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万里冰封,只是这元重峰,没有一片雪能进来,在无边雪白画卷中突兀的一点绿,让人心生好奇。
山上有二人,低着头,咬着牙,不肯退。
庄游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嘴巴不放松,身体在哀嚎,全身都在作响,只是旁边的人没倒下,他怎么能倒?
无数次吸气,努力地抬起脚,缓缓地在空中划过很短的弧线,踩在下一个石阶,脑子几乎已经空白,只有呼吸和抬脚,感觉随时会被压死,但一低再低的肩膀总是倔强地死撑。
王小力心里骂娘都没力气了,只是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个落寞的背影,该死。
所有人都以为王小力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太傻了,其实他真正不喜不愿的,是那个男人叫王大力,这不是个笑话,虽然很像一个笑话。
虽然白鹿学院天下闻名,但王小力当初根本不想进来,老子是要做大将军执掌虎符统帅三军的,怎么会跑到这个鸟地方读书?尤其是想到读书,就想到那个男人。
世人皆知大将王翦和独孤洪城乃白起左膀右臂,独孤谋计,王翦勇力,提到勇冠三军的猛人好汉,没有王翦大名那不提也罢。王翦不贪图美色,一妻无妾,膝下只有一子,而这一子,成了大秦多少人的笑柄。
王翦文化不高,给儿子取名为大力,想着小家伙将来能接过手中大旗继续征战四方,可王大力抓周时抓了本儒家经典,日后更是只喜读书不好刀兵的读书胚子,把个王大将军急得直拍大腿,没办法,老王家出个读书人也行吧,王翦找了几位当世大儒,结果几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先生硬是教出个连举人都考不上的废物,王家小儿,止于秀才,简直笑掉大牙。王翦陆续又找了些先生,可儿子就是个榆木脑袋,最后只好作罢。
王大力籍籍无名,居于洛阳一隅,无人问津,王翦也很少登门,只有成亲那天才喝了杯酒就匆匆走了,直到王小力的出生才让王翦再次登了门。
在王小力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院里有棵桃树,父亲总喜欢在树下读书写字,母亲会在一旁研墨,一树桃花下王小力总会追逐着落下的花瓣。有一天,王小力竟然推倒了父亲心爱的桃树,他的力气越来越大了,但父亲没有生气,而是摸着惶恐的他道“没事,没事”
从来没生过气的父亲在王翦登门后,跟老将军争吵了一整夜,第二天,王小力就去了将军府,父亲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跟祖父生活的王小力越来越受祖父满意,王家小儿天生神力无人不知。
有时回去看娘亲,那个男人总会穿着一身儒袍微笑着看自己,但王小力已经看不惯男人的温柔了,爷爷说过,“平庸就是他的罪,离他越远才是保护他。”
王小力再大些,听说了父亲少年时一手文章名动洛阳,但因为写过天枢院赵高坏话而科举不顺,连爷爷都对此不愿多说。
王小力问过男人,名字粗糙却一生温柔的男人从新栽的桃树上摘下熟透的果子,递给少年,少年不理,只好收回,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说道:“我是读书人,有些东西不能改变。”
“可你为什么要跟天枢院作对呢?”
“有些书我想读,有些人不让,所以我不服。”
王小力从小不喜读书,实在搞不懂男人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男人笑着伸手摸摸王小力的头,但后退的少年让他摸了个空,他也不在意,道:“有空可以读读书。”
读书读书,就知道读书,读成一个天大的笑话,穷酸秀才,但王小力却第一次忤逆了爷爷,然后,他就来到了白鹿学院。
脑子里飘过万千思绪,王小力才爬上一个石阶,夜色已深,但两个少年还在爬。
爬,是因为真的是在爬,两个人已经无法站起了,手脚并用地在坚持,背后就是漫天繁星,换做平日庄游一卷读罢定会看着星空,只是现在不能也不想了。
不知爬了多久,日夜旋转,物我两忘,生死不知。
整个人都已经匍匐在地上,手上血肉模糊,庄游和王小力同时伸出左手,向上攀去,谁知竟然空了手,突然能够抬起头,没有一点压力,大师兄的脸,很模糊,耳边传来“山顶到了”
庄游两眼一黑,昏死过去,失去意识前,恍惚听到王小力有气无力的“王八蛋”
终于结束了,少年疲惫而满足。
耗时近一月的丁子科鹿角试落下帷幕,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主峰进行鹿角试的最终名次排序。
甲乙二科的鹿角试并不是每年举行,所以这天主峰可谓是人潮涌动,大批学生聚集在广场上,挤得水泄不通。
“哎,你们听书了吗,这次文武两场都是一个人榜首。”
“这么厉害!谁啊?”
“是那个穿蓝袍的家伙。”大伙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看到了一个颇有些局促的少年。
“欸,那不是大厨吗?”
“哦,是他啊,昨天的红烧肉是真难吃,他可得快点回来。”
……
而庄游与先生们站在高台,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拘谨,但身边椅上坐着的袁元远说着俏皮话,是的,他已经醒了。
“庄游,你小子可以啊,竟然揍了独孤存,想我一世英名,竟然被阴了,老子一定找回场子!”
韩小果看着台下,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只好失望地低头。而王小力则跟石乐志聊得热火朝天,约好了下次好好打一场,只有独孤存一人独立,冷冷地看着台下,还有几个少年聚在一起聊着天,正是李延书、徐一孜等人。
唐老头手里抓着一小袋花生米,炒得喷香,搓去红皮,丢到嘴中,嚼得有滋有味。而面黄肌瘦的齐东来不爽地看着到处乱丢花生皮的唐老头,挪挪屁股裹紧衣服不再动弹,像极了庄游还挂在伙房的咸鱼。陆寄衣膝上长剑横房,正经危坐,邱先生拿着一个小瓮逗弄着里面的虫子,教授庄游史籍的赵先生两眼放空发着呆……
苍颜皓首的院长上台发表了不咸不淡的演讲,就来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要排名了。
大家都知道第一稳的就是庄游了,但接下来的九名却没有那么确定,文试的分数是固定的,武试的排名也定下,但二者相加进行排名就需要好好斟酌了。
“第十名,徐一孜”,少年对着梅鱼笙露出笑容,谁知姑娘压根没有看他,只好气馁作罢,看来第十确实不入佳人法眼呐。
“第九名,李延书”台下一片欢呼。
“第八名,……”
一直到前六名,台上的人才真正的迫不及待起来,院长停顿了一下,继续宣读。
“第六名,韩小果。”小姑娘露出了笑容,庄游等人也纷纷祝贺。
“第五名,石乐志。”石乐志咧着大嘴,手里抓着大刀恨不得拔刀庆祝一番。
“第四名,袁元远。”坐在椅上的袁元远微微躬身致谢。
“第三名,独孤存。”独孤存面无表情,脸上的淤血痕迹还未完全消散,手中折扇握的很紧。
“第二名,王小力”台下喝彩连连,平日里王小力虽粗暴,但人缘还算不错。
“案首,庄游。”
少年露出了笑颜,昔日立下的誓言今日已经做到,周围同窗的祝贺,再加上独孤存铁青的脸,真的满足的不行。
接下来就是奖励了,除了庄游以外,其余人都获得丹药法宝功法奖励,而庄游,则可以进书斋二楼。
书斋二楼,是所有学子乃至天下修士都梦寐以求的地方,据说里面有无数秘籍宝典,但只有甲子科的学子和先生们才能进去。
除非,拿到鹿角试案首。
庄游怀着虔诚的心情洗沐换衣,然后就来到了书斋。
到书斋的路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在学院的一年几乎夜夜呆在书斋读书,真算是刻苦了,而每次靠近了灯火通明的书斋,庄游总会看着书斋的上面,想着里面到底是什么。
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刚走到书斋门口,庄游就看到汤境师兄,连忙问好,一向不苟言笑的汤师兄面对庄游时颇有耐心。
“庄师弟,跟我来。”
庄游跟汤境走到书斋门口,前脚刚迈进门,里面的景象让他为之一怔,不是熟悉的一楼场景。
“书斋二楼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让你进来。”汤境为他解惑道。
庄游看着一排排书柜,没有想象中的庄严肃穆严密看守,跟一楼没有什么两样。几扇窗户半开,可以瞧见外面的风景,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
庄游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好在身旁汤师兄开口道:“鹿角试安排案首进二楼,有它的道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师兄,这里收藏的书都是些什么?”
“什么类型都有,功法、史籍,炼器、医药等都有,很多。”
“师兄你觉得我应该选什么?”
汤境曾经也是丁子科案首,所以庄游这样问他。
“你知道甲子科有多少学生吗?”
庄游不解此问,而汤境也很快就说道:“一共五人。”唬的少年一愣,这么少?
“甲子科的学生都是由院长选出来的,而其他人到了乙子科便可以在二楼选择一本适合自己的书,然后从此修炼,直至毕业,只有甲子科的学生可以自由进出二楼。”
“学院这样做到目的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学院虽然招收天下学子,但毕竟是大秦的学院,所以有所保留,甲子科一律秦人。”
“至于你现在应该选什么,我建议你选择一门适合你的功法。”
庄游没想到汤师兄说的如此明确,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似的,一时有些踌躇。
“这是陆先生安排的,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他就是你的授业师了。”
庄游还是有些糊涂,什么是授业师,为什么是陆先生?
汤境领着庄游来到一排书柜前,道:“你自己选吧,书不能带走,接下来每日你都可以选择到二楼参读,仅限于这本书。”
进二楼一次并不是字面上意思,而是可以进去很多次,但权限只能是一本书。
庄游绕着书柜走着,《南明离火总纲》、《心剑诀》、《中玉录》……许多不明觉厉的书籍从眼前掠过,好厉害的感觉。
少年一排排地逛着,心里虽然满是向往,恨不得读完所有的书,有一本书甚至关于大周秘史!从清晨到华灯初上,少年流连忘返。
终于,他走到了汤境的面前,递出了手中发黄的册子——《剑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