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在鉴定结果出来前,杜孝霖就先收到了部里来的电报。

    电报是星期天上午直接送到榕县文化局的，当天下午文化局的领导就开着局里唯一一辆小汽车来了大石村接人。

    杜孝霖也没敢耽搁,在和华家几人告别后,就在团子泪眼汪汪中上了县文化局的车。

    望着那越来越小的汽车，团子眼中的不舍更甚，“妈妈,师公什么时候回来呀？”

    “师公不是跟你说了还要带个伯伯来给你救花,不会太久的。”杨丽珠安慰道。

    “我现在就想他。”小团子扁起了嘴角。

    杨丽珠安抚的拍了拍她，“那你让哥哥给你折纸船,等折够了,你就能见到师公了。”

    “对！”华向阳连忙应和，“哥哥还可以教朝朝,我们一起折，这样更快。”

    有了能做的事,小团子也不抽搭了,麻溜的就从她妈怀里滑了下来，拽着她哥就往家走,“哥哥快一点点，现在就折！”

    杨丽珠见状连忙叮嘱她，“你慢点,小心别摔了。”

    “吉岛，不会摔～”

    团子应着,两条小短腿却没有歇气,依旧倒腾得飞快。

    杨丽珠无奈,只好让儿子赶紧牵着妹妹,自己也和丈夫侄女儿跟了上去。

    **

    时间是很强大的,离别时再多的不舍也会在时间流逝中慢慢淡去。

    起先朝朝还时常念叨着师公什么时候回来,但等她结束休息重新回到学校学习后，念叨的的次数就减少了，只偶尔晚上吃完饭和爸爸坐在屋檐下数星星的时候，才会念叨两句。

    华青也从一开始忐忑的等待结果中化为了平静，重新将精力放在了工作中。

    他们厂如今已经正式开始扩建，新的厂又不在原来的地方，他休息的这些天可把老宋给忙坏了，现在他回来了，也算给老宋搭了把手，和他轮流着在旧厂与新厂之间奔波。

    在他们各自奔波忙碌的时候，当初杜孝霖和华青在自留地里种的红薯也发了芽，长出了翠绿的叶片。

    只是杜孝霖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只除了他走后的第三天有个文化局的小同志拿了一小袋肥料过来，说是给朝朝救她的花的以外，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就再也没有只言片语。

    就当华青和杨丽珠都以为老爷子是因为再次认错了人而躲在省城伤心时，李光华却匆匆来了他们家。

    那日是杜孝霖走后的第二个星期四，李光华本来在县里开会的，接到电报后就急忙赶了回来。

    一进门都还来不及坐下就一叠声对杨丽珠道，“丽珠姐，快收拾东西，跟我去一趟省城，爸出事了！”

    杨丽珠一愣，下意识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光华摇头，“电报是薛叔叔发的，具体的也没法写，只说爸工作的时候突然晕倒被送去了医院抢救，让我们赶紧去。”

    才经历过华青那事没多久，杨丽珠现在一听到‘抢救’两个字就心里发慌，便赶紧道，“那行，我马上去收拾。”

    说完，她就赶忙进了里屋，随意扯了几件衣服装进包里，又拿了些钱和票，想了想，又给华青收拾了几件衣服。

    虽然李光华没说为什么要让她一起上去，但老人这会儿生病肯定最想见的就是自己的子女，不管华青是不是老人家的孩子，万一到时候有个好歹，让他假装一下也好，就当是全了这份缘分，也是还老人家一份恩情。

    她动作很快，思忖之间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李老师，你在家等我一会儿，我去给红英说一声，让她晚上过来陪陪孩子们。”

    孩子她肯定是不能带走的，一来两个大孩子都在上学走不开；二来他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添乱；再者还有一层，朝朝那么喜欢她师公，她也怕她会像上次救她爸那样，展现出什么特殊的能力。

    那省城可不比他们小地方，随便说点什么就能把医生搪塞住，万一到时候那些医生追根究底，那她的女儿岂不是危险了。

    所以，就当她是自私吧，反正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好在李光华也没想过要带孩子去，想了想后便说道，“我们一起去吧，把东西一块儿带着，就不回来了。我骑了自行车，快的话还能赶上去省城的最后一趟特快车。”

    杨丽珠也没有犹豫，便点头道，“行。那我们进了城，再去一趟华青他们厂，给他也说一声。”

    李光华连忙道，“瞧我这记性，刚才太着急我忘了说，回来的时候我就去了华青哥厂里，没见到他人，让他们厂的同志帮我去叫他了，我跟他约定了在火车站汇合。”

    见她都安排好了，杨丽珠也没再多说，锁好门，和李光华去了趟李家，给宋奶奶说了声他们要去趟省城，让张红英9sj帮忙过来看看孩子的事后，就火急火燎的赶往了火车站。

    华青原本是在新厂那边监工，厂里来人给他说了这事后，他就赶忙给老宋请了假，直接奔火车站去了。

    等到三人汇合，也没耽搁，买了票就紧跟着上了车。

    这个年代的特快车虽然叫‘特快’，但其实也就比普通的绿皮车好那么一点，他们还是走了一夜，到第二天的十点才到了省城。

    一出了站，就有举着牌子的人在那等着他们了。

    李光华看到，便带着华青两口子走了过去。

    来人是杜孝霖的学生，也参与了这次任务。

    李光华认出了他，一过去就连忙问道，“小陈，我爸怎么样了？”

    小陈打招呼的手一顿，赶紧回，“老师暂时脱离了危险，只是我走的时候还没醒，光华姐，我们先上车吧，我送你们去医院。”

    李光华也没耽搁，应了声，就跟着小陈和华青两口子上了去医院的车。

    上车后，也不等她问，小陈就老实的交代起来，“医生说老师是过度劳累引发的心梗，还好我们送医及时，才没有耽误治疗。”

    听到他的话，李光华和华青杨丽珠三人都皱起了眉头，华青和杨丽珠不好说什么，但李光华就不客气了，“我爸都快六十的人了，虽说是返聘，可你们也不能把他当年轻人一样用吧，好歹也顾忌一下他的身体。”

    小陈有苦说不出，他苦笑道，“这点是我们考虑欠佳。这次的任务量大，很多跟去的年轻人经验又不够，全程都需要老师带着，我们也考虑了老师的身体，就延长了任务完成时间，但老师说他还有急事要去处理，耽搁不得，就一直没日没夜的加班，起先我们也劝了他，可老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决定的事，谁改变得了啊。而且我们看他精神头又很足，后面就没多劝了。”

    小陈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就低了下来。

    李光华脸色沉沉的，但又不好责备他什么，便生硬的问道，“我爸有什么急事非要那么着急的去处理？”

    小陈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一次听老师说过一句，他好像是要亲自去告诉谁什么结果，我当时问，老师也没搭理我。不过薛老师知道，一会儿到了医院，可以问问他。”

    听到‘结果’两个字，华青便猜到了些什么，他绷紧了嘴角，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杨丽珠察觉到了丈夫的情绪，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李光华也猜到了，看了华青一眼，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暗自叹了口气。

    车极速行驶着，很快就到了医院。

    杜孝霖这会儿正在加护病房，他的老朋友薛奉廉一直在守着。

    看到他们进来，薛奉廉的目光就落在了华青身上，“你就是华青吧，确实和你母亲生得很像。过来吧，你爸倒下去前还念叨着你，要是现在知道你回来了，估计一蹬腿儿就醒过来了。”

    华青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是杨丽珠推了他一把，才赶忙走了过去。

    走到床边，看着病床上面容苍白消瘦的老人，他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酸涩，喉头滚动，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问他的情况？来的路上他们都听小陈说过了；问他到底是不是他儿子？这个问题压根就不用问，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对了，你还没看过这个吧。”最后还是薛奉廉先开了口。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华青，“给你。”

    华青抿了抿嘴角，手心在裤腿上擦了两下，才双手接了过来。

    薛奉廉见状，便道，“本来你爸是想亲自给你的，现在他倒下了，就只能由我代劳了。你好好看看吧。”

    华青点了点头，便低了那张薄薄的纸，前面那些字母符号他看不懂，只看懂了最后一句：经检查，两份血液样本中的h具有生物相关性，结合abo血型相关，可判定双方系父子关系。［1］

    “怎么，不认识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啊。”见华青捏着那张纸一动不动，像只呆头鹅一样，薛奉廉就忍不住调侃了句。

    华青回过神来，十分老实的摇了摇头，“认识，不用念。”

    薛奉廉看着孩子老实的样子，呵呵的就笑了起来，“你这模样虽然随了你妈，

    但这打一棒子才蹦出两个字的德行倒是和你爸一模一样。”

    华青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并不是这样，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已，但却被薛奉廉打断了，“行啦，我知道你是担心你爸，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他就和那百足之虫一样，断了一条腿，还有九十九条，命大着呢，我们就等着就行了。”

    “给我介绍介绍吧，这是你媳妇儿？”

    华青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闻言就顺着点了点头，“对，是我妻子。”

    薛奉廉：……

    说你是闷肚子你还真是闷肚子啊，这一棍子下去也没蹦出个完整的句子。

    一直站在华青身后侧的杨丽珠也有些无语，她赶忙上前，杵了丈夫一下，又礼貌的像薛奉廉道，“薛叔叔您好，我叫杨丽珠，您叫我小杨就好。”

    薛奉廉眉头一挑，指着杨丽珠对李光华道，“瞧瞧，这小子和他老子一样，是个有福气的，都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媳妇儿。”

    说完，他又纳闷道，“你说他们这些闷肚子怎么运气都这么好啊，娶的媳妇儿个顶个的漂亮。”

    “你不服气。”薛奉廉的话刚说完，一道低哑含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众人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扑到了床边，同时道，“爸（老伙计）你醒了？！”

    杜孝霖眨了眨眼，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你们怎么都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他刚说完，薛奉廉就气闷的怼了回去，“你说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逞什么能，你以为你还是小年轻呢，还学着人家赶工熬夜，你熬得起吗！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我可就只剩你这最后一个老伙计了，你难道要我一个老伙计都不剩！”

    杜孝霖和他几十年的朋友，也知道自己这次是把他吓着了，被他数落也没吭声。

    薛奉廉说了两句也没再数落，毕竟这还当着小辈的面，也不好不给自己老伙计面子，便收敛了情绪，说道，“行了，我也不在这碍眼了，我去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让你儿子儿媳妇先陪着你吧。”

    说完，他就带着李光华出了门，将病房留给了杜孝霖三人。

    房间一安静下来，华青就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手心在裤腿上摩挲了两下，他结结巴巴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一说完，他就猛的闭了嘴。

    这刚动完手术的病人哪能现在就喝水啊，他也是傻了。

    好在他还有个冷静的妻子在陪着，杨丽珠见状，麻溜的就去一旁倒了杯开水，又拿了根医用棉签，一并递给了华青，“爸现在还不能喝水，你先用这个给他沾沾嘴巴吧。”

    华青赶忙接过，用棉签沾了水，又细心的放凉了点后，才轻轻的给杜孝霖抹着干裂的嘴唇。

    杜孝霖看着他略显拘谨的动作，眼神里满是慈和。

    等华青给他把嘴唇润好，杜孝霖才问杨丽珠，“你们俩口子都上来了，孩子怎么办？”

    杨丽珠笑呵呵的，“朝朝干妈在呢，我让红英帮着照看了。”

    杜孝霖不赞同道，“那也不好多待，我也没事了，歇一歇，你们就赶紧回吧，朝朝还小，身边没个亲近的人，小家伙怕是要哭。”

    “您就放心吧，她不会哭的，说不定没人管她了，她还高兴得很呢，怕是都不想我们回去了。”杨丽珠开着玩笑。

    华青也缓过了那种紧张感，说道，“医生说你是过度劳累导致的，需要好好休息，你就别操心我们了，我们自己有分寸，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回家。”

    杜孝霖心里很感动，但他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就想再劝一劝，刚张嘴，李光华和薛奉廉就带着医生走了进来，他就只好将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