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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一下子坐起来,顾不得自己,去看阿梨,“哪里疼?”</p>
阿梨仰着脸,眼里还噙着泪,“头疼。”</p>
李玄下意识去检查阿梨的头,一圈摸下来,没察觉什么肿包,又回忆了一下刚才,阿梨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怎么说也不该头疼。再一低眼,便见阿梨已经趴在他的胸口,像是沉沉睡去了。</p>
李玄被折腾得不轻,锦袍被扯得乱糟糟的,衣襟也被哭得皱巴巴的,可以用狼狈二字来形容。但他却全然没半点怒气,只还有些怔然。</p>
他静默了会儿,蓦地喊了一声阿梨的名字,“阿梨?”</p>
然后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嗯”。</p>
李玄屏息了一会儿,像是沉思熟虑许久,又像是紧张一样,良久才开口,“你心里有我吗?有一点点喜欢我吗?”</p>
趴在他胸膛醉得晕乎乎的小娘子反应迟钝“啊”了一声,“我是谁?”</p>
李玄倒是很快明白过来阿梨的意思,立刻道,“我是李玄。阿梨,你喜欢李玄吗?”</p>
阿梨安静了好久好久,久到李玄以为自己听不到回答的时候,才听她极小声含糊回了句,“喜欢……”</p>
李玄一怔,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阿梨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p>
“不能喊李玄,要叫世子,否则要挨罚的……”</p>
李玄心里一酸,像是被什么重物重重锤了一下一样,哑着声问,“谁罚你?你喊李玄,谁会罚你?”</p>
阿梨像是被吵得心里烦了,但她脾气好,就算醉了,也不会无缘无故发火,只委屈皱皱眉头,小声道,“世子啊……世子会罚我。”</p>
李玄整个人犹如被钉在那里一样,心里翻江倒海的,他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拨开阿梨面颊上微乱的碎发,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颤着声道,“李玄喜欢你,他不会罚你。你可以喊他李玄……”</p>
醉意中的阿梨终于被吵得有些不耐烦了,满脸地不高兴,语气里也是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话的不开心,含糊却又语气肯定道,“他会!他把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乖乖的,他才会喜欢我。我不听话了,他就会不喜欢我。”</p>
顿了顿,又小声地道,“他还要娶世子妃,世子妃也可以罚我。”</p>
李玄怔了许久,直到车厢外传来几声咚咚,他才回过神,冷静下来,开口,“谁?”</p>
外头谷峰回话,“是属下,解酒药拿来了。”</p>
李玄“嗯”了一声,抬手接过来,握在掌心,他左手包扎着的纱布,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还未痊愈的伤口,也渗出了些血。原本干净的瓶身,也被沾了些。</p>
李玄却觉不出什么疼,抬手轻轻抚了抚怀里人的发,轻声却又肯定地道,“你只要有一点喜欢我,就可以了。”</p>
其它的事情,他都可以努力。</p>
唯独阿梨喜欢他这件事上,他毫无办法,束手无策。</p>
从前总是阿梨讨好他,迁就他。</p>
“那以后,我来讨好你,迁就你。你只要继续喜欢我,就可以了。”</p>
李玄说着,轻轻低下头,没冒犯怀里人,只捉起阿梨的手,在她指尖上,很轻很温柔地碰了一下,然后道,“好不好,阿梨?”</p>
当然,已经醉得睡过去的阿梨,自是不会给他任何回答。但李玄也并不在意,今日能听到阿梨一句喜欢,已经是意外之喜。再图更多,李玄仿佛都觉得是苛求了。</p>
一句喜欢,就全然够了。</p>
至于剩下的,无论是妹妹待阿梨的不恭,还是阿梨对他的不信任,亦或是那夹在二人之间从中作梗的薛蛟,亦或是对他无甚好感的苏家人,他都可以一件件解决。</p>
只要阿梨一句喜欢他,喜欢李玄,便很够了。</p>
要的再多一点,他都觉得是自己贪心了。</p>
毕竟,从头至尾,都是他没有为阿梨考虑过,他一厢情愿地安排,从前阿梨还在侯府的时候,他自以为宽厚,为她安排了侧室的未来。后来在苏州,也是他不顾阿梨对侯府的害怕,对他的不信任,一意孤行安排了假身份。</p>
阿梨从未从他这里得到过哪怕一点的安全感,又谈何而来的托付终身。</p>
从来女子婚嫁,便是许的一个托付终身,连那书呆子似的吴三郎都知道主动向心上人表明心迹,他却像个傻子一样。</p>
我来做你的如意郎君吧。</p>
从结发到白头,皆如你之意。</p>
第70章</p>
马车停稳, 谷峰松开缰绳,一时没敢去掀那帘子。</p>
他讪讪想到,里面可是世子爷和未来世子妃, 他要真看见了点什么不敢看的, 就等着被主子爷发配边疆吧。</p>
毕竟家里还有个媳妇和未出世的孩子呢,一贯木头性子的谷峰也学机灵了, 闷不吭声下了马车,守在一边。</p>
片刻的功夫, 车厢里传来李玄的声音, 说话声不重, 甚至刻意被主人放轻了, 似乎是怕惊醒了谁。</p>
李玄道,“去叩门。”</p>
谷峰忙应下, 上前叩门,刚一敲,门立刻就开了, 看样子也是等候许久了。</p>
苏追正抱臂站在门内,见是谷峰, 眉眼轻抬, 倒没开口。</p>
谷峰倒是客客气气地, 笑着招呼道, “苏将军。”</p>
苏追只抬抬眼, 没给回话, 只冷冰冰道, “我妹妹呢?”</p>
他倒不是对谷峰有什么偏见,当初在苏州,他见过谷峰几回, 对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长,并没什么恶感,但偏偏他是武安侯府的人。</p>
苏追厌恶所有武安侯府之人,其中属那位世子最甚。</p>
谷峰拱手,道,“将军放心,世子已经送六娘子回来了,人就在马车上,安然无恙,毫发无伤。”</p>
苏追“嗯”了声,抬步越过谷峰,径直朝府外的马车去,还未看见自家妹妹,倒是先看见了站在一边,碍眼至极的李玄。</p>
苏追没什么好脸色,直截了当道,“人呢?”</p>
李玄倒没和苏追计较,温和指了指车厢,见苏追立刻要去掀帘子,抬手拦住了,温声道,“她睡着了。”</p>
说罢,朝谷峰看了眼,谷峰一下子明白过来,同管事道,“劳烦叫个婆子来。”</p>
那管事倒是一愣,他是苏家的下人,自然是听苏家主子的,将军都没发话,他自然不好自作主张。正迟疑着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去吧”。</p>
几人循声望去,便见苏隐甫一身灰色直缀,从影壁后的走廊出来,见管事还愣着,朝他点头,“去叫个婆子来,稳重些的。”</p>
苏追原还同李玄对峙着,见父亲露面,便敛了面上厉色,恭恭敬敬道,“父亲怎么来了?阿沅回来了,您别挂心。”</p>
苏隐甫瞧了眼儿子,没吭声,倒是管事很快寻了婆子来,那婆子身材结实,手脚利索从车厢里,背了阿梨出来。</p>
小娘子醉醺醺的,身上还带着点甜熏熏的酒气,面色酡红,酒后却无失态,十分安静伏在婆子宽厚的背上。旁边搭手的婆子,忙将披风披在自家小姐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吹不着一丝风。</p>
婆子背着人,稳稳当当踏进门里,很快便绕过影壁,没了影子。</p>
苏隐甫目送女儿离开,才收回视线。</p>
而此时的李玄,也入了苏府大门,恭恭敬敬垂手,在未来岳丈面前,摆足了后辈姿态。当然,即便没有他与阿梨这层关系,单单是苏隐甫内阁之首的身份,他一个晚辈,也该客客气气的。</p>
但若有了那层关系,这谦逊外,又多了几分谨慎和亲近了。</p>
“苏伯父。”</p>
苏隐甫倒不是第一回 见李玄,早知李玄入仕那一年,他便见过这位被陛下亲指去刑部的少年世子。至少当时,李玄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很不错。</p>
当然,若是知道,自己当时心心念念寻了十几年的女儿,便是李玄的屋里,兴许便不会有那样好的印象了。</p>
但事过境迁,也没有追究的必要了,闹大了,反而对阿沅不好。</p>
苏隐甫轻轻颔首,权当受了他这一句伯父。</p>
就他同阿梨那段过往,苏阁老没有喊人打他出门,已然是宽宏大量,李玄也没希望苏阁老待他多热络,故而并不在意苏隐甫的冷淡。</p>
两人一个有意亲近,另一个客客气气,一时之间,气氛居然算得上融洽。</p>
还是一旁的苏追看不过眼,打断了李玄的话,直截了当道,“听闻武安侯府有意与赵家结秦晋之好,倒是喜事一桩,苏某先在此恭贺李世子娶得贤妻。只是,既说亲了,便该知道避嫌些。我妹妹还未出阁,日后世子还是离我妹妹远些。”</p>
他话说得难听,习武之人么,爱憎分明,自不会委婉什么。</p>
苏隐甫倒是没拦着长子开口,等他说罢,才轻声道,“阿追,去看看你妹妹。”</p>
苏追闻言一愣,却对父亲恭敬惯了,应了一声,回了府里。</p>
等他走远了,苏隐甫才抬起眼,慢声道,“犬子无状,世子见谅。”</p>
李玄自不会生气,其实比起快人快语的苏追,面前的阁老,显然更难缠些。在某些程度上,武将比文官却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的。</p>
李玄沉吟片刻,还是开口解释,“结亲一事,只是谣言,事关赵家女声誉,待我回去后,便会澄清。我……”他顿了顿,字斟句酌道,“我同六娘子的旧事,阁老大抵知道,从前我年少轻狂,犯下许多错事,欠她们母女良多。我——”</p>
他接下来的许诺还未说出口,苏隐甫倒是和气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无妨。”</p>
李玄一怔,正惊讶于自己听到的,却听老人又慢慢道,“结亲是世子自己的事,不必同外人解释什么。至于旧事,事过境迁,阿沅自己都不计较了,我们做父兄的,便也遂了她的心愿。前尘往事,自当忘却。”</p>
“至于亏欠,”苏隐甫顿了顿,道,“世子也不必放在心上。弥补便更不必了,岁岁也好,阿沅也好,如今在府里,众人疼得来不及,半点委屈都不曾叫她们受。”</p>
李玄听得露出苦笑,他便晓得,比起苏追,苏阁老只会更难缠,说的话虽温温吞吞的,和风细雨,可若细细斟酌,字字如针,听得他坐立不安。</p>
苏隐甫说罢,便摆摆手,和善一笑,道,“世子回去吧,老夫便不送了。”</p>
说罢,转身要走。</p>
李玄却沉声叫住了他,“伯父留步,我还有一事,要同伯父禀明。”</p>
苏隐甫抬眼,倒没拦着不让说。</p>
李玄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的紧张之意,一字一句,坚定道,“我知伯父厌我,但我待阿梨之心,从未变过,从前不变,今后亦不变。”</p>
苏隐甫听了他的心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轻描淡写问,“你待阿沅之心,一如既往。那阿沅待你之心呢?她如今怕是躲你都来不及吧?天下女子何其多,世子何必非要去求那其中,最难的一个。”</p>
李玄却只沉声道,“事在人为,我未曾惧过。”</p>
苏隐甫神色淡淡听了,也不见喜,也不见怒,从头到尾都淡淡的,到他这个年纪,儿女情爱什么的,早都见惯了。他不像长子苏追那样嫉恶如仇,对李玄恨之入骨,但也没被李玄这句话打动。</p>
他只语气如常道,“我与世子,不过官场同僚,此事世子也无须同我说。世子请回吧。”</p>
说罢,苏隐甫迈进门,苏府大门随之关上。</p>
把话说明白,李玄心里反倒如释重负了一般。他同阿梨的事,苏家人若是不知,自然不会刻意阻拦,但他们若知道,便未必了。</p>
但那是阿梨的父兄,他们的刁难,他受着便是了。</p>
若是连苏家人这一关都闯不过,他拿什么去娶阿梨。</p>
“回府。”</p>
李玄淡声吩咐,旋即先迈了出去,他也没坐马车,骑马回到家中,将缰绳丢给管事,疾步朝正院去了。</p>
他到正院之时,妹妹李元娘亦在。</p>
一见兄长进门,李元娘立即如哑巴了一样,噤声住嘴,老老实实喊了声,“哥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