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冷却了最初对围棋的一腔热爱。
既然觉得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自己一直一直那么努力地下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曾经连败五场的时候,她甚至一度想过,要不就退役算了吧?反正在日本棋坛,刚入段几年便注销资格的女棋手,也不在少数。
直到,她无意间发现了某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对面的傻瓜。
眼前,这个名为和谷义高的男孩子,第一次遇到,还是在五年前的日本棋院里。
那天,她刚进行完女流棋士的棋赛,赢了,却似乎并没有感到如何雀跃。
不愿干等电梯,就一层层地往下走。
不记得是经过四楼还是三楼时,忽然听见一声干劲十足的“哟西!”。
因为楼梯离自动贩卖机很近,稍一侧头,便看见了。
是一个红褐色头发的少年。
年龄该与自己相当。
身上的穿着实在不敢恭维,几乎可以称得上“菜色”的短袖外套、蓝色迷彩T恤,以及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深绿色长裤。
吸引自己目光的,是那个少年脸上完全发自内心的笑容。
笑得那么开怀,以至在那么糟糕的衣品拉分下,依旧让她觉得那么耀眼,那么特别。
也不知为何,这个少年的笑容就印刻在了自己记忆里。
往后,对他的关注便一点点增多起来。
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棋赛日程,也知道了他的职业棋士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再然后,便是一次次处心积虑的偶遇。
待联系多了,她渐渐能够察觉到隐藏在这个男孩子开朗外表下的细腻心思,也能从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到他对塔矢亮与进藤光的羡慕。
的确,塔矢与进藤这两位棋坛双星,在同龄棋手中的实力和受关注度,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即使百般不愿,他们也必须承认,有时候,除了坚持不懈的努力,天资与机遇也同样重要。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成为“塔矢亮”或是“进藤光”。
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们这般在日本棋坛大放异彩。
相比他们,义高给她的感觉,则更加真实。
他或许没有过人的天赋加成,却始终在围棋这条道路上坚定而执着地走着。
他也会屡遭败绩,会失落,会迷茫,但不管遇到多少挫折,他身上好像永远都裹挟着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义无反顾和乐观积极。
他的经历就像是每一位平凡棋手的缩影,同时,却又有着其他棋手所不曾拥有的珍贵品质。
今次,正是义高带她来看进藤的棋赛。
也是他,身体力行地教会她,既然选择了,便该不计得失,勇往直前。
就这样心里想着,眼里看着,小林幸子忽然叫了声和谷的名字。
叫的是:“义高。”
和谷应声抬头,很自然地“嗯”了声。
在心里,由衷地对自己的男友道一声,谢谢。
说出口的话语,却是颇具命令口吻的:“我渴了,你现在立刻给我去自动贩卖机上买瓶饮料来!不要矿泉水!不要咖啡!不要碳酸饮料!”
伊角:“……”
越智:“……”
和谷却好似习以为常般顺从地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同一时刻,幽玄之间内。
十九路的纵横棋盘上,劫争仍在继续。
曾有棋手这样定义一场棋赛的精彩度——
倘若一场棋赛直至终盘,都未出现过一次劫争,那么这场棋赛定如清汤白水般,寡淡无味。
任何一场精彩的棋局,其对弈过程中劫争不必多,却必能寻得一二。
但像今日这般,竟在一盘棋局中出现得如此频繁而密集,却是少之又少。
往往这边劫争刚歇,那边劫争又起。
此消彼长,循环往复。
而越是临到终盘,每个劫争的输赢便越是关乎到整盘棋局的最终胜负。
特别在此时棋局极其细微的情况下。
下午2点17分。
白240,粘。
当白棋最先抢得盘面上最后一个先手4目大官子,这场已持续14个小时之久的棋赛忽又再次陷入僵局。
检讨室里。
再不似方才那般鸦雀无声。
起初,众人或许还可以耐着性子等待光的应手,但时间滑向第十一分钟时,骚动声便如浪涛般开始席卷整个检讨室。
有人轻叹一声,频频摇头。
有人凑在一起,开始讨论黑棋后续可能动向。
更有人干脆起身,去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上购买咖啡提神。
但无论检讨室内如何不平静,有一点始终未变——
从下午棋赛开始到现在,检讨室内,没有一人说过一句抱怨的话语,也没有一人因为棋赛频频停滞而提前离开。
所有人都在等。
等待着亲眼见证第62期本因坊终回战决出胜负的那一刻。
哪怕此时,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早已自有判断。
光……
心中默念恋人的名字,亮放在桌下的手不由握紧了,整颗心也随之提了起来——眼下,棋局已接近尾声。纵观全局,黑空有88目,白棋也已近86目。凭借方才那处劫争,白棋正一点点拉开目数差距,而此时,盘面上超过4目的官子已寥寥无几。即使是光现在正在与桑原本因坊争夺的这处官子,最后,恐怕也是落入白棋手中……
至此,胜负结果似乎已然揭晓。
可总有什么,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无声地拉拽着亮,让他迟迟不愿轻易接受眼前这看似已成定局的事实。
不,一定还有转还的余地。
但会是哪里?
还有哪里……是可行,但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凝神思考间,分针又往前走了两格。
就在这时,不知谁开口说了句:“就这样了吧?”
这本该是一句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语,散落在漂浮低低讨论声的空气中,却意外地入了所有人的耳。
也仿佛正是以这句“无心之言”为契机,原本压抑许久的检讨室里直如石子投入湖泽,登时激起千层浪。
——黑棋……快要投子了吧。
——这盘棋,可惜了啊。
——就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吗?
……
一时间,所有对光不利的言论都开始一边倒地在检讨室上空凝结扩散。
又或许,这样的想法早在棋赛陷入僵局时,就已不约而同地在多数人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只是碍于层层顾虑,都不愿率先捅破罢了。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目视棋盘,亮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却没有一分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