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有几成把握,能够始终清醒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幻觉假象,而并非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亲?
贺予感觉到了:“你的心跳的很厉害。”
“……”
“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清呈闭上眼睛,连掌心里都是细密的汗。
贺予把身子侧得更靠近了谢清呈一些,他仿佛能窥见谢清呈的心:“很可怕是吗?我第一次了解整个情况时,三个晚上都没有怎么睡好。”
“……”
“但我们还来得及阻止这一切。”贺予说,“大战很快就会开始了,毁掉曼德拉岛,将这些疯子们都送回地狱去,这些恐怖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至少在我们见得到的未来里,不会发生。”
谢清呈知道自己不能再深思下去,这是个看不到底的深渊,越想越令人毛骨悚然。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抚平自己的情绪,自上一次发病后,他就有种自己像个濒临碎裂的杯子,随时都要承受不住的感觉。而且现在这个条件,他也没法做任何治疗,只能由着自己的情况一点一点地恶化,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强撑下去。
他尽量不让自己有心绪上的太大起伏,让呼吸的节奏也慢下来。
贺予:“你……很难受吗?”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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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予知道曼德拉的真相会让谢清呈恶心,但这又是不得不说的,他想到谢清呈原本精神状况就不好,又加上二号那个孕期血清的刺激,那就更脆弱了。
他很担心,想了想,想到一个办法:“你等一下,我给你找个视频分散一下注意。”
谢清呈难以想象贺予竟然还想给他看片,这是什么烂主意?
他苍白着脸却很干脆:“拿开。”
“你以前经常看,肯定有用!”
谢清呈:“我什么时候经常看了,我……”
可当贺予重新拿了充了些电的手机打开一个页面迅速递给他的时候,他怔住了。
深蓝色倒映在他的眼眸里,将他的桃花眸染成了汪洋。
“你看,水母视频。”贺予举着手机,小声说,“你喜欢的。”
“……”
“看吧。给你。”
海洋的颜色再一次点亮了这小小的被褥下的空间,他们仿佛置身几亿年前的海底。
谢清呈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忽然,他把手抬起来,遮掩住了屏幕。
贺予一怔:“怎么了?”
“……没什么。”谢清呈闭上眼睛,柔软纤长的睫毛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光影,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没什么。我就是……视力不太好了,看着会不舒服。”
他说慌了。
事实上,从三年前开始,他就不敢再看水母视频了,因为他一看就会想到海洋。
想到海洋,就会想到沉没在里面的人……
贺予死后他只有一次无意中点开了手机里储存的水母视频,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好像看到那个人在海洋中慢慢地沉落下去,张开双臂,下沉着,直到消失不见。
看完之后,一夜无眠。
后来,他的手机里再也没有了这些视频,电脑里那个叫“快乐”的文件夹,也因为那个少年而永远的空了。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谢清呈想要转移注意力,他是真的太习惯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他挣扎着要遏制住自己的情绪,战胜自己的虚弱。
于是他又想谈工作,说:“那个,你还没和我讲完,那个清骊县的卢玉珠……”
贺予却放下了手机,抬起手,轻轻遮住了谢清呈的眼。
温热的掌心碰上了眼睑。
贺予轻声说:“嘿,机器人都要充电了。”
“……”
“那个卢玉珠的事,不是什么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你不舒服,今天就讲这么多了。”
说来也怪,明明都是被遮住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但这次居然没有之前那样令他无法控制的恐惧了。贺予的掌心里好像有一朵无形的玫瑰花,盛开在了他目之所及的长夜之中。
贺予说:“你的眼睛以后肯定会有办法治好的……曼德拉就有办法治好它。”
谢清呈开了口:“我不要他们的任何帮助。”
“我知道。”贺予垂下了手,复又在黑夜里看着谢清呈的脸,“所以我没有这么做。但以后总有别的路可以走,等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之后,你的眼睛,我们会有办法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用那种,你能接受的办法。”
“……”
“你不要不相信,我很厉害的,我这几年学了很多东西。”
谢清呈不是不相信贺予有这样的能力,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也不确定贺予是否只是为了宽慰他说的话。
但他看着贺予这一刻,让他觉得很真切的眼,他不想扫贺予的兴,最终还是很配合地说了句:“那你和我说说吧,你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
贺予就真的一件一件和他说了过去。
谢清呈在青年低缓温沉的嗓音中渐渐地从曼德拉的噩梦里放松了一直有些紧绷的身子,到了最后,迷迷糊糊的,也终于被睡意所笼罩。
“然后我就学会了直升机驾驶……”贺予停了一下,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了,因为他听到了谢清呈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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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和他重逢这么久以来,谢清呈第一次在他面前有过这样安稳的睡眠。
贺予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谢清呈?”
“……”
是真的睡着了。
贺予在黑暗中,看着这个人虽然英气未减,却已消瘦不堪的面庞。
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可惜我一直也没学会你以前给我做过的馄饨和扬州炒饭。不知道我们离开曼德拉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让你做给我吃了。”
“……”
又不知过了多久。
已经浅眠过去的谢清呈感到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却久违了的暖意。
他模糊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而且这是一个久违了的好梦。
三年了,贺予都没有再像从前这样拥抱过他,而此时此刻,这个在梦里拥住他的人,就像当初送他小火龙时的少年那样,胸膛烫热,心跳沉炽。
“谢清呈。”
梦中,他听到唤他的名字。
他还听到那个少年低声地问:“……大战结束之后,如果我们都还有命在,那你打算,怎么样活着?”
谢清呈感受着心口处传来的温热,逐渐地,那热意好像生长进了他的心里,也熏染到了他的眼前。
他觉得眼眸有些发烫,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他枯死的心脏里抽出新芽来,他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从前的贺予和他一起走在外滩边上,笑着和他说话,又在灯火昏黄的小酒馆共同跳了一支舞的情景。
但是他知道,那是他昨日没有珍惜,如今再也回不来的过去了。
他又听到梦里的青年喃喃低语:“那你知道我想怎么过吗……?”
他真是梦的痴了。那青年的声音里,竟有一分情怯的意味——这是三年后从来也没有属于过贺予的感情,却在这一刻流于梦境之间。
嘭通。
嘭通。
梦里,谁也没有开口,只听到两人的心跳,在这一隅昏沉黑暗中,闹得震天动地的响。
“我希望有个家。”贺予最终说话了,轻轻地,那一个心愿,犹如一个轻吻,落在了谢清呈的颈边上。
“只是不知道谁能给我。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
谢清呈闭着的眼睛微微地动了动,他觉得自己那只未盲的眼睛里似乎缓慢地有了泪,顺着眼尾,倏然滑至鬓发间,消失不见了。
这一刻,梦和真实界线不分,就像爱和恨也难舍难缠一样。
谢清呈以为是梦,贺予却知道这是真实的,他抱着睡着了的谢清呈,讲完了最后一句话——这些在谢清呈清醒时,他已经再没有立场说的话。
没立场并不仅仅是因为陈慢,而是因为贺予也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爱生恨,太伤过他。
“睡吧,谢清呈。”他替他捻好了被子,犹豫着,最后还是低下头,落了一个很轻浅的吻,在谢清呈盲了的眼上,“……乖乖的,哥。”
他哄他的神情里有很多的温柔,但因知道谢清呈终究不是他的,这种哄里,竟也带着些压抑着的病态。
“我还是好爱你。只想要你。”
他说完,抬手摸了摸谢清呈的头发,就像一个穷孩子摸着永远也买不到的昂贵的娃娃。
“最喜欢你了……”
“永远也不想让给别人……”
声音越来越低,爱欲和病态却越来越疯长。
他盯着谢清呈沉睡的脸庞,用连哪怕谢清呈醒着都听不到,只有自己能闻知的声音,忽然疯痴地呢喃道:“你说我要不要杀了陈慢啊……”
得不到谢清呈的贺予始终是病态的,哪怕温柔过后也一样:“那样出了岛也没人跟我抢了……我们也许就还能回到过去……”
他沉在被褥中的面庞,在正义与邪恶,痴爱与嫉恨中,如同有了神魔两半的脸。
“哥……你说我要不要趁乱杀了他呢……反正你也不会知道……”
“杀了他我或许就有家了,家是我的……他不能和我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