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烛火终究是抑不住疾风摧残,在初夏哭喊着说出真相时候彻底熄灭。
眼前一片黑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落水的那一刻,那种被绝望扼住咽喉的窒息再度将自己包裹住,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胡说你胡说!”尾音甚至带上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哭腔。
“奴婢没有胡说,奴婢可以发誓,真的是王爷逼奴婢做的!”
“你胡说!父亲再怎么不喜欢我,我也是他亲生的女儿,他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杀我!”
初夏死命摇头,盘起的头发早已散落:“王爷用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必须杀了您,奴婢只是听从王爷的命令!郡主,求求您,放了奴婢呜呜呜!”
“不会的,不会的!父亲不会杀我的!我是他的女儿,他没有理由杀我!”
萧泠泠听不进初夏的任何说辞,将双腿从初夏的双臂中挣脱出,嘴上不停嘟囔着。
“郡主,郡主,”初夏跪着向前爬了几步,再次抱住萧泠泠的双腿,“因为您手上有王爷与西禹国往来的信函,所以王爷才命令奴婢一直监视您。奴婢的父母全在王爷手上,奴婢也是迫不得已!郡主,求求您原谅奴婢,您不要带奴婢走啊!”
“信函?我何来的信函?”
“是王妃病逝时留给您的……”
萧泠泠这才想起来,母亲去世时确实屏退了房内所有人,独独留下自己,临终前将她嫁妆匣子的钥匙交给自己。
“母亲留给我的不过是嫁妆匣子的钥匙,匣子里面除了金银首饰外根本没有你说的什么信函,你为什么要胡诌出这一切。”
“奴婢真的没有胡诌,是王爷说,一旦您打开那个匣子,就要传信通知他,奴婢真的只是按照他的命令办事啊!”
萧泠泠眼前一片黑暗,如坠冰窟。
“郡主,您走后的这么多年奴婢一直都在煎熬中苟延残喘,每次看到公主和您长得越来越像的脸,奴婢的心就如同被刀凌迟一般。是奴婢对不起您,但是奴婢贪生怕死不敢去找您,只能加倍的对公主好来弥补。”
“求求您,求求您看在奴婢一直在赎罪的份上放过奴婢!”初夏泪水四溅以头抢地,将地板震得咚咚响,额头上留下一大片血迹。
初夏没有理由在这样的情况下骗自己,更没有理由将所有的罪过丢给父亲。
从前只当他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身才不喜欢自己,竟没想到他会心狠到如此地步。
萧泠泠怎么也想不明白,父女一场,怎么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窗外风疏雨骤,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如期而至,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力将本就摇摇欲坠的树叶全都击落。
乌雅点起殿内的宫灯,按照萧泠泠的指示将处于半疯癫状态的初夏锁在殿后的小耳房。回来后见萧泠泠面色苍白地呆坐在案前,心中惴惴不安,于是上前安慰道。
“公主,您不要怕,乌雅一直在您身边呢。”
萧泠泠听到乌雅的声音,这才将视线从跳动的烛芯移到蹲在自己脚边的少女脸上,淡黄烛光将她稚嫩的脸熏上暖意。
萧泠泠斟酌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乌雅,你会不会怪我,怪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公主的身体?”
乌雅握住萧泠泠垂在案几上的手,摇摇头:“乌雅不会怪您的。若不是您,公主早就死在了和亲的路上,是您延续了她的生命,让她用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乌雅小时候听萨满巫女说过,只有真正有缘分的灵魂,才能共用同一具身体。您和公主有缘,公主一定是同意了才会放心将身体交给您。您之前不说,想必也是因为此事过于荒诞,担心我们不信罢。乌雅不怕的,您对乌雅很好很好,乌雅怎么会怪您?”
萧泠泠掩面小声呜咽,积蓄了许久的眼泪从指缝中溢出,似乎欲将这段时间的苦涩憋闷也一同宣泄而出。
“是我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没有勇气去面对旧人。他们会怎么看我?一个死而复生的怪物?还是一个违背伦常的妖女?我真的很怕……所以我只能一直欺骗自己就是桑玲儿,可是画皮终究还是会有被撕破的那天,只是我没想到随之而来的真相如此残忍……”
乌雅见她哭的伤心,轻抚她的背脊。乌雅还太小了,虽然感受到她的痛苦,却没办法切身体会,更没办法说出更多的安慰,只能在一旁无声安抚。
主仆二人一坐一站,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无人在意窗外骤雨已歇,庭前雨落纷纷,点滴到天明。
这几日,神智不清的初夏一直被锁在后殿,乌雅对外推说是病了,人在外寺养病。正巧这段时间京中闹起了时疫,大家担心初夏染了此病,见她去了外寺也放下心来,各做各的去了。
似乎是政事繁忙,这几日萧佑棠也很少过来,萧泠泠倒也落得清静。因着时疫的缘故,整个皇宫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洒扫,惜花宫也不例外。
暮色四合,用过晚膳后,乌雅见萧泠泠一直闷闷不乐的,便说到:“公主,要不咱去御花园中走走?宫人们打扫起来四下都是灰,御花园好看,瞧着心情也能好些。”
萧泠泠点点头,出去换换心情也不错。
乌雅吩咐宫人们,后殿放的都是娘娘从北辽带过来的嫁妆,不能随便进去。临走前特地检查了一道门锁,确认无碍后才同萧泠泠离开。
人间四月芳菲,莺啼花绽,只可惜萧泠泠并无闲心欣赏。
虽然人出来了,可始终是心中郁结难抒,神色郁郁。
乌雅摘下好大一簇花,笑着递给萧泠泠,希望她看见这些花心情能好起来。
萧泠泠知她好意,浅笑着接过。二人在御花园中逛了许久,行至荷塘边时,碰巧迎面走来穿着朝服的萧佑安。
萧泠泠蓦地愣住了,对方看见她也是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行礼。
“之前大人相救,本宫还未谢过。如今碰巧遇见,也是有缘,该是本宫向您道谢才是。”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娘娘不必如此客气。”萧佑安起身,瞧见萧泠泠的脸时又是一愣。
乌雅见他如此无礼,在旁边干咳一声。萧佑安忙躬身谢罪。
“无事,大人不必惊慌。听宫里人说,本宫和您逝去的妹妹长得有几分相似,想来您也是睹物思人,一时伤神吧。”
“多谢娘娘恕罪,娘娘确实与家妹颇像。”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若是家父见到您,一时间恐怕也是难以分辨。”
萧泠泠抚上自己的脸,心中轻笑,说道:“从前在北辽就听说过靖南王翘勇善战,可是向来铁汉柔情,想必他对家人一定是颇为上心。”
“父亲他……”萧佑安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将后面的话说出,“父亲现在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很久不理朝中之事。从前与北辽之间的恩怨也是出于大周的立场,娘娘莫要介怀。”
“是吗……”萧泠泠嗫喏着,不知是回答萧佑安的话,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萧佑安见她没有回应,便行礼躬身退去。
萧泠泠回头望着他的背影,恍惚间,百感交集。
乌雅连忙掏出帕子,替萧泠泠擦去泪珠:“公主,别看了,越看越伤心的。”
二人立在池边,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藏着的人影,已悄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