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有点怕陆行川,或许是为初见时吃的大亏,也或许,是为这份骄矜。
“我一向睡不好。同你无关。”
“怎么会同我无关?你是我的……”兄弟朋友同住人,好几个词在徐泽舌尖滑过,他却都不甘心说出口,总觉得说出口了,便是为如今的不甘心定了性了,“你是我凝碧宫的人,你的一切都同我有关。”
“……好吧。”
陆行川自己,倒并不觉得受困梦魇,或者从梦中惊醒是什么丢脸的事。徐泽拘着他,一定要他睡,那他便睡。起初是整夜整夜的睁着眼,到徐泽一一试过荒腔走板的摇篮曲,有头无尾的睡前故事之后,陆行川好歹是能被人折腾睡着了。
梦里是父母惨死,整个陆家浸在火海里的场景。陆长生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知道这是梦,知道自己无从改变,也知道自己必须看着。
他需要睡眠。他还不能死。
到很久以后,恩仇清算干净,旧梦不再扰人的时候,陆行川才第一次享受到安稳的睡眠。而从始至终,徐泽并不知晓他的噩梦。
从始至终,徐泽也一直守在他身边,唱荒腔走板的歌谣。
14
陆行川一路都走得很随意,见着好吃的就停下来吃一点,见着好玩的就停下来玩一玩。他想着凭武林盟的人手,若是李穆然要花心思找他,费一些力气总是能找到的。沿途他发现有人跟踪,也并不在意。这点时间,武林盟的人应该还找不到他。会跟踪他的也只有……
“徐泽。”
“哎呀行川弟弟,好巧好巧。”徐泽被陆行川扯着衣领拎在手上,慌得不行,讪笑道,“这么久没见了你也不对我好点儿。”
“哦?你想要我如何对你?”
徐泽听着这话,恍惚是在听“你想怎么死”,吓得他赶紧抱着陆行川的手臂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我这不是看你这次走了好久都没回来……行川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看着陆行川,想着有些日子没见,他的行川又变好看了,眉目清楚干净,还带一点点笑,笑得他心里痒痒的。就是不知是没吃好还是没睡好,好像瘦了一点。
“我在武林盟还有事要做。而且你该明白的,”陆行川把人放下,“等此间事了,我便不会再回凝碧宫了。”
“什、什么?陆行川你把话说清楚!不回凝碧宫你能去哪儿?”徐泽简直气红了眼,想这武林盟是什么鬼地方,行川才去多久,莫非就被什么小贼给勾走了么?
“我早知道自己亲族丧尽无处可去的,不必你来提醒。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果他,……或者你,要我回报,陆行川自然,不敢不从。”说着他作势便要朝徐泽跪下,做派驯服,眼底是落雪的荒原,空而冷。
“行川!”徐泽哪里敢叫他跪,一时吓得话也说不出来,自己反倒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他也不敢解释,陆行川要走他也不敢拦,只垂着头,伸出手,虚虚握着陆长生一只脚腕。
他想着陆行川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又想陆行川这样冷漠一个人,又何必分辨他话里的意思?
“行川我错了。”想来想去还是只敢认错,“我不该那样说的。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天地虽大,但若是你的话,便哪里都去得。”徐泽觉得有一点委屈。除却血仇,陆行川浑无牵挂,自然哪里都去得。他他不是呀。
他的牵挂只一个陆行川,可这人心地敞亮眼底空茫,心里眼里都有空地,却不愿装下他。
“多谢。”陆行川俯身,在徐泽手上轻轻拂过,那人便不敢再抓着他的脚腕了。“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快些回凝碧宫吧,别再跟着我了。”他需要在一段比较合适的时间之后,以一个比较合适的姿态被李穆然找到。徐泽若是在他身边,事情就不那么方便了。
“我知道了。行川你要是……要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随时找我,我随时都能到。”说完他很勉强地朝陆行川露出个笑,然后一步步往后退,僵硬地转过身,既想多看陆行川两眼,又怕走得慢了,更被陆行川讨厌。
朝夕相处这些年,陆行川并非对徐泽的心思全无觉察。正相反,他一向心思重,待人待事都较旁人多两个心眼,发现的可能比徐泽自己都早。
他原先是漠不关心,后来便有些可怜这人。师父确实待他恩重如山。师父的儿子,要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喜欢上他。
若仅仅是不假辞色还不够的话……
“徐泽,”徐泽猛地转身,目光惊喜,陆行川几乎有些无奈,“算了吧,别再找我了。你知道这没用。我不喜欢任何人。”
“行川,你不能……”凝碧宫的少主人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在陆行川面前,卑微胆怯得像一只小老鼠。他看着陆行川,想露出个好看些,讨人喜欢些的笑。一咧嘴,鼻涕眼泪却一起流下来了。
“你不能,连我喜欢你,连我待你好,都不允许了……”
“行川,求你了……”
“给我留条活路。”
第5章 15~17
15
凝碧宫的少主人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行川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徐泽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他。
凝碧宫虽不算什么名门大派,但凭徐正多年经营,根基稳固,势力范围也不小。徐泽从小过的,真正是心想事成的日子。陆行川想,自己确实是从未好好地讨好这位众星捧月的凝碧宫少主人,或许正是因此,反倒让对方升起些幼稚的不服气来。换作旁的人,总不至于把这点不服气误认作多么深刻认真的感情。陆行川觉得就是徐泽,很快也就会从这个幼稚的阶段走出来了。
陆行川甚至还觉得,或许等徐泽真正走出这份幼稚的情绪,对他,多少还会有几分迁怒的。这样想着,对眼下这件事,他便更觉得头疼。
“好了,一点小事要生要死的,不好看。”陆行川弯下腰,掏出手帕替徐泽囫囵地抹了抹脸,再使了点劲把人拽起来。“你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还……我还能……”徐泽结果手帕,不舍得抹脸,就攥在手心里。他也不敢顺势握着陆行川的手,只顶着一脸鼻涕眼泪看向陆行川,“我还能再来……找你么?”
“若是你一哭,你要做什么我便都要答应,那叫什么你待我好呢?”陆行川松开扶着人的双手,正色道,“陆家的事,师父总盼我放下。我自己,又何尝不想放下?若真能放下,随你回凝碧宫,写我的字,看我的书,也不必多么下苦功练武,有什么不好?”
“可你不愿意。”徐泽看陆行川眸色深沉,说着“何尝不想”,眼底却分明是不甘心,只觉得心疼得发颤。只要陆行川愿意接受,他想要用尽一切方法替陆行川抹平这份不甘心。若陆行川不接受,他也只好……偷偷做。
“是啊,我不愿意。所以回去吧徐泽。你是师父的儿子。若日后为帮我,将凝碧宫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