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
他咄咄逼人,站在玄关处,昏黄的顶灯只照亮了他半张脸,表情难辨。
付行云说:“实话说,谁能不想。但我还在考虑,因为......”
“不要去。”闻逝川直接说道,“他找你只是因为我而已,不是因为别的,别被他哄了,他绝对不安好心。”
付行云没有明白,他说道:“这是他和你说的吗?”
“他和你说了什么,”闻逝川反问道,“因为看中你的才华?演技?觉得欣赏你?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早不找你?”
付行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己绝对还没拥有能让徐渭看得上的地方,无论是演技才华,还是人气流量。但来自闻逝川的否定,让他整个人都冷了下来,犹如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到脚都冷了。
他的表情迅速冷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这样的话你也和余向晚说了吗,你也不让她去和徐渭合作?”
“这不一样。”闻逝川说。
“不一样?”付行云提高声音质问道,“这有什么不一样?你是觉得你爸看中余向晚是因为她有才华,看中我就是不安好心,是这样吗?”
正文 我们的电影
43
从闻逝川记事起,他和父亲就一直在争吵。
小到早午晚吃什么,大到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交什么朋友,甚至在艺术上的审美,徐渭也要求儿子与他无限趋同。
徐渭是个自负且控制欲很强的父亲,这种自负在闻逝川的母亲闻双雁去世后达到顶峰。随着闻逝川长大,家里的争吵愈发激烈。徐渭没有办法忍受儿子挑战他的权威,闻逝川无法忍受父亲剥夺他的自由,每次吵架,家里的保姆佣人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劝。
吵得最激烈的那一次,是闻逝川高考后。
他要读国外的大学,徐渭却誓要将他拢在自己的羽翼下,要他读国内的影视学校。那一次,闻逝川将徐渭收藏的古董名画砸了个遍,两父子几乎要打起来。最后,闻逝川还是收拾行囊去读了国内的大学。
浑浑噩噩地读了一年,他肄业了,彻底离开了家里,去了别的城市,遇上了付行云,这也还是因为徐渭。
那时候,他交了上大学后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同学校读表演的一个清秀男生。那男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闻逝川和徐渭的关系,放假的时候死缠烂打说要去闻逝川家玩。闻逝川本来还觉得不耐烦,但抱着要把徐渭气死的想法,后来还是答应了他。
晚饭的餐桌上,出乎意料,徐渭并没有生气,像一个合格的和蔼慈父,循循善诱地问两个人的大学生活,除了闻逝川冷着脸不愿意回答之外,气氛可谓是其乐融融。
当天晚上,这个野心勃勃的表演系小男生就去爬徐渭的床。徐渭并不喜欢同性,但却没有严厉指责他,没有得手的小男生把这想成了默许,理解成了一种情趣。就像玩儿似的,徐渭马上让他出演了自己电影里的一个配角,对于一个大一在读的新生,这是不得了的资源了。
徐渭对闻逝川说:“你看,他们对你都有所图,只有爸爸无条件地支持你。你喜欢电影,我能给你最好的资源。你喜欢的那一类电影都没有市场,你按着我的路子走,最后你想要的都会有。”
背叛,彻头彻尾的背叛。
尽管闻逝川和他的小男友感情并没有多深,但闻逝川还是深深地感觉到了背叛。徐渭要把他身边的所有都夺走,然后替换成所谓的“支持”和自私的“爱”。
闻逝川说:“你当初也是这样对我妈的吗?控制她,压迫她,逼死她。”
闻双雁是他们父子之间碰不得的话题,两父子最终还是打起来了,家里一片狼籍。那个毫无演技可言的小男生不过是昙花一现,他尝到了甜头,再去求徐渭给他资源。徐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像玩弄猎物的猎人。
闻逝川就在旁边冷眼看着,觉得一切都滑稽得吓人。
父子间的博弈就像是逞凶斗狠的决斗,闻逝川是输过,但当他从家里离开,从徐渭安排他读的学校里离开,他觉得自己是彻底地赢了。徐渭在棋盘上排兵布阵,用尽方法困住他,他直接将棋桌掀了,昂首阔步地离开。
当他离开父亲的荫蔽,住没有暖气的地下室,四处碰壁,他才知道,这场决斗还远远没有分出胜负。而且这其中需要更多的毅力和更坚定的自我,投降认输毫不费力,只要一伸手,他就能有最好的资源,读最好的学校,用最好的演员拍最卖座的电影,但继续坚持下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终点,甚至坚持本身都不一定是对的。
幸而他遇到了付行云,这场预料之外的爱情是决斗中的中场休息。
付行云一直以为他有所依仗,只要一回头就能从头开始。但付行云不明白,一无所有白手起家固然难,但他也不容易。
幸好,一切都渐渐好起来了,但就在这时候,徐渭又来了,就在闻逝川觉得一切顺遂的时候。
事业蒸蒸日上,艺术审美得到认可,与爱人重归于好,身边有合作合拍的团队。他觉得他就要赢了,徐渭又来了,收割他的成功,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抢走。再这样下去,总有人察觉这次随新电影而来的如潮好评有猫腻,只要有一个人发现他和徐渭的父子关系,所有人都会知道,然后他的所有成就都会被徐渭收割。
他就会从“闻逝川”变成“徐渭的儿子”,这是他人生二十多年一直想要摆脱的“头衔”。
余向晚和付行云不一样,余向晚即使离开了,他能找到更好的编剧,更好的女演员,他自己也能创作剧本。
这不一样。
付行云听懂了他的故事,却没有办法认同他的逻辑。
“我不明白,”付行云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我去演了徐导的电影,我和他,只是导演与演员。除非他要故意砸了自己电影的招牌,不惜这样都要来故意使绊子害我。除此之外,我想不明白还有哪里要我提防。”
闻逝川说:“你想得太简单了......”
付行云没有办法接受闻逝川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对待自己,他提高声音压过闻逝川的话,直直地盯着闻逝川的眼睛:“你觉得我会为了更多的资源去谄媚、讨好你的父亲吗?和那个当初背叛了你的小男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