的苦涩:“无妄之灾,他们的家人得多难过。”
陈沧不搭话,电视里的男声还在念:“李红嘉、胡晓雅、陈沧。”
TextToSpeech自动朗读出来的文字毫无语调起伏和感情,安度闻声抬眼,眉间骤紧,“陈沧,飞机上有人和你名字一样。”
陈沧依然没有回应,不到半秒,她忽觉头部一轻,安度疑惑着看向身侧。
陈沧整个人呈半透明状,甚至能穿过他的身体看到背后的沙发与餐椅。
他似乎未有察觉,脸上带着浅笑,着一套她为他买的米灰色家居服,很日常的模样。
“不!陈沧!不要!”惊愕取代血色攀爬上脸,安度着急地抓握他手腕,掌心空空,她语无伦次地叫他,手臂使劲环留他无实体的身形,额角汗水涔涔。
灵魂的存在没有持续太久,男人自脚部化作金色的光粒,逐渐消散。
光亮越来越强,双目被刺痛,泫然灼泪糊了安度眼睫,她不能视物,起身踉踉跄跄地追逐无数飘远的金粒。
她大叫:“陈沧!”
叫喊传不出半米,像投一颗小石子入江河湖海,波澜微弱,无声无息。
光线突然变得很柔和,眼帘外的触感不再具有攻击性。
安度尝试张开眼皮,公寓壁垒瞬息不见,所处四周被白雾溶蚀,徒留大片空旷无际的虚幻。
*
目光尽头,淡金色的圆形光晕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拖着一只大号行李箱,白衬衫袖口向上叠了几折,衣摆平整地别进皮带,长腿包在笔直的黑色西裤下,迈出的步伐不见留恋。
“陈沧,陈沧!”安度泪眼瞬明,喉间却像被塞满沙砾,声带一振便是涩然的擦痛感,她耗尽全身力量朝他的背影奔去。
双腿飞快交替向前冲刺,安度能感受到迎面带起的风,流动的空气里桐花的香味漾得浓郁。
两人行过的路两旁竟悄悄长出桐树,钟形花萼是偏白的淡紫,簇簇紧依,曳然颤动。
“陈沧,你等等我……”安度甩开碍事的拖鞋,光脚贴着地面,明明他离她只十数米,再多几步,指尖就能触到他脊背,可她怎么也追不上。
他们的距离倏地拉远,安度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缩小,连头发也变成两根高翘的马尾,有分量地打在脸颊,她听见自己发出的童音:“陈沧哥哥……”
安度体能流失,跑得更费力,陈沧还是没有放慢步速,但见他的身影也渐趋青涩稚嫩,西裤衬衫蜕成郡城高中的校服,再蜕成郡城小学的校服。
五十厘米、三十厘米、十厘米……
“陈沧哥哥!”安度生怕他不见,手指抻力舒张,猛地攥紧他衣袖,小手下滑,和他的紧牵。
交握的刹那,二十余年时光伸缩,他们又变回现在的样子。陈沧顿停,留给她一个孤凉的侧面。
他偏头看向她,唇角微微上扬,眼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