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害怕了。
他曾经无数次纠结过, 如果不是他如今年岁尚小,在宫中人微言轻,他也不想将那封信交到她手上,让她触及了曾经的污秽。
见着那日她的模样,他后悔了, 极度后悔。
她不该被纠缠在这漩涡之中,她已然承受了镇国将军死亡真相的痛苦,她再知道当年的荒唐事,她该如何自处,该如何痛恨自己?
她曾经是那么的敬慕父皇,甚至为了父皇临终前的一句话,成了大齐最年轻的太后。
明明在蜜罐里长大的她,却用瘦弱的肩膀撑起大齐皇族的半边天,护着他们这些年幼的皇子长大,更护着飘摇的大齐稳固根基。
而他的父皇,只是个卑劣小人,用卑劣的手段,卑劣的爱着人,又卑劣的让她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活过。
他的眼睫轻轻抖动着,在眼睑下方落下一片阴翳。
宁清阳摸上了他的下巴,把面前这张熟悉的小脸抬起来。
见到他和皇帝有七八分像的脸,宁清阳忽而笑出了声来,“你早便知道了,只是不告诉我,让我活的像个傻子,枉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不想你掺和这些,故而不问你,却不想你什么都知晓,活得比谁都明白。”
“阿衍,你真是个合格的帝王。”被她一手培养,一手推上帝位的,冷酷无情的帝王。
姬衍猛然睁大了眼睛,“不!不是!”
他怕她受不住……
他总想保护她,总觉着自己也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他只想让她不要再受伤,却忘了有些事不让她知道,比让她知道更痛苦。
岁月到了尽头,一睁眼却从来了一次。
姬衍起初以为自己只是活在梦中,却意外发现,上天是真的厚爱于他,让他回到了年幼之时。
他还是想护着她的,只是……只是……
他忽然之间茫然的发现,他再也找不到为自己辩白的借口,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自欺欺人。
对,其实他也是个卑劣小人。
他偷偷喜欢着她,总怕她得知了这件事会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用保护她作为借口,一遍又一遍的伤害着她,还自以为是自己拯救了她。
姬衍颓然敛下眉眼,不置一词。
他卑劣着。
也没资格辩白。
“说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宁清阳浅淡的目光在姬衍身上掠过,不带一丝情绪。
他抿着嘴,也不顾自己此生最大的劲敌就站在身后,把埋藏在他心中十多年的真相一点一点的挖掘出,曝晒在阳光之下。
前世,偷听了贵妃和她宫女说话的人不止溧阳,还有他。
只是溧阳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冲了出去,不管不顾的质问贵妃,他却傻在了角落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溧阳已经被贵妃关进了寝殿,谁都不许探视。
他曾经疯了似的跑到御书房外,可看着父皇那张熟悉的脸,无数的过往从他脑中回荡而过。
假的!
他的父皇和母妃一起在骗他们,父皇从来不奇怪母妃为什么不喜欢他,就连溧阳都会奇怪,为什么父皇其实不喜欢温阳姐姐。
他退缩了,他缩在自己的寝殿之中,脑子空空,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第二天,溧阳失踪的消息传来。
再然后,溧阳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张鲜活的笑脸在他的记忆中慢慢远去,所有人都说溧阳调皮捣蛋跑出皇宫才会被拐子拐走,母妃哭得死去活来,就连肚子里快出生的弟弟也没有保住。
所有人都在安慰母妃,所有人都在私底下责怪皇帝太纵容溧阳。
他知道,溧阳的消失绝对不是意外,她便是在调皮捣蛋,也不会一个人偷偷跑出皇宫,出了皇宫他能去找谁?她谁都不认识。
他咽下一切苦果,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慢慢长大,他查到了贵妃和安平侯的丑事,可就在他要揭露一切的时候,他知道了他的母亲是谁。
老天爷竟会与他开这样恶劣的玩笑,是惩罚他当年胆怯的没有站出,没有指责贵妃其实在暗地里害了他的亲妹妹吗?
那是在很久之前。
那时候的贵妃还是婉嫔。
她生下了温阳公主后,十来年肚子没动静,皇帝去她那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急了,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会像皇宫里的其他妃嫔一样,一日一日老去,再也得不到皇帝的垂青。
贵妃疯了,她疯狂的想得到皇帝的宠爱,甚至想到了自己已经嫁给郑国将军的嫡姐。
如果……如果皇帝得到了嫡姐,是不是就会对她刮目相看?
她联合安平侯,趁着镇国将军在北地打仗,又探听到嫡姐因为镇国将军受伤,要去寺庙给他祈福,便策划了她坠崖而死的阴谋。
她把自己的嫡姐带进了皇宫,甚至借着温阳公主发烧的消息把皇帝请了过来,理所当然的把嫡姐送上了龙床,她也得到了皇帝的恩宠。
贵妃羡慕着,嫉妒着,同样恨着,嫡姐很快有了身孕,她向皇帝进言,嫡姐是绝不会愿意成为皇帝的嫔妃,即便是换个身份也不会愿意,而她生下来的孩子,不能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
她在皇帝的默许之下假孕,并且在十月之后生下的龙凤胎。
嫡姐生龙凤胎难产而亡,而龙凤胎也理所当然的养在了她膝下。
她得到了贵妃的位置,还得到了龙凤胎,后宫之中更无人敢触她锋芒。
姬衍面无表情将自己曾经查到的事说出来,他查到的也不过是表象,至于当年的事到底怎么样,恐怕也只有当事人知道。
只可惜,他找了溧阳十来年都没有找到她,在他下定决心要与贵妃清算时,贵妃却死了。
宁清阳越听,脸上的神色越恐怖。
姬衍悄悄合上了眼睛,紧着一双拳头,从屋里退了出去。
他知道他再也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喊她一声姐姐。
他的父皇是个卑鄙小人,他的母亲也未必期待他的到来,他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存在。
而他,也因为曾经的自以为是,成了个卑劣的人。
姬衍从屋里退出,却没想到见到了站在屋外贴着门的溧阳公主,他浑身僵住,一股寒气从足底升起,一下窜到了他的脊梁骨,随后爬遍他全身。
若他最愧疚的人是宁清阳,那最没有脸见的人则是溧阳。
原本欢闹跳脱的小公主这会儿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一滴又一滴,滚滚而下。
她张了张嘴,艰难的发出声音,“六哥……”
她听见了,她全都听见了。
姬衍一步跨过去,把小公主用力抱住,眼角也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六哥……”她不想离开这儿,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镇国将军府。
姬元飒见着屋中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