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街上空空荡荡,屋顶一只灰猫迅速爬过,还有几户人家亮起灯火,更多的是在被窝中心惊胆战地听着林府中爆发的声响。
院子已经一片狼藉,满地的树枝泥土,两棵茂盛的槐树现在只有斑驳的树根,以及浓郁的阴气肆虐,一人一鬼,正在对峙。
庄游本想劝几句,可是看着眼前狰狞恶鬼冲天的怨气,也就断了念头,他没有舌灿莲花的本事,这等恶鬼也不是言语能够度化解决的了。
而且这件事情已经越来越复杂了,不是简单的恶鬼伤人了,情杀,报恩,复仇这一系列恩怨,已经超出了对与错的范畴,好在庄游是个简单的人,他只在乎一点,那就是先解决恶鬼,不能让事情继续恶化。
一道拳起,左边开山,右边分海,拳头上包裹着肉眼可见的气旋。徐松面色惨败,身上湿哒哒的,以及许多水草样的东西缠绕着他,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拳头还未碰到这个水鬼,徐松就发出尖利的痛苦嚎叫,身上冒出白烟,好似烙铁插入水中一般,何其霸道的真气!
徐松避其锋芒,四处躲闪,庄游进攻多次无果,小楼那边的喧闹不止,一时有些僵持。庄游停下,深吸一口气,右手成剑指,体内无数剑气组成的三座长城运转,发出金色光芒。
无数剑气竟然凭空而生,袭向恶鬼。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真是放屁,有剑无剑就是不一样!三尺青锋,拿在手里才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抓紧自己的剑。”
陆先生的话犹在耳边,但庄游现在没有剑,只好如此。
徐松被密密麻麻的剑气所包裹,躲闪不得,只好缩成一团,左突右冲的范围越来越小,只好不甘地等着剑气袭来,谁知看似威势浩大的剑气竟然是纸老虎,一触即散,徐松不明所以,而剑气消散的时候,一只拳头,霸道地出现在面前。
几乎所有的真气倾泻而出,右臂的经脉因为输出过多的真气而胀痛不已,体内的剑气长城也残缺不少,城墙上到处是破洞。三座城,一城一万剑。
而地上的徐松,也没了张牙舞爪的气焰,一身灰黑阴气快速消散,出现了一个面目清秀的读书人,正是徐松。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对徐松要求甚高,但母亲却溺爱得很,徐松多次考场失利,连个小小的童生都考不上,县试都过不了,可把父亲气个半死,可母亲却依旧护着。垂头丧气的徐松从此跟一群狐朋狗友称兄道弟,挥霍家财,吃喝嫖赌,甚至被债主堵到家门口,一次次父亲和母亲还债,偌大一个家破了,父亲可是有名声的人,活活气死,但死前看向徐松的目光却让这个不孝子跪下泣不成声。徐松醒了,可母亲病倒,家徒四壁,徐松找以前的狐朋狗友,可哪还有人搭理,病死前,母亲还是担心这个儿子。
徐松向庄游一拜,夜风一吹,魂魄也不稳了,这等厉鬼,只有魂飞魄散的结局。庄游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是道士,但学的就是道学,往生咒也会,便念了起来,一院阴气荡涤一空,徐松自空中消散,只是他脸上的悲苦和愧疚,还是让庄游一再叹气。
这边事了,庄游拔步奔向小楼。
远远看见小楼上阴气满布,比之徐松犹有过之,但恶鬼却在楼外逡巡不前,愤怒地嘶吼。
庄游膝盖一弯,用力一蹬,整个人拔地而起,射向空中的何家远,而楼内林若婉三人躲在归墟后面,归墟剑身蓝色光芒大湛,阴气也无法侵入。
“你倒是一剑斩了他啊!”庄游狠狠地说道,谁知归墟光芒一收,赌气般摔在桌上,动都不动,庄游无奈,握拳打向何家远。
在空中何家远更加灵活,庄游一击落空,一个转身落入窗内,一把抓住归墟,手中归墟动了动,似乎在生气。
自从修炼剑长城,这归墟似乎醒了般,跟以前偶尔一动不一样,现在是彻底醒了,庄游可以感觉到剑中有一种灵韵。
一剑在手,剑气凌空,百步内取人首级,用力一挥,剑气一瞬间袭向何家远,上次让你们跑了,这次可不会如此。
与徐松身缠水草一身水滴不同,何家远面色青黑双目赤红,身子模糊全是一团黑雾,躲闪着剑气,何家远被剑气劈得哇哇直叫,但似乎效果不大。
“臭小子,让你滚你不滚,真是找死啊!”
庄游看向林伯,“带他们走!”林伯抱起地上的林若婉跟林普匆忙地下楼,何家远见状,疯狂起来,扑向三人,而庄游长留剑势起,上来就是最后一势,山岳也在此剑中,中正平和的长留剑法前二十四势重在防守,每一势都留有余地,可陆先生所授后二十四,全都凌厉无比,甚至有些疯狂,庄游也明白学院只教前面一半的原因的,后面杀伐过重,需要好好练前面才可。
何家远正面与庄游一撞,“轰”得一声,小楼半边坍塌,竟是一剑之威!
而何家远身上浓重阴气几乎全部剥离,恶鬼就是恶鬼,疯狂至极,全没了先前的狡诈!
但庄游先前与徐松一战真气耗去不少,现在这一剑更是几乎耗尽,而何家远虽然好不到哪里去,却也还有一战之力。
“归墟啊归墟,你不是很厉害吗?还不帮帮我?”
归墟闪啊闪,似乎很得意,但就是不动弹,庄游使劲甩了甩,结果归墟闪都不闪,把个庄游气笑了。
何家远纳闷地看着一人一剑在那折腾,周围阴气聚拢,身上雾气恢复些,而庄游真气却没多少了,一见此景,更是道:“好啊你,见死不救,太没义气了吧。”
剑横于胸前,咬着牙提着气,看着几乎恢复如初的何家远,庄游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恶鬼能够让小孩停止哭啼的青面赤目在眼前,庄游还是波澜不惊,只是后背的汗透以及发白的虎口说明了问题。
何家远长大了嘴巴,长舌在嘴里抖动,而庄游手中的归墟一闪,消失在手中,下一刻,就已经穿透了恶鬼。
战斗转瞬即至,看着慢悠悠飘到面前的归墟,庄游哭笑不得。
练练夸奖,归墟得意地闪着,收起归墟,看着夜色里再无一丝阴气,可怜的何家远被一剑斩灭,连庄游念个往生咒的机会都没有。在湖边一个小土堆里,一些白骨露出地面,看这大小,应该是林若婉还未出世的胎儿,庄游知道何家远躲在何处了。
只剩一半的小楼前,庄游再次叹了口气,这任务还没有完成啊!
“庄公子果然是高人啊……”林普激动地向着庄游不停道谢,而庄游只是稍稍点头,目光一直对着另外一边。
深夜,门房,林伯看着面对窗外明月的庄游,像是一个木头般站了许久,突然间来了一句“明日我去衙门投案。”
但是他话头一转:“但是小姐是无辜的,公子能不能放过她?”、
转过身,庄游看着恳切的老人,“事情都是你做的,牵扯不到她头上的。”
林伯身子一松,坐在凳上,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每一道皱纹都是欣慰的痕迹。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不是父母,胜似父母啊!
第二日,庄游谢绝了林老爷的重金谢礼,只拿了些路费,便告了辞。但他没有走远,最后一次在同来酒楼听书,放下些赏钱和一壶好茶,走出了门。远远看见林伯跟着两个差人走着,一见庄游,点头示意,庄游长叹一声,胸中再无半点郁气。
林府中,林普在夫人病床前来来回回地走着,“林伯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而小亭里,林若婉痴痴地看着湖面,远处,残荷中一点粉红花苞亭亭玉立,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湖面的哭声幽幽不断。
买了两个大肉包,庄游上了路,出了城,日落西头,空旷的路上老远不见一个人影,两边的树林随风而动,庄游身后的影子拉了很长。
走了很久,庄游的脚程很快,到了偏僻的山林间,庄游脚尖轻点,一跃而至一棵树上,闭目休息,林间的声息全在耳边,却不嘈杂。
路上突然传出声响,一队人马出现,后面一阵马蹄声,一群人追上包住了马车。
“跑,我看你们怎么跑?”
马车上马夫吓得脸色发白,差点跌下车来,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而幕布后钻出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叫道:“阿叔呢?”
一群拿刀汉子笑了起来,领头模样的汉子举起手中带血的朴刀,狞笑道:“那些断后的人啊?哈哈,早就成了爷的刀下亡魂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小男孩脸色发白,却没有后退,拔出腰间的一把小刀,走出马车,于一旁畏缩的车夫形成对比。
“你们这群土匪,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男孩的声音还很稚嫩,把一群土匪都笑了,土匪头子笑道:“好一个英雄好汉,只要你把财宝还有……”想起马车窗一闪而过的面容,土匪们的嘴巴都有些干渴,淫笑起来。
男孩站在车上,身后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角,“没事的,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而车夫已经滚落下车,跪下道:“大爷们,我就是赶车的,与我无关啊……”
土匪头子摆摆手,一马出列,月下刀光凛冽,映照着车夫绝望的脸色,一声叹息出现在所有人耳边。
然后,一个人出现在车夫的面前,手指搭在挥来的刀上,纹丝不动。
“我说,大晚上的,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