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船先走, 等到郭谷和白雁归的人马都走了才靠了岸。
田诺忍不住道:“他是丞相府长史, 又是父亲的心腹, 迟早会知道我是谁。”
“那不一样, ”魏欢道, “这人出了名的不理闲事,哪会关心相府中多一个或少一个女儿这种事。何况他常年跟着丞相大人在外征战, 在京城呆不了多久。你在相府内院, 哪能与他照面?等到他知道你是谁,估计你早定亲了, 那时还怕他个鬼?”
定亲吗?田诺怔忡:也是,她已及笄,按这个时代的习俗,确实是待嫁的姑娘了。她若嫁了人,他对她的执念就该放下了吧?
岸上, 魏家的马车已在等着,魏欢留了几个仆人慢慢搬运行李, 自己扶田诺上了车,先往丞相府去。
车中铺陈华丽舒适, 并不觉得颠簸。一路晃晃悠悠的, 饶是田诺满腹心事, 也不觉沉沉睡去。等她醒来, 四周静悄悄的不闻半点声息,一时竟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车子停在一个陌生的院落外,车门半开,魏欢和绣球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只有一个雪肤娇颜,青丝如墨,身上却穿着缁衣的美人正含泪看她。
田诺眨了眨眼,脑中迷迷糊糊的:“你是?”
美人忽地扑过来,一把搂住她哭道:“我的田儿!”她先还哭得克制,到后来控制不住,索性大放悲声,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伤心,所有的思念一并哭出来般。
田诺动容,血脉中仿佛有什么受到牵引,情不自禁心头一酸,红了眼眶,轻轻叫了声:“阿娘。”
美人身子一僵,随即抬起头来,红肿着眼睛看向她:“你再喊我一遍。”她生得着实貌美,满面泪痕非但无损她的风姿,反而更添楚楚之态。
田诺心头酸楚,又叫了声:“阿娘。”这个应该就是这个身体的母亲魏氏了,似乎和她想象得似乎完全不一样。
魏氏满面欢喜,哽咽道:“好孩子,你终于回家了。以后有阿娘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她取出帕子拭了拭泪,亲自扶了田诺下车,见田诺看向四周,笑道:“你刚刚睡得香,我让阿欢和他的人先去客房休息了。”
田诺意识到什么,怔住:“您没有叫醒我,一直在等我吗?”
魏氏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阿娘都等了你那么多年了,再等这一小会儿算得了什么?田儿该饿了吧,我已叫人备了酒席。”
被她一说,田诺才觉得自己肚子咕咕乱叫,赧然道:“谢谢阿娘。”
魏氏见她粉面映霞,水眸流波,娇俏可人,越看越爱:“自家母女,和阿娘这么见外做什么?”
马车就停在主院门口,田诺由魏氏携着跨入院门,便见满院姹紫嫣红,繁花正盛。红漆的回廊曲折,将一连五间正房和两侧的厢房连接起来,彩绘的承尘上挂下一盏盏精致华丽的琉璃八宝灯,一派富丽繁华景象。
院中侍女们穿着统一的桃红色比甲,动作轻巧,有条不紊,见到两人纷纷行礼。
酒席已经备好,十余个银盘一一打开,露出下面各色菜肴。
魏氏目光扫过,脸色微变,随即含笑对田诺道:“差点忘了,田儿还该先去见父亲,去迟了恐不恭,还是回来再吃吧。若觉得饿,可先吃两块点心垫垫饥。”
小丫鬟重新合上银盘,取了一盒子奶香酥酪过来。田诺吃了两个,又喝了一口热茶,便由魏氏身边的大丫鬟天冬带着,先去外院见郭畅。
天冬向魏氏请示:“小娘子的衣服首饰已经备好,奴婢服侍小娘子换了?”
魏氏目光落到田诺身上,心中大痛:田诺走得匆忙,行李一概未带,衣物都是在路上临时买的成衣,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赶路嫌麻烦,首饰更是一点儿都没戴,打扮简单得已经近乎寒酸了。
她金尊玉贵的女儿,这会儿的穿戴竟连一个三等丫鬟都不如!
她脸色不好,一言不发,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才片刻,魏氏的声音响起:“不必,便让她父亲看看。”
等田诺的背影消失,魏氏再看向桌上的菜色,脸色就沉了下来,冷笑道:“黎氏好大的胆子!”她开的菜单,大厨房居然敢换掉大半?看来,这些年她不管事,有些人已经忘了当年她的手段了,居然第一天就敢让她的女儿受委屈。
“秦妈妈。”她唤。
一个圆脸塌鼻,身材粗壮的妇人应声上前一步。
魏氏道:“将这菜给我扔回去,再问问大厨房接菜单的是谁?什么也不用说,捆起来抽十鞭子,抽过再问话。”
秦妈妈眼含泪光,高声应下。夫人这些年一心礼佛,深居简出,倒叫家里有些人不知道谁才是主人了。好在小娘子回来了,夫人终于振作了起来。
“夏妈妈,”魏氏又吩咐,“去畅仙楼重新订一桌酒席,务必在田儿回来之前备好。”
一个高高瘦瘦、形容干练的妇人立刻应下。
*
青帷小轿落到外院思贤堂的院中,天冬扶着田诺下了轿。不同于魏氏所住主院的富丽堂皇,思贤堂显得高大空旷,院中空落落的,只有两株根深叶茂的梧桐树,绿荫蔽天。每隔几步,便有一披甲执戈的护卫守卫,面容冷肃,令人望而生畏。
一个小厮快步迎上来,见到她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大娘子,大人正在议事,请你去偏厅稍候。”
田诺点点头,跟着他过去,刚要进门,听到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一眼,忽然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这声音……她心中一惊,动作顿时僵住,心中暗暗叫苦:魏欢这个不靠谱的,说好了她和白雁归几乎没有见面机会的呢?这才回来第一天,都撞到两回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头也不回地进了偏厅。
她身后,正房门被从里推开,白雁归止住一阵咳,恰恰错过刚刚消失的窈窕背影。旁边传来郭畅担忧的声音:“雁归病的时间似乎不短了,呆会儿叫朱太医过来看看。”
白雁归道:“无妨,大人不需担心。”
“你啊,惯是逞强。”郭畅摇头,“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家里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把自己的身体败坏成这样。”
白雁归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