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又是给太子在背后使绊子,又是打着福王的旗号,欺负我太子妃的娘家,过分到这个地步,老人家也该有所表示了吧?
这里面的潜台词,我都能够理顺,这些精明到了极点的名利场中人,更是一眨眼间就能意会出里头的弯弯绕绕。王珑看着自己的手心,好像忽然间对看掌纹发生很大的兴趣,左看右看,就是不肯说话。我姑爹看看我,又看看王琅,他一拍大腿,笑了。
“傻姑娘,你跪这么久,膝盖不疼?”他亲手把我拉起来,又去拉王琅,“来,小六子,起来。”
王琅还是不肯和皇上对视,我姑爹也不生气,他又笑得一脸的春风,一脸的慈爱,一脸的满意,甚至还站起来抓住王琅的手臂使劲儿,到底好歹还是将这个玉树临风,已经赶上他高的儿子给拉了起来,又按住了王琅的肩膀,好声好气地和他说,“小六子,做什么摆出这个样子?爹又不是天神,难道就没有错怪你的时候?”
以皇上这动辄老子、闭嘴你娘的性格,能对王琅这么和气,已经是异数中的异数。王琅却偏偏还很绷得住,他总算转过眼睛来看着皇上,低声道,“哪里,儿臣只怕自己不够好,让父皇失望了。”
我公公顿时好一阵畅笑,“傻孩子,就看你将小暖调.教到了如今这么懂事,我就觉得你也比以前进步多了。”
他又拍了拍王琅的肩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扭过脸来,冲着我问,“这份奏折,小六子你看,是呈上来好呢,还是不呈上来好呢?”
我姑爹的变脸绝活,实在是天下第一。就连对着亲儿子亲侄女儿,他都能变得这样畅快,这样淋漓尽致,也使得我对他多添了几分佩服。不过,我苏世暖平生最大的好处,就是在见惯了王琅的冷脸、见惯了柳昭训的扭捏作态,见惯了我表姑人前人后的两面性格,已经让我对任何一种表演,都存在了天然的戒心。
我并没有感动,而是看着王琅,等着他的回话。
王琅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爹,这都是几天前的折子了,我估计这会子早都过了御史台,您就是想压,也晚了一步。”
皇上蓦地放声大笑,意极欢畅,笑完了,他便亲昵地骂王琅,“你这个死小子也挺无赖的嘛!”
见王琅又有下跪的意思,我连忙也要跟着跪,皇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跪什么跪,还不都滚到重芳宫去?再晚,就看不着好戏了!”
这一回,我是真的云里雾里,不知道他说的好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王琅却似乎心领神会,他弯了弯唇角,居然拽了一句念白,“儿臣谨遵父皇懿旨。”
皇上的笑声就追着我们出了瑞庆宫,我人都走到重芳宫了,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欢畅至极的大笑声。
皇贵妃脸上的笑也根本不比皇上逊色,见到我们过来,她有些吃惊,但更和气的问我们,“怎么现在这点儿了还过来?还当你们在瑞庆宫耽搁住了,索性就不进我这重芳宫来了。”
我冲屋门口探出头来看我的福王扮了个鬼脸,漫不经心地道,“什么时候都不来,今儿也不能不来呀。”
王琅瞪了我一眼,才规规矩矩地对皇贵妃解释,“在瑞庆宫,父皇又起迟了,就多等了一会。请贵妃娘娘恕罪。”
皇贵妃是恨不得把牙都龇到王琅眼前,让他知道蓬莱阁的事又要翻起来,皇上又要敲打他,东宫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又怎么会介意我们的迟到,她摇了摇满头的珠翠,仪态万方地说,“不要紧,都是一家人。就是迟到一会儿,蚂蚁论坛首发又怕什么?横竖本宫除了服侍皇上统领六宫,也没有别的差事。再说这六宫太平,纵有奸邪小人,也脱不出皇上的圣明,本宫竟是无事可做,每日里就等着太子和太子妃过来陪我说说话,逗个闷子了。”
比起前段时间的惜字如金、黑脸包拯,皇贵妃现在不但口若悬河言辞便给,甚至连本宫都用上了。话里话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副后,好像我们元后苏家的大兴,根本不值得一提。
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苗家占地的事,说起来,我公公可没有委屈她。东西六宫的财权,的确是为此人一手掌握,皇贵妃的确是不缺钱花的——她也根本没有多少花钱的地方。皇上疼福王,几乎是疼到了心坎里,福王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上乘?苗家这些年来当官也捞了不老少,她要还是四处占地,那就是纯粹的贪得无厌了……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思忖起了这事,一边笑嘻嘻地说,“太子,您瞧这贵妃娘娘都这么说了,咱们今儿横竖也没事,要不,您有事就忙去。我在这陪贵妃说几句话,逗一逗闷子?”
王琅又瞪了我一眼,但眼色中却也有微微的笑意。他轻咳了声,居然也没有反驳我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道,“娘娘是和你客气呢,世暖,你还当真了?”
话赶话说到这里,皇贵妃当然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了,她笑着说,“哪里话,求你们来都来不及呢。来,小十儿过来,今儿咱们好好喝喝茶说说话,你也和你六哥亲近亲近。”
她得意,我更得意——虽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我还是云里雾里的,但我至少知道王琅是赢了,我也赢了,我们逼得皇上不得不让步,甚至还是笑容满面的让步。王琅……我想他也是有几分得意的,这三个得意的人凑在一起,气氛当然很活泛,我甚至还给皇贵妃说了好几个东北的战事,福王呼扇着长睫毛,听到入神处,甚至大有跃跃欲试的冲动。“以后我大了,也要学三哥一样,到前线杀敌去!”
这孩子不愧是我姑爹的种,娇养到这个地步,说到打仗还是一脸的兴奋,似乎根本就不怕血。
我就吓他,“到了东北,谁管你是不是天潢贵胄,必须先杀点什么,做个投名状。十弟能杀鸡不能?要是能杀一只鸡,我就让哥哥收编你。”
福王闪了皇贵妃一眼,还没有说话,皇贵妃已经不悦道,“这孩子金尊玉贵的身份,手上沾了血那还得了?这种话,太子妃还是别多说了。”
皇贵妃也真的很疼福王,话里话外,是无形间将福王的身份,自然而然地抬到了元王这个手上沾了无数蛮夷鲜血的藩王之上。
我看了皇贵妃一眼,想要说些什么时,屋外就奔进了几个侍女,也不顾我们就在一边,便弯腰在皇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贵妃顿时脸色大变,方才颐指气使的风度,俨然已经消失不见,她几乎是一把抱紧了福王,近乎失态地追问,“那……那皇上怎么说?”
那宫人看了我们一眼,面上现出了少许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