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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吹拂, 浪涛声声。</p>
一道道冰刺在淡金色的气流间凭空凝结, 直至着那个站在一堆乱石上的中年男医生。</p>
“殿下何必动怒？”那个中年男人面带笑意, 面对那一道道尖锐的冰刺时, 他也仍然气定神闲, “这么些年不见, 你当真是一点儿没变。”</p>
他说话时, 原本稍显浑厚沧桑的声线顿时变得清澈悦耳。</p>
而这一抹声音，像极了一个人。</p>
蓝色的光芒渐渐地将他包裹，顷刻之间, 流光转淡, 他的身形变得更加颀长，那张面容也在瞬息之间变换成了另一张容颜。</p>
轮廓深邃, 眼瞳微蓝, 长发银白。</p>
尤其是那一身墨蓝如缎的长袍，如同月夜下，大海表面的波澜。</p>
“星驰？”</p>
沈玉致那双茶色的眼瞳中光影微闪, 流露出几分惊愕。</p>
海妖星驰。</p>
生为鲛人，不似妖仙。</p>
他是曾经的九天之境下令诛杀, 可耗时百年, 折损了数千神兵, 都没能伤他分毫的占海之妖。</p>
而世人虽称他为海妖, 但他到底, 也并不是妖族。</p>
只是九天之境那帮心气儿高的神仙心中意难平, 加之彼时仙妖两界关系紧张, 故而将其称为海妖。</p>
而这个海妖，对于沈玉致来讲，也算是一位故人。</p>
星驰的面容生得妖冶，如同一朵只在黄泉之地盛放的绝忧花，暗红秾丽，既危险，又动人。</p>
他弯唇浅笑，眼眸如同倒映着星辰的海面，说话时，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揶揄的意味，“恭贺殿下，重见光明。”</p>
沈玉致定定地看着他，乌浓的吹乱，那双茶色的眼瞳里光影明灭不定。</p>
半晌后，他才轻启薄唇，“你敢动她？”</p>
他说这话时，眉眼间仍凝着浮冰碎雪的痕迹，语气冷戾发寒。</p>
星驰挑了挑眉，然后嗤笑了一声，“殿下是当我闲得慌吗？”</p>
忽的他一抬手，原本握在沈玉致手里的那颗莹润的红色药丸，就已经在顷刻间到了他的手里。</p>
“再说了，殿下如今的修为深不可测，便是我，怕也不是你的对手，我可不傻，得罪殿下你，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星驰低眼看着自己手指间捏着的那颗药丸，慢悠悠地说。</p>
“殿下为炽毒奔走，甚至不惜与魔修为伍，我可是一片好心，奈何殿下却不领情啊。”他朝沈玉致晃了晃手里的那颗药丸，故作叹息。</p>
“这颗灵药可暂时压制殿下你那位小夫人神识里的炽毒，可既然殿下不肯领情，那就算了吧。”</p>
星驰可信吗？</p>
就连沈玉致，都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人。</p>
但……</p>
沈玉致看着星驰手里的那枚药丸，他抿唇，袖间的手指曲起。</p>
“怎么？殿下又想要这颗灵药了？”</p>
星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指间捏着的那颗殷红药丸，啧了一声，过分妖冶的面容上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很可惜，我现在不想给了。”</p>
沈玉致一向厌恶他的装模作样，雪袖一扬，数道停滞在半空中的冰刺瞬间直至星驰而去。</p>
星驰适时闪身，躲过冰刺，停在一块巨石之上时，他眉眼间仍然带着几分笑意，却终究只是浮于表面的表演，“殿下对我，倒真是从不手软。”</p>
沈玉致伸手，一把散着缕缕寒气的长剑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P></p>
冰剑极寒，剑身中间镂空成一条极细的殷红血线，那是一把曾饮过无数妖魔鲜血的剑。</p>
此刻被沈玉致握在手里时，剑锋发颤，发出细微悠长的声声剑鸣。</p>
但见沈玉致伸手，剑锋对准他时，星驰摇了摇头，“不过玩笑而已，我可不想跟殿下你打架。”</p>
“你打不过我。”沈玉致看着他时，神情冷淡。</p>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殿下你大可不必如此直白。”</p>
星驰像是有点遗憾似的，“长极渊的六千年，到底是没能磋磨掉殿下你这讨人厌的傲气，我本来以为，现在的你，应该满心满眼都惦记着自己已经被九天之境抛弃的事实，所以才躲在临城这么一个无聊的地方，做你的自卑小可怜呢。”</p>
星驰说这话时，语气并不强硬，反而很平淡，可他的每一个字说出来，却都是扎人的刺。</p>
沈玉致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眉之间凝着冰雪，整个人都沉冷得可怕。</p>
几乎只是顷刻之间，他的身影迅速移动，剑锋距离星驰只剩下半寸的距离。</p>
“我早该杀了你。”</p>
他眼底是压抑不住的阴郁之色，裹挟着寸寸寒冰，说话时，语气几乎不带任何温度，隐含几分毫无耐心的杀气。</p>
星驰垂眼，看着逼近他的咽喉的极薄剑刃，“我不记得，我与殿下有过什么过节。”</p>
“要说起来，殿下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当年助你躲避帝君崇岚的义举？”他复而抬眼看向眼前这位身着如雪衣袍，虽已过六千年之久，可容颜却仍如少年一般的太子殿下，唇角扬起，“难道殿下你，想要恩将仇报？”</p>
提及往事，沈玉致握着剑柄的手指不由更加用力，指节已经开始泛白。</p>
他用极寒的目光看向星驰，眉眼间满是戾色，开口时，语速极缓，却积蓄着他极大的怒气，“你，胆敢觊觎她。”</p>
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呢？</p>
原是六千年前，与他一起逃亡过的那个人类姑娘。</p>
星驰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似的，他忽然仰头，毫不在意离他只有细微距离的剑锋在他仰头的瞬间，划下的那一道血痕。</p>
“哦……”</p>
他似乎是晃了晃神，那双微蓝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光影，“原来是因为小夫人啊。”</p>
长长的叹息里，略带着几分怅惘的意味，“小夫人……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类姑娘。”</p>
“她是我见过的，最赤诚，最勇敢的女孩儿。”</p>
提起他曾遇见她时，便已经一身病骨，脸色苍白的人类姑娘时，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p>
海妖多智，谎话连篇。</p>
他有着极尽妖冶漂亮的容颜，也最善惑人心，摄心魄。</p>
十句话，他或许有九句，都是假的。</p>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真诚的生物，但同时，他又总是向往真诚。</p>
“可她有一点不好……”</p>
他重新看向沈玉致，“她的眼神不太好，不然的话，怎么会看上殿下你……”</p>
“毕竟，与殿下的容色相比，我自认，还是更胜一筹的。”他说话时，修长的手指正顺着自己的一缕银白的长发。</p>
“但，”</p>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弯起眼睛，似乎是有几分愉悦，“如果她当时真的瞧上了我，而抛弃了殿下你……”</p>
“我，可是会杀了她的。”</p>
星驰收敛了笑意，那双向来多情的眸子里，此刻又满是荒芜，不带一丝一毫的温情。</p>
沈玉致手腕一转，极薄的剑刃横在他的脖颈，近乎贴在他的肌肤。</P></p>
“是吗？”</p>
沈玉致唇角微勾，笑意极寒，“你倒是真敢想。”</p>
“怎么？”</p>
星驰故作惊讶，“若当时当日小夫人真的做了那样的选择，殿下你不会杀了她？”</p>
闻言，沈玉致垂下眼帘，遮住眼瞳深处的晦暗之色。</p>
“我当然会杀了她。”他的嗓音冷冽，好似不带任何情绪。</p>
“她如果真的敢，我就杀了她，”</p>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很轻很轻，纤吹得微颤，“我再陪她一起死。”</p>
什么仇恨，什么不甘，都可以依靠死亡来消解。</p>
他曾经，也这么想过。</p>
因为他对自己的那位父君，如今有多怨恨，曾经就有多敬爱。</p>
世人的唾骂诅咒，九天之境的无情抛弃，都是压垮他整颗心里的信仰的最后一根稻草。</p>
若不是她。</p>
若不是她……他早该成了一个逃避一切的卑微弱者。</p>
他早该……选择死亡。</p>
既然是她给了他生的期望，那么如果她敢毁掉这份期待，当时的他，一定会选择杀了她。</p>
我若坠无间，你也应该陪着我。</p>
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p>
“不，”</p>
星驰笑起来，那双眼眸里盛着大海的颜色，“殿下你……一定舍不得。”</p>
那时候的沈玉致，真的舍得吗？</p>
当时的他，犹如绝望的困兽，满心的怨戾折磨着他，吞噬着他。</p>
彼时决心抛却神明的仁慈与善良的他，绝不理智。</p>
如果她胆敢变心，胆敢离开。</p>
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p>
真的杀了她？毁灭她的同时，也毁掉自己？</p>
或许那样阴暗的想法在他心里久久停留过，甚至被他恶狠狠地说出来，威胁过那个姑娘。</p>
但，只有他心里依旧为她柔软过的那寸地方清楚。</p>
无论沧海桑田，无论她是否变心。</p>
他也绝舍不得，伤她分毫。</p>
就连当时的星驰，都看出了他待她的小心翼翼，视若珍宝。</p>
可星驰呢？</p>
他似乎天生就是多情的，也天生是绝情的。</p>
“殿下可知当初我为什么帮你？”</p>
星驰忽然说。</P></p>
沈玉致抬眼看他，没有言语。</p>
“我曾以为，殿下你和我是同一种人，”</p>
星驰又笑起来，眼睛弯如月亮，“毕竟我与殿下曾经，也都陷入过相似的境地，而我以为，我们必将会成为一路人……”</p>
“但很遗憾，因为小夫人，殿下你的心，终究不够狠。”</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