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头,更多的人陆陆续续出声。
“我以前很喜欢来格里芬海洋世界看表演,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这里的动物是怎么想的。”
“十几米长的水池,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比单人床大不了多少的铁笼子吧?在这样大小的地方生活了整整四十年,难以想象。”
“这样的虐待,我们能坚持四十年吗?”
“即使是这样,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这头虎鲸还是选择了保护人类。”
“生而为人,我感到……十分羞愧。”
情绪如同生长在寂静海底的水草,微微摇曳着,在人群之间传递。
苏澈能够捕捉到来自陪审团的情绪,那并非是激烈的、谴责的、疏远或者痛恨的,而是一种类似于水波一样的潮涌,将人包裹在其间时,令人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他抬起头,看到虎鲸老爷爷抬起头,将头顶微微露出水面。
感觉到苏澈的视线,它的动作一僵,然后,“扑通”一声,动作迅速地潜入了水底,哼道:“咋嚏!”
——哼,爱哭的鼻涕妞!
闷雷般的声音落下,虎鲸老爷爷喷了一口沁凉的海水,恰好落在小女孩的脸上,像是在给她洗脸擦眼泪。
……
“时间到。”顾铮在情绪发酵到顶端时,又用他那枚命途多舛的大法官勋章敲了敲地面。
“再次开庭,继续审理虎鲸意外伤人一案。”
“陪审员们,你们是否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
“是。”人群互相看看,坐在顾铮正前方的一名男青年代表大家道:“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万物生来平等,这是我们每个人很久以前就从书本上学过的一句话。但是很抱歉,我们没有做到。”
“自由是宝贵的,它对于人类和虎鲸来说同样宝贵;生命也是宝贵的,它在人类和虎鲸面前完全平等、不分高下。”
“即使身为不同种族,在身份与立场上天生存在着差别,但我们无法认为自己同胞的行为是正义的,就像我们无法对遭遇了这样的虐待后,终于对施害者进行反抗的虎鲸提出任何指控。”
“因为将它推到如此境遇的不光是捕鲸船、格里芬海洋世界,不光是藏在暗处的那个神秘组织,而是我们每一个人,我们自以为是的喜爱和浅薄的追逐,是命运背后的那只手,也是奠定它半生悲剧的基石。”
“那么,认为虎鲸无罪的有……”
小女孩第一个举起了手。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高高举起的手臂层层叠叠,如同卫兵手中的标枪,拱卫着身后的卡车,以及卡车内的虎鲸老爷爷。
“一、二、三、四……”顾铮一一数过去。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善意的面孔,最终——
“一百四十九、一百五十、一百五十一……”
刘警长任凭执法记录仪开着,他自己摘下警帽,脱下警服,举起了一只右手。
“我是法律的捍卫者,但是剥去这层身份,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普通人人。”
“去看看你出生的那片海吧。”他站起身,对水箱里的虎鲸老爷爷道。
像是被他的行为提醒,其他的陪审团成员也纷纷上前,向虎鲸老爷爷表达自己的美好祝愿。
“进入北大洋的时候小心极地洋流。”
“记得多吃几吨北极贝,那个可好吃了,还贵。”
“要是能偶尔游回来看看就更好了,当然,不游回来也没什么。”
“我会想念你表演过的杂技的,我和老婆都是你的粉丝。”
“……”
在乱七八糟的话语声中,顾铮用手里的黑色勋章在地上一敲——
他严肃道:“我宣布,虎鲸无罪,当庭释放。”
陪审团们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甚至因为自己的胜利爆发出一阵欢呼。
吊车再次启动,开到了靠近海面的地方。
虎鲸老爷爷还没享受完恒温极净,经过多次消毒杀菌的海水,就被“扑通”一声,扔回了海里。
“再见!”人群欢呼鼓掌,目送它和它的子子孙孙们远去。
虎鲸老爷爷:“……”
身后的曾孙活泼地拿尾巴一甩水,玩了个空中鱼跃,然后催促道:“嘤!”
——祖爷爷,鱼。
回头抽了一尾巴讨债的曾孙,祖爷爷已经开始考虑不表演杂技,以后要靠什么养身后这群儿子、孙子、玄孙、曾孙了。
它:愁。
这么一想,带着全家回深海抓鱼好像还不如组建“虎鲸一家”巡回马戏团靠谱。
前一种可能饿死,后一种只要肯干,绝对饿不死。
但,无论如何。
一甩尾巴,虎鲸老爷爷发挥30海里/小时的极限时速,游出了这片囚禁了它四十年的海域,游向广阔的、无边无际的大洋深处。
在身影即将化作一个小点消失不见之前,虎鲸老爷爷回头看了一眼,傲娇地哼道——
“咋嚏。”
我宣布,人类无罪,赶紧滚蛋!
……
感动的气氛萦绕了好一会儿。
乘客们纷纷站在岸边,目送虎鲸们黑白相间的、矫健的身影远去,直到露出水面的镰刀型背鳍再也看不到一丝踪影。
苏澈舒了口气,突然一拍脑袋:“坏了。”
“怎么?”
“忘给大黑装假牙了。”
顾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小怪兽、熊宝、柠檬茶、舞本27 的地雷,么么扎~
☆、飞机杯
没有假牙的大黑已经浪飞到千万米外, 想要找也找不回来。
于是, 苏澈只得拜托现场的兽医, 万一大黑回来探亲,别忘了按住它装假牙。
“钱就不要收了。”苏澈掏出自己的钱包,刷卡。
自从做完了《变形计》,提出节目里的打赏, 他也是个有钱人了。
“不用不用, ”格里芬海洋世界的兽医推拒:“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收下吧……”
两人拉锯片刻, 还是顾铮有主意。
他替苏澈抽回银行卡, 沉稳成熟地对他说:“大黑已经是条四十多岁的成年鲸鱼了, 该学会自己赚钱装假牙了。”
又对兽医道:“下次它来,你就和它说,先挂账,回头逮一吨北极贝抵医药费。”
一吨北极贝的价值远远超过满口假牙, 还有找零, 苏澈算了算,没说话, 默认了。
顾铮坦然而自得地接受着他“我的人真能干”的赞许目光。
刘警长:“……”
好像刚才那个义正言辞地说“它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的人不是顾先生似的。
穿上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