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装了消炎药和面包的纸袋往茶几一丢,安度双腿并侧坐地,瘫靠在沙发脚,闭眼仰面,对上皓亮室灯,像一条在深海游得精疲力竭,浮到岸边晒太阳的人鱼。
手指揪扯地毯长绒,放空一会,竟累得开始打盹。
春夜早有蚊子捷足觅食,高频振翅嗡嗡盘旋,声波穿耳,安度被吵得头脸歪偏,沙发沿硌磨后颈,怎么都不舒服。
挥手驱赶蚊虫,指甲盖冷不丁敲到扶手,她惊痛叫一声,立时明彻清醒。
衣裙褶痕深刻,身骨稍动便酸软泛疼,安度揉按片刻,才真切觉出,半小时前在车内被翻折碾压的经历不是虚谬假梦。
她扯出一个算不上惬心的笑,发去一条微信:“下次记得温柔点。”
现阶段不指望陈沧即回,安度放下手机,起身进入浴室。
*
暖水围浸全身,毛孔舒张,安度慵散静躺。
顶镜照出曼妙躯体,暗时看不到,现下正迎温橙光线,才看清脖子,锁骨,前胸,乃至腰窝都布了深浅不一的斑驳。
数了数,少说也有八枚。
以前再激烈,陈沧也很少在她身上留这么多印记,她撇唇啧一声,自得道:“嘴硬,久旱逢甘雨,口嫌体正直。”
安度神采乐陶,打开嵌入墙壁的小电视,边泡澡边看节目。
正巧是教育频道解说哲学,讲师声情并茂:“透过现象看本质,是说要把握事物发展的规律,以便可以决策帷幕之中,制胜千里之外。根据已有的不变的规律,预测一类事物的未来发展。去伪存真,由表及里。”
应景应情,安度将这个定义法则套予陈沧,深表赞同,眯起眼睛点头晃脑。
为略感刺热的腿心涂上消炎药,药膏清凉,连带心情畅快,眉弯目明。
她擦干皮肤,双臂抬高抻了个懒腰,细胞短时被大量供氧,精神焕然一新。
陈沧仍没应答,安度将这份愉悦夸张忘形地倾泄成文字,在钙奶的聊天窗口记录:
“陈沧今天找我谈话,说要和我结束,他竟然吓我!”
“我又不是被吓大的,还好本小姐火眼金星!”
“[左哼哼][右哼哼]结什么束?由不得他![生气]”
……
激昂情绪在脑沟来回流转,连发十数条完毕,忽地感觉有些饿。
隔着防油纸捏握棍状法式面包,当作话筒,安度咬一下便重而大声地循复唱一句:“……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车上那罐茶叶闲置一年多,还没过期,泡入沸水清香扑鼻。
她呷尝一口,舌尖发甜,正哼旋律,收到陈沧只有一个标点的回音:“……”
言虽简,但意不赅,安度困惑,也报以一个标点:“?”
“。”他回。
“不是中国人,不会打中文?多说一个字能要命?”安度嘟哝,盯着六个实心点和一个空心圈揣摩他的意思。
省略号,表静默,或语不尽——他对她无话可说。
句号,陈沧最爱用的标点符号,现在不是谈工作,不存在祈使含义——只可能表示结束。
联系上下文逻辑,他大概是在说:“没有下次。”
安度眨眨眼,咀嚼由慢到停,神情发愣,高亢的信心像充气过满的皮球一下被松放气阀,很快瘪下去。
嗓子旱哑,她再饮下一杯茶,品到甘去苦返,猛然生出一种正考试的错觉。
疾书作答时,头脑充血热胀,总觉得自己所写皆对,但是忘了那都是主观题,并无标准答案。
至于上交之后,拿到的是不是自己预估的理想成绩,安度并没有那么笃定,全看阅卷老师。
认清了这种不确定性,心思便像乘了一叶孤舟,在江流中颠簸,阴云合拢,觅不见宁静归处。
安度放下食物,趴在餐桌,小臂交叠垫着侧脸,定定凝看陈沧节笔省墨的讯息,鼻腔陡然灌咸,泪海卷土重来。
“万一他真的要结束呢?怎么办?”她和空气对话。
自睡衣领口低头下视,又看到白炽灯和阴影作用下呈出紫色的吻痕。
她破涕持定:“不可能。”
为遏制又哭又笑,近乎人格分裂的状态,安度打开备忘录,哒哒按下一个标题:“《沧学——从入门到精通》”。
如做破案攻略,她回想陈沧在饭桌上的谈话内容,最后只提炼出简单结论和对自己下决心:“陈沧难哄,需要耐心,以及多砸糖衣炮弹。”
把和他之间的感情角逐当作通关游戏诙谐化,安度好受许多。
她洗把脸,再给陈沧发去几个带有爱心的动态表情包,也不管他反应如何,关掉手机回床躺倒。
双人床她只睡一半,另一半躺着一只玩偶猪,粉红绒毛,四肢粗短,两颗纽扣眼黑亮亮。
安度取一支圆珠笔,于缝在肚子的商标处写上“陈沧”二字。
“现在,你就是他。”她对玩偶说,伸指戳戳猪鼻子,又把猪耳朵拉成一条直线,凶神恶煞道:“陈沧,算我们扯平一次,行不行!”
“行。”安度捏住公仔脖子朝自己方向点头,仿陈沧低冷语调。
自娱自演排解郁忑卓有成效,她圈搂刚拥有命名的毛绒玩具,安然入睡。
*
回到楼内,颀影尽溻,陈沧拉开门,雪球腾一下从猫爬架跳下,冲他喵喵直叫。
食盆水盆都空了,陈沧为它添上,雪球呼哧哧埋头大吃,他蹲下揉它头顶,雪球吃了几分饱,扭头张大圆瞳看他。
陈沧笑一声,为它顺毛,低柔问话:“你想不想妈妈?”
雪球似通人性,喵的音调都变高,发出欣忭的呼噜声。
“哈,倒戈这么快。”陈沧再挠挠它下巴,站起,更衣沐浴。
*
床头灯幽暗,光线零散地铺在陈沧身上,他坐靠床头,侧影晦柔。
收到安度微信,陈沧合上原就没看进内容的书本。
“下次记得温柔点。”
像在说“谢谢惠顾”或是“欢迎光临”,没什么情绪。
一往一来,三个标点符号,陈沧淡笑,摁黑屏幕。
他下床收拾换下的脏衣服,衬衫上沾挂几根她的发丝,陈沧捻起集成一条,轻放在桌面,又从裤袋掏出安度给的名片,受了雨淋,微湿。
他找来吹风机将名片仔细吹干,潮润水痕消退,纸面轻皱。
借融煦光源,陈沧看清上面的内容。
没有公司信息,主图案是手绘的一只卡通狐狸,字形流美秀气:
“姓名:安度
职业:画师(ID广卅去一),陈沧的______
电话号码:18055912813
地址:临城城中区长樱路紫藤花园五单元八栋902
密码:陈沧生日”
他手指轻抚职业栏右面留空的下划线,嘴角悄勾。
束合的发丝劲韧,陈沧搓玩一会,在左手无名指紧绕几圈,握入手心。
*
熄灯平躺,辗转几个姿势也未能入眠。
指间头发勒箍的细微触感在黑暗中成百上千倍地放大,陈沧索性拧亮灯光,打开衣柜深处的保险柜。
暗红色丝绒首饰盒,两枚金属圆圈,直径手指大小,正泛散细碎光华。
上个夏季于专柜购置,本以为它们不会再有机会完成其代表的意义,如今重看,好像缺了什么,或许需要送回去加工一下。
再捏住名片一角反复看几遍,陈沧提笔,在下划线上方写下两个字。
抽屉里一只旧手机落了薄尘,他取出,接上电源。
陈沧的人生里,几乎没有调动过“怯懦”一词,但面对她,总会在某些时刻隐游探现,将他拉到理性的对立面。
残镜轮回般支离,他有意从其中逃脱。然数百日夜,已能养成十多个习惯的周期,仍是徒劳。
他笑,这声极低,很重地坠入静夜,是无奈和沉溺的妥协。
区别于他本人性别与性格的账号,经了几次验证身份后顺利登录,常年默认隐身,好友列表只有一人。
从头翻看历史记录,积压消息百来条,全源自安度。
“钙奶,你去哪了?怎么连你也不见了?”
“你还好吗?为什么不回答?你没事吧?”
“好吧,我要和你说个秘密,我的男朋友就是陈沧,嗯……他现在在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地方,不愿意理我。”
“我做了很多错事和蠢事伤害他,他可能不会原谅我了。”
“我要收回所有吐槽他的话,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是……我真的把他弄丢了[大哭]……”
“今天不开心,画得不顺利,连线稿都不想描。下霜了,很冷,特别特别想他。对了,新来的夏齐修非常讨厌,怕不是脑子长包!”
……
陈沧向来表情疏淡,此刻眉眼嘴角如晴雨更迭,皆随她心绪起伏微变,时抿浅笑,时含疼惜,偶尔冷沉。
直到拉到最下方。
他眉毛稍拧一瞬,又玩谑上扬。
十余句,时间就在几小时前,发信人仿佛兴奋过了头。
光从文字,都能想象那甜美又骄纵的声音,用不可一世,尽在掌握之中的张狂语气,喊出豪言壮语。
“陈沧一点没变,还是那个袋子精哈哈哈哈![捶地大笑]”
“[地铁爷爷看手机.jpg]沧言沧语,soeasy!”
“[奋斗]我一个月就可以搞定他!”
—分隔符—
?谢谢,无虐了真的QVQ
第一百零二章商量(3400+)<我不会喜欢你(1v1)(瞎书)|PO18臉紅心跳来源网址:/books/698756/articles/8326616shuise
第一百零二章商量(3400+)
春雨霖沥一周多,终于迎来一个多云间晴的周末。
安度耳朵贴着陈沧家门,发信:“在家吗?”
听不见门内动静,但很快收到回信:“在。”
她直起身,“开门。”
陈沧压下门把的同时安度已自熟地挤开缝隙踏入。
光线明暗浮游不定,她笑若灿阳,拎抬手中布袋,“我来给雪球送罐头,朋友从德国寄来的。”
陈沧把她随手脱去的雪纺防晒衫收叠挂在玄关,对她先行后闻略作微词:“那么确定我在家?”
安度背对他,开罐头引逗雪球,料事如神道:“你周末又不喜欢出门。”
“手好了?针也打完了?”陈沧出声,走近弯身,指指手背示意。
被雪球挠伤的部位只剩一条很浅的粉色,安度扫一眼,宽宥道:“早好了,我才不会和儿子计较。”
雪球吃完半罐,开始冲安度翻仰肚皮,肉爪缩折在胸前献好。
安度凑手去摸,它伸舌舔她手指以示亲近,细小倒刺磨着皮肤,酥酥痒痒,她笑:“雪球还是爱妈妈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陈沧合上猫罐头,教育它:“你真没原则。”
“那是,”安度一把抄起雪球搂进怀里,雪球乖巧蹭她,她亲一口雪球头顶,“猫比人可好哄多了。有的人给自己画了四面墙,不知道立了什么规矩,就是不愿意出来呢。”
连着几日约他吃饭或借工作名头碰面,陈沧总推脱不应,她只好亲自登门见人。
今天安度将缎发束成蓬松高马尾,宽松白T扎进紧身牛仔,肌肤润洁,看上去年龄倒退十余年。
好舒展四肢的装扮,大约是要去进行什么户外活动。
陈沧看她一会,心了扬眉,正要出声,嘴唇先被轻快地碰了碰。
他上身微仰,“你……”
“也不硬啊?”安度抹抹嘴,装疑作惑,抿着浅笑笃下论断:“看来是外软内硬。”
陈沧收回眼神,抱臂转身,坐到沙发,随手抽一本闲书,边翻边淡漫地问:“今天要去哪?”
“呀,陈沧哥哥读心术!”安度奔到他旁侧,膝盖跪在沙发面,手肘撑着靠背,掌心托脸,卖娇十足:“和中介约好看别墅,想租一栋当工作室,成立公司接稿也方便。怕被忽悠,你今天要是没事的话,陪我去?”
陈沧挪个角度偏开她气息,“有事,不去。”
“冷漠,无情。”安度摆正坐好,脚搓地几下挨近他,“你算临城土著嘛,我才到这里没两年,也没有租过临城的房子,不懂行情,又自己一个女孩子……”
故意挤出的可怜语气,陈沧牵牵嘴角,拆台道:“以前在郡城你不也到处租房不回家?经验丰富,还用我陪?”
“咿——”安度龇牙拖长象声词音调,欣欣自得:“你记得这么清楚噢!”
“临城郡城情况不一样,”她晃晃他手臂,越说声音越柔:“我现在……只有你了。”
陈沧手一顿,反按书本放置,扭头瞥她,“只有我了?”
每次他用她的话复述重问,总隐有暧昧的嘲谑意思,再往深里品,摆明受用得很。
安度神容楚楚,频频点头,马尾一甩一荡,不藏依赖:“嗯,我自己搞不定。”
陈沧表情未变,目光投归书页。
中介来电,安度接起和对面约好时间地点,见陈沧态度不明,不纠持地起身道:“小哥让我过去看房,你要是真有事就忙吧,我一个人去。”
脖子一低一抬,整包穿衣的功夫陈沧已站在门口。
他单指勾她车钥匙圈轻转两下,头朝门外一点,声音淡淡:“走了。”
*
拟选的别墅区地处临城大学城对面,两人坐在房产中介会客厅查看房源资料。
招待他们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忙不迭端茶倒水:“两位好,请问选房有什么需求吗?生活用还是办公用?”
安度合上户型图册,正肃容色,清晰道:“办公用。我这边需要租一栋三层别墅,面积不用太大,粗略的设想是一层工作间,二层住人,三层用于休闲,希望能有比较好的通风。刚才你们列出的推荐我都看过一遍,不够符合。”
“安小姐要求很明确,”中介男推推眼镜,压下推销心思,趋奉巴结:“我们手里还有别的房源,没有明面摆出,现在带两位去看看?”
安度老练应声,“嗯。”
中介一连带看三间,安度都以位置不好,卫生间个数不够,周边太吵等理由否掉候选。
男人对安度的挑剔有些招架不住,再次穿上鞋套,刷开一栋不轻易展示的独立洋楼,“姐,这最后一间了,如果都不符合的话,估计……”
安度虽着急落定,但表面不显,“先看再说。”
中介恳切:“房东原本是对面大学的美术老师,现在不在临城居住了,房子闲置很久,但他挑租客,租金也比同期贵两千。安小姐我记得您也从事美术行业,您看是否满意?”
前后合院落地窗镂空,南北通透,采光极佳;入户一层空旷,地面采用青砖铺平,不似之前更偏居住用的精装修受限;楼梯以钢材铸造成别致的螺旋形;三层原房东将两个卧室打通,合成一个休闲厅,正中安度下怀。
她游走一圈,仍找出缺点:“二楼卧室太小,如果偶尔需要加班住在这里,不够舒适。”
“呃……”中介失语,擦擦汗,脸色赔笑,看向身后的陈沧,对安度道:“您要不要和您先生再讨论一下?这间确实不错,很多人也想租。”
陈沧一路不发声,手抄裤袋,一派散适地作壁上观,闻言回应:“不用问我,看她自己。”
“哦,对,是要讨论的,”安度向中介露一个友好的笑,脸上塞满喜悦,踱到陈沧身边小声道:“要听听老公的意见。”
“别乱叫。”陈沧睨她,唇角微挑,“你不是很会么?我看你自己就能搞定。”
话虽冷淡,倒仔细看起平面图,问她:“你公司规划是什么?”
安度如实告知:“暂定长期线下五个人,偏向选择刚毕业的学生,有灵气,也肯吃苦。接稿之余,我也会给他们做一些商业化培训,如果收效不错,可以线上开班。”
“二楼房间有两间,我打算自己留一间,另外一间添购高低床,可以用作临时员工宿舍,突发赶工太忙的时候能有个地方歇脚。”
“嗯,”陈沧思忖一会,比划着布局说:“一楼需要买六张电脑桌,每人配备双屏,得预留餐厅空间,工作室如果要展出纸质作品,还要注意防暴晒。”
“三楼随你喜好安置电视或者游戏机,但二楼我建议你不要再留自己住的地方。”
安度不同意:“为什么?”
“你想想你平时的生活习惯,不坐班的时候日夜颠倒,没事就喜欢熬夜。真在这里给你留一间房,工作和生活分不开,对健康不好。”
“旁边够安静,适合创作。”陈沧环扫屋内,“总的来说,这间房子对你开线下工作室绰绰有余。”
安度轻易被他说服,他每说一句话,她便认可地“嗯”一声,当即拍板:“就这间!”
中介喜笑颜开,好话不断:“很多夫妻看房子都吵得不可开交,互相听对方意见的不多,而且安小姐您先生很支持您的事业,无微不至!”
安度觑陈沧既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否定的意思,笑吟吟顺势攀亲,“他一直都这样,签合同吧。”
中介拿出合同和笔,自觉递给直觉上气场更强,话语权也更大的陈沧。
陈沧接过条目,懒懒地掀张眼皮,浓眉上抬,同安度问话:“你不再看看别的了?我说什么都对?”
“虽然和我最初的想法有点不一样,但是你说得很在理,相信你呀,还是你全面。”安度亲昵地贴着他,乖柔道:“Freencer的确容易作息混乱,时间和你调一致比较好。”
陈沧卷合同轻敲一下她头顶,“月亮不睡你不睡,还一致。”
“要不你监督我睡?”安度扬一个略带稚气的澄净笑容,“亲自在身边监督的那种。”
陈沧移开视线,展纸交给她,错开话题,“合同没问题,你可以签了。”
安度调侃:“陈沧哥哥,你要不要入股呀,我是法人,你当监事。”
“不,”陈沧认真拒绝:“现在你注册了公司,雷盛和你合作就要走公对公的流程,我要是入股,必须把你从供应商名单拉黑才能自证清白。”
说着为自己考虑的话,话外音是怕她丢失事业,安度扁嘴,好笑又感动地撞他一下,“我司将好好为您的项目提供服务。”
陈沧轻哼,拨开她贴黏脖子的马尾,“你自己做计划,不用和我保证。”
安度挽他手臂,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把名字签好,左右歪歪头,“开线下工作室,公司运营都是大事嘛,要找你商量。”
她增补强调:“要找家人商量。”
*
工作室选址租住告一段落,安度在招聘网上发布招聘信息,忙完一切,弯月稀星半出,悬在深蓝夜幕。
下午陈沧陪她办事,答谢顺理成章,她邀请:“来城中烧烤摊吃宵夜吗?”
陈沧过了一个小时才回:“现在抽不开身,改天。”
“改天”比之前直接回绝留有余地,安度把握进退:“好。”
无事躺在床上划手机,刷到许谙朋友圈:一张照片,十余人聚餐,陈沧坐在中央偏右,举一个玻璃杯,吊顶灯光全落在他身上,轮廓散金,笑意明朗。
许谙配字:项目组团建,Boss难得参加!
哦,参加团建,和徒弟玩得开心,不接受她的邀约,把她排在“团建”这种可参可不参的活动之后!
安度跳着坐起,较劲怫郁嗖一下窜出头顶,火速更衣化妆,随便定位一间评分最高的酒吧驱车而去。
酒吧邀了几个身材健美的男人展示肌肉,汗珠在舞台闪烁的蓝紫射灯下泛起油腻腻的亮光。
安度面露嫌弃,无甚兴趣,但上前拍了一张,找一处清净角落坐下,将每种酒水都点一遍。
五颜六色的液体摆成一圈,拍照,连带刚拍的肌肉男一起,拼成一张图,连滤镜也没加。
她恨恨地发出个滥用感叹号,读起来颇有咆哮与兴奋感的朋友圈:
“爽!单身一时爽,一直单身一直爽!猛男秀真好康!!!!!”
—分隔符—
?谢谢。都是甜啦。
第一百零三章小偷(2900+)<我不会喜欢你(1v1)(瞎书)|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books/698756/articles/8330610
shuise
第一百零三章小偷(2900+)
陈沧赶到酒吧时,幽昧流光和英文蓝调取代了两小时前的摇闪光束和士高音乐。
舞池里成双作对的男女形影忽贴忽离,像海底蓊郁晃动的簇簇水草。
他面若结霜,拨开攒动肩毂,在玻璃铺成的侧边走道拐了两次,才在一个单人包厢找到安度。
一缕烟雾飘绕她身侧,碎白金单肩礼服纤秾合度,缎色微荧,鬟发披向一边,削滑玉腿叠绞,细白胳膊抵着膝头,体态歪柔含致,以哑黑沙发作底色,似一段弯皎蒹葭。
不怪他询问是否有一个女人独自前来时,酒保连特征都没听,当即反应:“哦,是那个很漂亮的小姐。”
安度两指捏根正燃的檀香木,漫不经心甩一甩,又放回镂空香盒。
桌面十余个柯林杯酒水多多少少去了近半,她并未尽酗,只当尝味,还算量己克制。
陈沧鼻际重舒一口气,倚在门边冷然出声:“安度。”
安度抬眼,身肢缓缓挺成娉婷盛荷,像和他早约定好一般,笑露皓齿,“来啦。”
指尖触两下唤亮手机屏幕,她瞥一眼锁屏墙纸上“23:34”字样,靠仰环臂,佻挞问他:“怎么找来的?”
陈沧语蕴薄怒,面上却勾着点笑:“自己一个人,这个时间,跑来看猛男秀?”
一句话,拆断申述成她的三重罪:独,晚,以及其他异性。
僭越关系的担忧和醋意。
安度不回,偏要引他说明“怎么找来”的过程,嬉松着说:“嘿,我以为你把我朋友圈屏蔽了呢。”
陈沧点头,“是屏蔽了,杨蔓妮看到提了一句想接你,我怕她不方便,好心代劳。”
他凛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顶面彩色转盘灯悠悠停摆,赛博朋克色调迎笼陈沧峻影,虽他本位秉重清傲,但兜了数抹高饱和斑斓,衬显几分跳脱骜野。
难见的风范,安度欣赏好一会,在他淤淀凉意的目光里略有跌跄地靠拢,陈沧伸手虚挡,她忽挟他掌骨,让他圈在腰间。
白皙素手轻搁他肩头,下巴扬垫其上,安度瞳中坠辉,颜展如云舒,得志深笑:“这条朋友圈只对一人可见,是鬼提醒你的吗?”
她耸耸鼻子,他身上淡淡的柠檬味。
陈沧低眸和她对视片时,眼皮半翻,“嗯,鬼提醒的,麻烦鬼。”
安度突然像被点了笑穴,退后一步,持续性咯咯发笑,背脊流线颤颤起伏。
陈沧皱眉,低身别她头发,托抬她的脸定住她。
安度眼神醒蒙各半,吐息全是浓甜酒香。
他沉气:“你还喝了多少?”
多酒种杂饮,善酒者也忌,酒精酵烈延迟,渐渐上头,便不能维持此前清明。
“没多少,”安度摆摆手,脑袋变重,倒还转得快,“低度数饮料,能醉哪去。”
她说话时笑仍止不住,陈沧当她逞能,揽紧她肩膀,连拖带扶将她带离。
“你车在哪?”
“那边。”
*
露天停车场离酒吧大门约百米,安度步伐不算晃,但走得极慢。
潮夜透寒,陈沧臂间重收,尽可能盖住她裸露皮肤,语气劣冷:“安度你出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安度挨着他蹭一蹭,“枷锁。”
“歪曲事实,颠倒黑白。”陈沧嘴角勾翘一瞬便回塌,诘问:“你要我怎么样我就要怎么样?”
“嘻,嗯!”安度应得爽利,好像这是必然定律,不易之理。她轻声补一句:“偶尔反过来也行。”
停车场空旷,冷白眩光从高杆灯俯投而下,陈沧眼眉毛发染几星淡银,留给她一个棱冰角冻的侧面,和一声不怎么高兴的闷嗤。
“哦不,”安度又想了想,弯探半个身子,头脸布笑,更改上句话的频度副词,“是——有时候。”
离车还有几米时,陈沧按下电子钥匙解锁,“啾啾”两声,宁谧环境里稍显聒兀。
安度浑身血液热沸,眺见天高地阔,便放纵涣失的神经自控力,开始掐头去尾地哼唱:“明明你也很爱我,没理由爱不到结果……”
陈沧觑她一眼,她自解成鼓励,音量乍提:“夜长梦还多,你就不要想起我!”
悍然变调的吼嗓,能隐隐听到回音,安度眯着眼要继续高歌,背部倏地一凉,抵上车门。
接着眼前一暗,唇瓣被含住,清润的触感压下来。
暖热鼻息急融,陈沧一手掌根按着她肩窝,一手穿过她发丝勾托后脑,强恣地吻住她。
几秒,他松开她,安度静愣着等反应归体。
“没想你,耳朵要聋了。”陈沧说。
“原来你发酒疯是这样的,”他笑,拇指在她唇上一擦,“公共场所有碍观瞻。”
安度默不到一秒,动作比思维还要明醒,在陈沧偏身要拉车门的一刹,双手卡控他的脸,夺他唇舌呼吸,占有欲极强地加深上个吻。
怔意转移,她红唇贴着他唇角,皆是湿亮,睫毛扫他脸颊,自曝张弛开关:“要我安静,这样才可以。”
“真醉假醉?”陈沧眉毛高挑,看她脸色泛红,眸盛恍惚,轻笑一声把她塞进副驾驶,“坐好。”
刚启动发动机,腹部多一双手无章法胡乱摸游,安度笨拙地掀他衣服下沿,心里做着比较,喟叹:“还是这个好。”
手猖肆向下,在他西裤裆襟刮巡,陈沧熄火,拿开她的手,立划禁区,“你摸哪里?”
安度不悔改,手指恶作剧般轮晃,理直气壮,“哪里没摸过?”
她神情醺然,行举无拘束,陈沧格挡两回得了空间,迅速在中控台置物箱找到一条丝巾,握着她手腕缠几圈,系紧。
陈沧推她坐定,检查她安全带扣好,施令:“别乱动。”
安度盯着手上的结半晌,懵怪地笑了几声,大致也是累了,她驯顺合眼,没了乱七八糟的动静。
陈沧无声重叹,复次驾车。
*
入门,按密码,陈沧一人完成,行云流水。
安度已愈发软痪,全靠他抱提,她费劲张开眼帘,看他输入“0110#”,醉笑:“陈沧哥哥过目不忘!”
陈沧不搭理,把快跪地的她拦腰抱进卧室,花了五秒钟熟悉她公寓,打湿热毛巾和给她找睡衣期间,安度已蹒跚着开了窗户,趴在窗框上吹风。
窗户未装防盗网,她上身几乎全悬出窗外,头发丝缭贴满面。
她觉得好玩且清凉舒适,也不察觉这个姿势多危险,陈沧惊吼一声:“安度!”
他健步而上,环着她腰把她摁回床面。
安度感他怒气漫溢,笑唱安抚:“‘吹吹冷风会清醒得多’,我就是有点晕,又不是要跳下去。”
陈沧脸色阴沉,为她脱换衣服的动作略微粗暴,擦脸擦身时又柔缓下来。
安度舒服不少,四仰八叉地伸展手臂和腿。
来回折腾,陈沧也出了一身薄汗,他长嗟,正要站起,手腕被圈紧。
“世界上只有两种男人,”安度头嵌入软枕,侧转身面向他,困得要睡不睡,眼皮闭合,坚持牵尽神识,对他道:“一种是陈沧,一种是其他男人……”
说完她呼吸逐匀,唇边露出舒心的,如婴儿般的非社会性微笑。
陈沧肩线松弛,扯一块毛毯轻轻为她披盖,扭头打量她卧室。
*
白木书桌只简单放置电脑和手绘板,马克杯端正地立在左手边。
过去他们同居,安度习惯顺手将水杯放在右侧,用鼠标时手背屡屡碰倒倾覆,狼藉之事经常发生。
陈沧每次提醒兼收拾残局,她累教不改,说喜欢看他整理。
而今养成新的良好习气,他轻笑:“有点进步。”
一本他的大学必修课编程用书平放在床头,陈沧讶然,不知是她什么时候悄悄拿走,一支笔夹在书内。
他翻开,一节语句知识点旁,她现学现用,写下两行代码:
“if(male==g)returntrue;elsereturnfalse;”
“三脚猫功夫,”陈沧低眸乜她恬静睡颜,笑出声音,“类也不定义,表达也冗余。”
他执笔,在后方写下更新后的语句。
安度睡熟了,翻身蹬腿,一只肥圆的玩偶猪骨碌碌滚到床下,陈沧捡起,瞧见商标上的字。
他扬眉,放回床铺内侧,揭撩她盖住耳朵的头发,俯身下去,滞顿片刻,在她耳边低沉道:“世界上只有一种小偷,坑蒙拐骗,蛮横专制,坏事做尽。”
耳膜进了热气有些痒,安度揉一揉,又翻回来,酣梦中下意识扯住他衣角,嘟哝:“你不要走了嘛。”
和前年冬天在游乐园时的情形很像,但又不那么像。
陈沧正正身子,将毛巾搭在床头架,唇濒近她的又停下。
他退离几寸坐好,只屈指刮了刮她鼻子,扫一眼墙壁挂历,含笑轻声说:
“嗯,今日限免。”
—分隔符—
?谢谢,迟到了几分钟。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来自卢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