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让他知道了,徒增无奈。
她挤出一个笑,“我是个全无用处的人,如果我研究的是近代经济史,还能告诉你去证券交易所买哪只股票赚钱。”
可后来她还是说了,她想着给他提个醒也好。经此一事,她总觉得他的一生未必会像历史那样发展。他除了感情上不太顺利外,其他可以称得上十分顺风顺水了,或者是十分地会审时度势,1928年他把在美国投资的地产都卖了出去,1951年借病从上海去了香港又转去了美国。因为这个,尽管他在出国前捐献了许多财产,但很长时间内是作为剥削阶级被人批判的。即便如此,他也比同时代的人幸运了许多。
说得渴了,自然要喝茶,她只有苦丁茶,烧了水,用茶壶泡了,倒在玻璃杯里,一杯接一杯。
说到好几十年之后的事,她钉着手里的玻璃杯,茶水已经饮尽了,还剩下茶叶黏在杯壁上,有人注定是水分子,有人注定是茶叶子,“高尚的人并不一定不犯错,相反因为他们完全不为自己的私利,所以即使犯了错也会认为这是通往正确必须要付的代价。在他们眼里,人民当然是十分重要的,但这个人民是整体的,个人的意义十分不足道。”
他笑得有些惨然,她只得安慰他道,“如果这天下是围棋盘的话,你算得上是一颗棋子了,而我,不过是棋盘线上微不足道的一个点,别人见了,连我的坐标都说不出来。不过是沧海一粟,随世浮沉,可即使这样,我也愿意努力地活着。活得长了,总能看到一点自己想要看的。”
第59章
“你想回去吗?”
“这并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我的个人意志对现实毫无作用。”雨后偶尔有一两只蚊子在屋里飞, 她手掌啪地一合,打破了这氛围, 她瞧了瞧自己手掌上的蚊子血,鲜红鲜红的, 也不知道它刚才吸了谁的血。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去点蚊香。
“你相信历史会因为某个偶然因素而改变吗?”
她不相信,可历史的大潮流和历史上某个人的命运是两个概念, 前者是不可逆的,而后者却充满着偶然性。她低着头,去戳蚊香片,她从没有过改变历史的念头, 她只希望历史巨轮向前滚动的时候不要把她碾碎就可以了。
“这个命题太宏达了, 我只知道你如果不去坐那只船,至少危险会少一点。这事件于历史实在太微渺,可对个人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接着她又回转到原话题上, “明天一定一定不要去了。”
“你看一看表,现在几点了?”
她抬头,钟表指针已经指向两点了,“明天”已经是今天了。
“放心,没有一个人会嫌自己活得长。”
她也确实放了心, 打了个哈欠,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除了头发有点儿乱之外,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床边的桌上有一个小纸条,淡绿色的吸墨纸上只写着俩字放心。
她的头枕在交叠的胳膊上,想着昨晚的事情。在他来之前,她是从没想过向他坦白的,但那番话她确实早就想说了,可见偶然性里也暗藏着必然性。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他竟然这么快就相信了她。但即使早知道这个结果,她也未必提前说了。
她又想到之前寄给轮船公司的十封信,换了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字体不同的描述方式希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她做的时候是很虔诚的,可她心里还是很悲观的。别说轮船公司不会把她的话当回事,就算真的奏效了,船上的人确实躲过一劫,之后还有无数意外等着他们,伤病和战争,每一样都非人力可以改变。但即便如此,她也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西历8月22日的晚上,杜加林在当天的英文报上看见了那艘邮轮的新闻,这艘原定晚上出行的船开船时间改到了次日清晨,躲过了海上的浓雾却没有躲过海上的大风。据此报报道,大多数乘客都上了救生艇,除6人确定遇难外,其他42人下落不明,正在搜寻中。目的地是巴黎,法文报上自然也报道了这次事故,报上只写了遇难的人中有一人是法国人,在表示沉重的哀悼外列举了近百年来英国轮船公司发生的沉船事故,希望英国制造业能对此进行深刻的反省。国内的报纸援引的都是国外的消息。
她第一反应便是给傅家打电话,接电话的人问她找谁,她说找傅家的少爷,在停顿了好一会儿后,那人回她少爷出门去了。她接着便问去哪儿了,可佣人哪里了解主人的事情,只说不知道。
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让五姨娘来接下电话。”
话筒贴着她的脸,冰凉冰凉的,她只听道,“你不知道,真是险啊,幸亏少爷坐的火车,没去坐船,否则老头子一定要疯了。”
半夜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