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北夏使者见面的地点是山庄中央区域的祭天台,凤凰庄主已经等候多时,南夏重臣、几个仙宗的宗主也俱已到位。
北夏使者的阵容亦是给足了南夏面子,有北夏的股肱大臣,甚至还有原大巫的护法。
繁复的虚礼过后,宣读降书。
林疏的文言文水平不算低,但根据领域的不同有很大的起伏。仙家晦涩典籍,他读得通,而这些政治文书就一头雾水了。
只听使者读些甚么“开示门户,大义炳然”,甚么“而否德暗弱,窃贪遗绪,俯仰累纪,未率大教”,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直到“天威既震,人鬼归能之数,怖骇王师”与“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顺以从命”之类的言语,才直观体会到中心思想。
他努力听懂文言,却见身边的凌凤箫挑了挑眉,传音过来:“宝宝。”
林疏也面无表情传音:“嗯?”
凌凤箫道:“宝宝,你说……西疆听从北夏,今日北夏投降,玉玺交接,天下大统,算不算气运归一?”
林疏:“我觉得算。”
凌凤箫:“我本已代持南夏御笔,今日再接过北夏传国玉玺,岂不是要短暂当一遭人皇?”
林疏:“你恰好可以看看人皇气运是否会对凤凰血脉产生影响。”
凌凤箫:“也可。”
投降书冗长无比,北夏官员面对着凌凤箫,读得战战兢兢。
然而,谁都不知道,一人可横挡百万之师,令人闻之色变的凤阳殿下,正和只在传说中出现的,神秘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剑阁阁主用传音叨叨叨叨叨叨叨叨。
凌凤箫说,要强迫萧灵阳去当皇帝。
林疏说那萧瑄呢。
凌凤箫觉得萧瑄不行,不想娶妻,当了皇帝亦没有用,下一代还是没有继承人。
林疏想了想,萧灵阳的性取向好像较之萧瑄正常一些。
但凌凤箫说,亦不能让萧瑄闲着——给他封一个王,萧灵阳被皇后抚养长大,在处理前朝事务上有所欠缺,萧瑄却时常跟着他爹出入朝堂,正可以帮上忙。
怎么样让萧瑄心甘情愿给萧灵阳打下手呢?不能告诉他这是原本就打算好的,要让他以为,自己不这样做,就只能去当皇帝了。
林疏为此人的一肚子坏水所震惊,暗暗腹诽。
却没想到他们现在正在神念传音,心神所想都会被传过去。
凌凤箫:“???”
林疏轻咳一声,移开目光,去看别处。
可怜那个正宣读文书的北夏官员还以为是自己哪里说得不对,更加战战兢兢了几分。
投降书终于念完,接下来是仪式。
庄严的乐曲奏起来,原北夏的丞相在凌凤箫面前跪下,手捧白玉盘,玉盘中乃是一尊铜玺,上刻游龙。
登基的仪式上,新帝往往要从德高望重的老臣手中接过传国玉玺,然后接受百官朝贺,换成投降仪式,也是如此,这一方传国之玺,代表的却是一个国家的威权。
北夏丞相道:“忝据神器,愧矣。”
凤阳殿下冷白色的纤纤玉指接过玉盘,简单的交接动作,没什么刻意出奇之处——却是,江山易主。
但听他道:“敢不敬承。”
话音虽轻,其意却有千钧之重。
光阴似箭,人事如水,江河改道,天下分合,竟在顷刻间。
百官齐贺。
祭坛上已摆诸类祭天之品。
凌凤箫捧玉盘,林疏在他右侧,大国师在左,百官随侧。
但见一袭红衣缓步上高台,面向五色土之祭坛,道:“尚飨,永吉。”
众人伏地叩之。
“尚飨,永吉。”
他们毕恭毕敬的神色,仰望敬慕的目光,让林疏觉得,即使凌凤箫是女身,在这一刻,要继承大统,也是没人会反对的。
叩毕,西方忽传来一声清越鸟鸣。
林疏惊觉,此刻西方漫天的云霞,光亮无比,照得半边天空都流转金红的色泽。
忽地,大片的鸟群自西边山里飞出。
不见麻雀、喜鹊、乌鸦之类寻常的禽鸟,都是羽毛鲜艳,体型中等,姿态优美的珍禽,细数来,种类竟有近百种。
百鸟盘旋至天空,一一种近乎首尾相衔的姿态缓缓飞动,在天上形成一个色泽绮丽的漩涡。
古人云百鸟朝凤,莫非如此?
人群议论声起,纷纷说此乃吉兆。
凌凤箫亦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林疏想,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若凤凰再飞来,对着凌凤箫乖顺俯首——那么不论是萧韶还是凌凤箫,不论究竟是男是女是人是鬼,立刻就可以宣称自己是承天景命的帝王,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命不可违,立地登基。
前提是这人想当。
林疏想得不错。
下一刻,那只尾羽像晚霞一样艳丽,色泽像朱砂一样鲜红的凤凰残破,果然带着飘渺的光晕,自西边天际徐徐飞出了。
众人惊叹。
唯独林疏知道,这并非甚么天兆,而是皇后在凤凰山庄的某处,吹动了引凤箫,引来了它。
凌凤箫却面无表情。
礼官接过了传国玉玺的玉盘,凌凤箫则面无表情牵了林疏,欲往祭台下走去。
态度很明显,此时与我无关,我不合作。
那凤凰果不其然地朝他飞过来了,看似飞的极缓,实则俯冲得极快,几乎是片刻间,就悬在了凌凤箫的正上方。
它的眼睛是黑色的,有些温润的光泽,注视着凌凤箫,愈飞愈低,然后朝他温驯地低头,递出鸟喙。
林疏能感受到凌凤箫身体的紧绷。
凌凤箫本该伸手抚上鸟喙,接受它的顺从,可他却没有动,只是与凤凰冷漠对视。
凤凰低低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
众人已经看呆了,连大国师都不能免俗:“这……”
林疏忽然心神一动。
他蹙眉,伸手,青冥洞天所化的那枚青铜骰出现在手中,疯狂乱颤。
林疏不知这东西抽了什么风,神念探进去,看见那面因果镜子在洞天内激烈地左冲右突,撞上墙壁,将青金石的墙面都撞出深深的裂缝,似乎极力想要出去,师兄则飞快追赶,试图制住它。
——这令林疏想起昨夜这镜子幽幽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幕,心神极其不安,握住青铜骰,看向身侧极近处的凌凤箫,思索是否该告知他此事。
——就在这一刻,他心中的不安猛地放大!
那一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呼吸也无以为继,他心脏停跳一拍后,忽然狂跳起来!
他瞳孔缩了缩,一股强横的天地威压锁住了自己,令他不能移动半分,而这感觉无限放大,他眼前甚至出现五彩缤纷的杂乱虚影,像是濒死之时的幻觉!
远方,似乎有一道飞光朝自己射来,如白虹之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