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离!”苏衍一把拽住苏慕云,将手里的纸抖得哗哗响。
“不,我不去!母亲!”苏慕云拼命抓住桌子的边缘,一脸绝望地向吴氏求救。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更何况她是你亲生女儿啊!”吴氏拦在苏衍面前,红肿着眼睛道。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当我想这样吗?我今日不与他撇清关系,明日只怕要被株连九族,到时,你哭都来不及!”苏衍狠瞪了一眼吴氏,怒斥道。
“父亲,燕王只是暂时被羁押,你这会儿强带我去合离,分明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他日若他平冤昭雪,您叫女儿有何面目见他!”苏慕云泪流满面,脸上的胭脂水粉都花了。
“不要说皇上肯不肯放过他,就算他吉人天相,日后全身而退,在那丫头还是乡野村姑的时候,他都没正眼看你,这会儿就算你陪着他担惊受怕吃苦受罪,他就会软了心肠善待你了?”苏衍冷眼看着苏慕云脸上如小溪般汩汩流淌的泪水,没有半点怜悯之意,反而爆喝一声,“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往后,我会为你另择一门亲事,再不济,将你养在家里做老姑娘!”
“父亲,哥哥年长尚未娶亲,我嫁出去又要合离,整个江陵城中,哪有我们这样的人家,若真如此,只怕要被人戳断脊梁骨。为保全苏家名声,你们和我断绝关系吧,这样也可自保。”苏慕云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用力抹了下眼泪道。
“你说的倒轻松,只要你还搅合在燕王府中,我苏家就不得安宁,圣意难测,一道旨意,满门抄斩,你不忍心在这会儿抛弃燕王,难道你忍心年逾半百的我们和你哥哥及阖府上下百多口一起给他陪葬吗!”苏衍说着,用力眨眨眼睛,滚下几滴浑浊的眼泪来。
“父亲……”见此,苏慕云的眼泪愈发汹涌,心中天人交战,左右都无法割舍,隔了会儿,她惨然一笑道,“父亲,且容我净面更衣,再随你去就是了。”
“乖女儿,你能想明白最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不过是个芊芊女流,燕王若真是君子,必会同意放你一条生路的。”苏衍露出慈爱的笑容,点点头道。
苏慕云木然地望着他,转身回自个原来住的绣楼,小念和查婆子赶忙跟了上去。
“嬷嬷,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我有些饿了。”苏慕云在等粗使丫头端火盆打热水来,转头说道。
“嗳,你哭得那么厉害,要把眼睛敷一敷,要不然该肿了。”查婆子应声去了,还不忘回身叮嘱。
苏慕云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由小念帮着匀面,她定定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离开这座绣楼不过一年多时间,却仿佛过了千年万载。
自打在东门见过楚霖的一个背影,她便对他念念不忘,后来太后如愿择了她嫁入燕王府,她父亲还曾不满意这桩婚事,她自个倒偷偷乐了好几日。
许是天意弄人,燕王新婚前夜被人暗杀,她明知嫁过来可能会是未亡人,可还是坚定地选择出嫁,等她盼星星盼月亮等到燕王无恙归来时,却不知,他虽伤愈却丢了心,或许在她初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心留在那个叫做杜家沟的地方。
她伤心过,痛苦过,直到奇宝斋的老掌柜说,玉遇有缘人,她才幡然醒悟。没有早,也没有晚,金风玉露一相逢,楚霖的心里眼里全是杜梅,彼此生死不渝,她无论早还是晚,都注定只是与他擦肩的过客。
而今,一边是获罪的楚霖,一边是年迈的父母,苏慕云不想与楚霖合离,更不想连累爹娘,她能做的选择很少很少。
“小念,你跟我有几年了?我待你可好?”苏慕云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婢女。
“小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还有两个月就十年了,小姐待奴婢自是最好的,比亲姐姐还好。”小念正将苏慕云满头乌发打开,重新梳理,含笑道。
“好快啊,都十年了。”苏慕云闭上眼睛,感叹道,“小念,你帮姐姐一个忙吧,溜回燕王府去,将这里的消息告诉赵吉安。”
“可是……”小念犹豫着,老爷分明是逼着小姐合离,这以后只怕不会再回燕王府,也再管不了燕王的事了。
“如今形势紧迫,赵吉安若能早些知道,也好另作打算。”苏慕云声音低沉地说。
“好。”小念点点头,小姐待她好,燕王也从未为难过她们,不过是报了信,当是报恩了。
“你快去吧,我自己戴。”苏慕云接过小念手中的发簪道。
小念应了一声,偷偷从后门溜到厨房,绕出去报信。
苏慕云抚摸手中嵌宝珠花簪,它的前头极尖,反射着森然冷意,她闭了闭眼,用手攥着花簪顶端,猛然高举,用力向自个的左胸一刺!
“小姐!”危急时刻,查婆子正端了几样点心进来,情急之下摔了托盘,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苏慕云,簪尖划破了她的手,鲜血淋漓。
听到声音,院里乱做一团,坐在前厅的苏衍和吴氏很快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女儿,你这是何苦!”吴氏抱住呆坐的苏慕云,后怕地拍打她的后背。
“好好好,你哥哥完全不听劝,你更好,这是想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呢!”苏衍气急败坏地用手指戳苏慕云的脑袋,“你以为死能一了百了吗?要是这么简单,我们都陪你死好了!”
“老爷,慕云已然这样,你就不要责备她了。”吴氏用身体护住苏慕云道。
“慈母多败儿,这都是你宠的,胆子忒大,我的话一句也听不进!”苏衍越想越气,连带吴氏也被骂了。
苏慕云本想一死,既不负楚霖,也不拖累父母,哪知,查婆子偏巧赶来救下她,这会儿倒真是想死都死不成了。
“你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就完了!”苏衍负手在屋里踱来踱去,气恼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你今儿不去也得去。”
“我不去,我不合离!”苏慕云心中痛苦难当,尖锐地大叫。
“这可由不得你,来人,将小姐送到马车上去。”苏衍说完,拂袖就走。
“老爷,老爷!”吴氏一叠声地叫,苏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这时,外间来了四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屈身行礼,道了声得罪了,便将挣扎的苏慕云强行扭到马车上,连吴氏也拦不住,四人将苏慕云夹在中间,一路陪同到大理寺去。
苏衍骑马到得早,他是尚书令,又是大理寺少卿的父亲,监牢的看守以为他是来看楚霖的,多少给他一点面子,并没有阻拦。
苏慕云到底是闺阁女子,哪里是四个粗使婆子的对手,一早上又哭又挣扎,早没了气力,马车颠簸一路,下了车,只由着婆子将她架着。
楚霖被单独关在一间监牢里,狱卒开了门,将他们放了进去。
“苏尚书令,慕云?”楚霖没想到他们父女同来,有些疑惑道。
“王爷。”苏慕云忍住悲伤,矮身福了福。
“府里出什么事了?”楚霖看见苏慕云哭肿的眼睛,担心地问。
“你难道不知道,巡京营今儿已经易主了吗?”苏衍冷哼道。
“苏尚书令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的?”楚霖似乎并不惊讶,淡然道。
“这么大的事不消我来说,我今儿是为慕云和你合离来的!”苏衍说着,从袖中拿出折得四四方方的两张纸。
“……自愿合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楚霖展开来,看到最后,转头问苏慕云,“你当真这样决定?”
在大顺朝,男人三妻四妾,休妻再娶,甚至有几个娈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会被当成一种炫耀,而女人一旦被休,亦或是合离,后半生的日子就会比较惨,娘家的兄嫂侄子都会把她们当成不吉之人,过年祭祖,婚庆喜宴不能出席。
大顺朝的律法不反对合离或守寡的妇人再嫁,但通常不会遇见好人家,不是身有残疾的光棍,就是没老婆的鳏夫。
楚霖正是顾忌这些,才一直没和苏慕云合离,如今,她自个提出了,他着实有些意外。
“燕王不必多虑,这自然是想得透透的,才来的。”苏衍抢先说道。
“那好吧。”楚霖自然明白苏衍早对自个不满,却选择这个时候合离的用意,他除了愧疚,也只有成全了。
“王爷!”苏慕云哑着嗓子,绝望地叫了一声,其他的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燕王果然爽快。”苏衍在狱卒那里拿了蘸了墨的毛笔递给楚霖。
楚霖微微弯腰,在小几上笔走龙蛇,很快签好了两份合离书,苏衍将毛笔递给苏慕云,眼神里满是狠戾的神色,苏慕云早已没了退路,只得签下自个的名字,双方还摁了红手印。
“好了,从此以后,我苏家就和燕王府没有半点瓜葛了。”苏衍留下一份合离书,转身就欲离开,半刻也不想多待。
“还请苏尚书令先行一步,我想与慕云说几句话。”楚霖抱拳行礼道。
“哼,何必惺惺作态,早知今日,早干什么去了!”苏衍看了眼苏慕云乞求的目光,转身气呼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