盔一扔,当啷一声,旁边年轻的狼骑有眼力地抱住。
他发髻散落的头发都被汗洇湿,粘在脸颊上,接过水就从头上浇下,又往卷毛驹身上淋。
马儿打个响鼻,甩甩水,这才被狼骑牵去饮水吃食。
江放擦把脸,张嘴就问,“还没打下来?”他满身征尘,水一泼,就更显得五官深刻,从一个战场不停蹄地赶向另一个战场,说笑也带着悍然煞气。
卫长委屈,“狼主,那欧阳老贼不出来应战……”江放扫他一眼,他闭嘴噤声。
见他怕了,江放又望城墙,“那这几天你都干什么了?”卫长辩解,“属下每天派人到城门前骂阵,可是那老贼闭门不出,太能忍了。”
江放嗤笑一声,懒懒道,“骂什么了,给我演演。”
卫长赶紧叫一个狼骑,骑马冲到城外,大声叫骂。
江放听了两句,一脚踹过去,那卫长苦着脸被踹个正着,赶紧跳下马站好,揉都不敢揉。
“有没有脑子!你骂他家女眷有个屁用,要骂就骂他头发都白了,还每天被三十个壮汉轮奸,现在怀了都不知道爹是谁!正躲在城里奶杂种!”卫长乖觉,被训以后痛定思痛,改了骂法。
先是骂那欧阳亚屁股被操烂,抬回家夫人都嫌脏,要跟他和离。
越骂越精彩纷呈,热闹非凡。
到最后,竟找了两个人一唱一和,一个扮欧阳亚,一个扮嫖客。
卫长挺起胸膛来表功,“狼主,你看这回,我干得——”江放打断他,“那边怎么了?”城下狼骑来报,“狼主,城门开了,老贼出来了!”那卫长嘀咕,“三个时辰都没骂上就不行了,老东西装什么刚烈。”
江放瞥他一眼,那卫长忙道,“换了我们狼主,任他骂上三年,也当是放屁!”江放一扬马鞭,打在他坐骑上,“一刻之内我要见他人头。”
骏马高嘶,卫长正色道,“得令!”纵马飞出,另有两个狼骑追随他去了。
此番攻克凉城带的是狼骑中的精锐,围欧阳亚则是让新训出的这一卫开开锋,见见血。
卫长小孟年方弱冠,在狼骑十三卫的卫长里年纪最小。
欧阳亚欺他年少,先存轻视,使计挑开他手中长枪,却被小孟反夺陌刀,一刀斩首。
人的颈项极硬,如果臂力腕力不足,一刀往往难以砍断,反而会让刀卡进颈骨,抽不出来,容易被敌方旁人反杀。
但小孟一刀下去,利落如砍瓜切菜,那血飞溅过头顶。
二十岁的年轻人半身浴血,喝问道,“还有谁?”随欧阳亚出来的其他延军中人吓得两腿直颤,立即叫人开城门,打马逃回城里。
小孟用陌刀挑起长枪,将那人头戳在枪尖,催马回来,“狼主,我来交差!”江放这才一笑,“还不快去跟你哥哥们炫耀。”
小孟答应一声,兴冲冲去了。
江放问,“内应怎么说?”欧阳亚一死,平城中做主的就是他儿子欧阳震。
欧阳父子紧闭平城大门,是为了一家私利,平城民众哪会愿意与他们共存亡,其中有些人便做了庆州内应。
城门前的骂阵喧哗本就是一场好戏,与内应暗通消息,暗度陈仓才是真章。
斥候营的狼骑回,“还未听到消息。”
内应做墙头草,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也是常事。
江放嗤道,“不必等了。”
他自己佩了刀出营,带人到城下。
城下血色还是殷红,寂静无声。
江放扬声道,“我是庆州侯。”
城上弓箭手箭尖指向他,却不敢放箭。
江放继续,“欧阳亚已死,献城投降不杀。
半个时辰后我攻城,城破之时,欧阳氏,李氏,张氏,越氏,族灭。”
狼骑点起一支计时的香,城中早已混乱荖阿夷拯哩钯骝凄苓吧儿砌。
江放点出姓氏是欧阳亚信任的下属,几家人中有不想死的自己先杀起来。
半个时辰后,狼骑攻城。
巨木撞门,纵云梯入城。
城还未破,有人登上城墙,振臂高呼,“欧阳震已死!快快投降!”原来是城中一个偏将杀了欧阳震请降。
待到庆军接管平城,大营里,江放去见那偏将,扶他起来,“你要什么奖赏?”偏将起来又跪,竭力说,“庆侯……君侯,那四姓每一姓都有几百个族人,请君侯不要开杀戒。”
江放朝他一笑,“你要是想留在我军中,我同样给你做个偏将。
但是求这个,不可能。
我的话就是军令,军令如山,绝无更改。”
狼骑早就索册抓人,偏将听着外间声响,突然痛哭失声,一头撞死。
江放看了看他尸身,狼骑讶然问,“狼主?”江放挥手,“厚葬吧。”
又擦了擦溅到手上的血,“什么事?”那狼骑为难道,“周骊……延州州丞降了楚州,金印已经落到楚侯手里——”就见江放仍是一脸散漫,眼中透出些许狰狞,“什么?”
第15章
延州大乱,欧阳亚死,周骊降,天子下诏,天下诸侯,或是非诸侯的,谁先攻入延州都城,入延州州侯府,谁就可以执掌延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道诏书意在打压楚侯。
原延州州丞周骊投了姬珩,献上金印,掌握延州的该是姬珩。
天子却非要提出“入主延州都城”,要这场混战打得更久更乱。
其余诸侯都在观望,清剿自立为州侯的小股民兵后,延州之地就是楚庆两州对峙。
双方按兵不动,却在此时,楚侯姬珩约见庆侯江放。
地点约在两方占地之间的一片峡谷,任何一方身后百里,都是军队枕戈以待。
江放说,“现在的局势,我不敢动他,他也不敢动我。”
就只带了几个人。
骑马出去,真见了姬珩,姬珩也只带五人。
楚侯轻袍缓带,姿态从容,如同盛夏出来郊游。
一晃四年,他竟一丝一毫都没变,仍是肤色白皙,眼角细纹都像含着笑意。
他略等了等,江放才到。
一行人来如风雷,为首的不是那匹探子报过,鬃毛卷曲的金马,而是一匹通体油亮的黑马。
马长得凶悍,人也与四年前不同。
身上带着血腥与汗味,不知从哪里赶回,把身后诸人抛开数十丈,一路狂奔。
风割人像刀子,远看江放,只觉衣袍下肩膀比以前宽,手臂更粗,胸背更厚实。
近看连英挺的眉毛与眼睫都比从前浓密,头发微微卷曲,接近而立,混血的血统彻底显露出来。
加倍的英俊,加倍的目光锐利逼人。
勒马就道,“哟,楚侯,好久不见。”
声音也低沉几分。
这已经不是昔日仰他鼻息的小庆侯。
姬珩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