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着。
屋子并不是空着的。那男人当年雇了一对中年夫妻照顾房子,男人早些年做过花草买卖,所以院子里的植物都是他在照顾。而那家的女人也当过人家保姆,也就做了何真真的保姆。
屋子里的人出来时看到她,就慢慢走到大铁门前。过来的是这家人的女人,和记忆里略有差别,隔了那么多年连她都变了,更别说别人。
“你找谁?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民居,不对外开放。”她打量着何曦,从她的表情看,她应该已经对外面的人重复过无数次。
何曦想起自己小时候叫她顾嫂子,可是在这时候就是喊不出口。
她说:“我是何曦。”
“何曦?”一个尘封许久的名字,让人很难在短时间里想起。她要从层层叠加的记忆中把这个名字翻出来。
“我以前住在这里。”何曦说。
顾嫂子这才恍然大悟。她像被触动了开关,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对着门锁开了很久才把门打开,那门锁生着红色的袖,在手上留下痕迹。
“你是何小姐的闺女对不对,完全没有想到还能再看见你,快进来,外面冷,进来暖身子。”
门在她面前打开,她却犹豫着该不该跨进这一步,其实她来是想把这房子卖掉。在她欠债累累的时候,她也不曾想过要动这房子。在潜意识里,她拒绝想起这里。这里有着她最想遗忘的记忆。
而她本不打算进来,她对这房子仍然心存畏惧,不敢靠近,但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踏进这里。
房子有做略微的修缮,可得出来地上用鹅卵石铺出的图案已经变了。
虽然女主人已经走了十几年,这里还维持着基本的样貌,照顾房子的这对夫妻还继续住在小洋房隔壁的二层小房子里。
“你后来去做大明星了,和何小姐一样,都是当明星的料子。”顾嫂子一直絮絮叨叨的,以前也是很罗嗦的,但是现在更上一层楼。
“何小姐走了以后,这里就空下来,你固定派人过来给点钱,我跟我家男人拿着你的钱,都有把房子照顾好,你进来看看。这么大房子要管好不容易。”
何曦自从离开后就再没有踏进过这里,但是还是固定会支钱给顾家夫妻。对事业鼎盛时期的她来说那笔钱根本不值得一提。
“小小姐你一直不来,倒是有人每年会过来一趟。她说是故人,和何小姐认识,每次都让人推到院子里坐半天,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谁?”何曦问。
“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女人,坐着轮椅来的,每年的四五月份都会过来一趟。”顾嫂子看那女人是有钱人,应该看不上这里的东西,加上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就放心那人进来。后来那人每年都会过来,让年轻人推到花园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她只说和何真真认识,没说其他的。
那女人每年过来,久而久之这反而顾家夫妻成了习惯。
顾嫂子的话,让何曦陷入回忆。她记不起何真真当年还有什么朋友。
这家人的男人问询出来,披上大风衣,拿着钥匙给何曦开门。
大门缓缓开启,里面暗红色的地毯让何曦想起那些可怕的往事。她的鞋子踩进屋子的地面,耳边仿佛又听见何真真歇斯底里的尖叫。
最后那一年,何真真疯了。她还爱着那个男人,爱到快要死了,但是男人有他自己的家庭,他能给何真真的时间只有一点点,哪怕那已经是他的极限,对何真真来说依然是少得可怜。
屋子长年没有人居住,加上又是潮湿的南方,房间里有一股霉味,混杂着木料的芳香。一如记忆的气味。
“谢谢你们,你们把这里照顾的很好。我现在准备把房子卖掉。”何真真一刻都不想待下去,她走到外面,狠狠吐出进入她身体的味道,再吸进冬日冰冷的空气。
“别啊,这房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卖掉?”顾嫂子舍不得这里,她在这里耗了几十年,也已经培养出感情。
何曦没有说话,她走进前方的小花园,顾家夫妻互看一眼,默默地叹息。
养何真真的男人位高权重,是一个不能说的人。他买了这套房子送给何真真,何真真又转手挂在她的名字,成了她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她本不想动这里,但是她改变了主意,她要把这房子卖掉,那些钱应该够她去还朱哥的债,只要还了债,她就能得到自由。
而即将得到自由的喜悦并没有让她快乐起来。如今她人生全毁了,对她来说,自由不过是从一个监狱走进另外一个牢房,不过如此。
她似乎听见一声叹息。
那若有似无的声音从记忆里冒出来,像一只手从黑暗里伸出,又想从她背后抓着她把她拖进黑暗里。
她看着天色渐渐暗下,这里俨然是她的噩梦。冬天天总是暗的很快,加上下着雪,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黑夜。
她逃命地逃离。
在宽敞的客厅里,暗红色的地毯,记忆里的画面从未改变。男人又要回北京,他有一个妻子,虽然那妻子一直病着,不能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但是男人却不能和她离婚,因为她是外交官的女儿,而他需要用这段婚姻巩固他的仕途。
而他面临一次人生历程上的大跳跃,他即将得到自己心仪的位置,岳父已经知道他在外面藏了人的事情,在吃饭的时候暗示他作风要摆正。
他对何真真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开始嫌她烦,她的不理解让他恼火不已。
争吵持续了很久,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因为争吵声而从房间里走出来,躲在走廊上,她听到下面越发尖锐的争吵,蹲下身,把耳朵牢牢捂住。
她看到何真真把刀子送进男人的肚子,就好像是在拍戏,何真真投入其中,一遍又一遍,她成了疯子,男人的力气比何真真大,但是却抵不过一个疯子。渐渐没了动静,躺着一动不动。
男人肚子上有洞,血从洞里流出。何真真漂亮的脸被血弄脏,她却带着笑,心满意足的笑容。
何曦的存在被何真真看到,何真真站起来,手里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刀子,朝着何曦走过去。
“曦曦,过来。你在那里干什么?到妈妈这里来。”何真真踩上楼梯……
出于本能,何曦感觉到害怕,她从何真真身边跑过,来不及套上鞋子,她光着脚跑到门外,跑过花园。
那脚步声一直追着她不放。她跑出大门,跑进旁边的小路,小路出去就是湖边,那里一定有人在,她什么都不去想,动物本能觉醒,趋利避害,在危险的时候就只想到要进入人多的地方。
她看到了湖面,看到了湖上泛着的小船,而这一切在她眼前慢慢远离。何真真追上了她,抱起她把她带回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