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陷也好、材料遭人偷工减料致使强度不彰也罢,无论是那一种,按照棱江的流向和暴雨时的流速,大堤都不该毁在棱阳一段、更不该毁得如此「均匀」才是。为此,邢子瑜在修堵河堤的同时,也暗中派遣心腹下属搜集毁损部分的残骸加以研判。而得到的结果,让他一方面暗感庆幸、一方面也无可抑制地升起了浓浓的愤怒。
──庆幸,是因为他修缮大堤的计划最终证实了并无失误;愤怒,却是因为有人竟罔顾沿江无数百姓的性命,做出了掘毁大堤这等丧心病狂的举动。
邢子瑜虽也有心追查幕后之人的身分和动机,却因忙于修堵瑶州大堤而无暇分神,便只让手下之人在清理残骸时多加留意一番,看是否能从中判断出相应的蛛丝马迹。
奏折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大堤和邻近区域遭灾毁损的情况上,对于幕后之人的情况并没有过多的揣测。可萧宸对事情的真相早已有了眉目,所欠缺的不过是更多足以支持他论点的证据而已。故看了邢子瑜奏折中列示的条条目目,少年容色微霁,终是音声一缓,开口道:
「邢刺史请起……安远,看座。」
「谢太子。」
知道太子接受了他的说词,邢子瑜轻轻吁了口气,这才撑起上身,由安远安排着近前歇坐了下。
「邢刺史折中所奏之事,孤其实也有所觉察。」
直到对方坐定,萧宸才再度启唇,道出了自个儿心头横亘多时的疑问:
「破坏大堤的乃是风扬镖局的一队镖师,据称乃是受人要胁、不得已而为之。只是目前掌握的人证对于委托者的描述相当含糊,想凭此揪出幕后之人的马脚相当困难。孤寻思着那委托者既有办法事先破坏大堤结构、却不让大堤当场崩毁,想来该是通晓水利、对瑶州大堤亦极为熟悉之人。却不知邢刺史心中可有对得上此一条件的嫌疑之人?」
「……棱阳县令纪恩平身边有一幕僚姓畲,名世昌,虽在瑶州士林名声不显,却实实在在是个饱学之辈,对水利、河工亦多有涉猎。罪臣奉旨重修大堤时曾因公务来往与其接触过;因畲世昌言之有物、性情为人亦与罪臣颇能相和,故罪臣停留棱阳期间,曾数度就大堤之事与其共商……」
邢子瑜虽在人情世故与交际往来上颇为愚拙,却毕竟也是个才思敏捷的聪明人;只消萧宸稍一提点,脑海里立时就浮现出了相应的人选。
──尽管这个答案,让他在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的同时,额上也不由因自个儿等若开门揖盗的举动而再次泛起了汗;心下更是后悔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回到当初狠狠打醒只三言两语便将对方引为知音的自己。
今日若换作个行事狡猾、深悉趋利避害之道的,不是会想方设法隐瞒此事,就是以春秋笔法轻描淡写地带过双方往还一节;却哪会像邢子瑜这般实诚,三两句话就将底透了个干净,还自个儿将把柄递到了此前得罪过──虽然萧宸并无追究之意──的上峰手中?
萧宸虽早就听说邢子瑜的处事为人,真正见识到却还是头一遭。眼看对方眸光黯淡、容色颓唐,虽清楚邢子瑜已在失察之外更添了条「轻信误事」的罪名,心下却仍不由生出了几许怜悯和同情。
不过怜悯归怜悯、同情归同情,这事儿确实是邢子瑜办得差了,萧宸没当场严加斥责就已足够客气,自没有反过头来安慰对方的道理。当下语气微沉,也没让邢子瑜拿掉自称里「罪臣」的那个「罪」字,只道:
「如此,便劳烦邢刺史到偏厅稍坐,将这些年同畲世昌交游往还时的诸般细节仔细回忆一番,孤会派人将之记录下来,看能否进一步挖出畲世昌身上藏着的秘密……安远,送邢刺史回偏厅,再请沈师过来一趟。」
他言词用得婉转,实则便是让身边的潜龙卫到偏厅讯问──当然态度上会尽量客气一些──邢子瑜,一方面核实对方的说词、一方面也藉由专精此道的潜龙卫引导,让邢子瑜多回忆起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却对调查极有帮助的细节来。
邢子瑜并非愚人,自然知道太子此言意味着什么。不过他此行本就是来请罪的,如今又知晓自己犯的错远不只「失察」二字而已,对这样的安排自没有分毫不满。当下又自一个深深拜伏、道了声「罪臣告退」后,便随着安远退步出了书房。
听着二人的足音渐远,隐于暗处的潜龙卫也在明白他的指令后暂行离去,萧宸轻轻吁了口气,黑白分明的凤眸间却已因事态的发展笼上了些许阴霾……
第四章
那日,大致理清了头绪后,萧宸便就自个儿掌握的线索与凭之衍生出的猜测同沈燮仔细商议了番,并在沈燮的提点下逐步拟定了相应的对应方针和行动计划。
他目前掌握的情报大致可分为几类:一是已有确实证据可以证明的,如瑶州大堤崩溃的真相;二是已获得确切的线索,只是还未有相应的支持证据,如纪恩平及其幕僚在春汛之事上的「丰功伟业」;三则是基于上述线索做出的推论,比如晁氏马帮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棱阳县众多粮仓和吴记总店的粮食去向,和幕后之人可能进一步剑指钦差、甚至私通敌国、欲图谋反等。
因具体掌握的证据相当有限、对于幕后之人的身分也仍旧一知半解,萧宸虽已大致窥得了阴谋的全貌,也有了将几个嫌疑人下狱查办的切入点,可对于是否付诸行动,心头却仍存着几许踌躇跟疑虑。
毕竟,在幕后之人仍旧隐于暗中的此刻,一旦对风扬镳局、纪恩平等爪牙下手,便有极大的可能会因此打草惊蛇,使幕后之人因此龟缩隐遁、再次潜伏。而对整个大昭来说,放任这么条毒蛇走脱,无疑意味着极大的隐患。
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就算己方已对此人有了戒备,也不可能在仍未掌握到足够线索的情况下时刻保持警戒。到了那时,一旦有所松懈甚至疏忽,难保不会让瑶州之事再次重演。
问题是,若想放长线钓大鱼、利用吴秀柊等人反过来追查主使者的身分,就意味着他不仅不能打草惊蛇,甚至还得装做什么都不知情那般、任由这些丧心病狂之徒继续在瑶州假仁假义、恣肆横行……而一想到无辜遭灾的瑶州百姓,即使这样的作法是最理智、也最能顾全大局的,萧宸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下此决断。
最终解了他难题的,是沈燮的一番话。
是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说到底亦不过是一线之隔而已。只要不让幕后之人察觉我等已经知晓了他的存在,查办纪恩平和风扬镖局一事同样可以成为引其出手的诱饵……关键只在于太子如何布局而已。
萧宸本是聪明人,在政治、权谋方面亦有相当的敏感度,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