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好是过强的自尊心,还是极度的自卑感,亦或者这两种东西根本没有清晰的分界线。
原本需要向外界掩饰家暴的明明是拥有职场角色的父亲,赏佩佩挨打时不可以喊叫被邻居听见,无论春夏秋冬,伤口再重,只会停留在后背和腰,从来不会波及她露在外面的脸和四肢。
想要被人发现遭受虐待的痕迹,赏佩佩必须要像今天一样完全脱掉上衣。
不过伤在不便处并不是赏佩佩没有像谁求救的决定性因素,因为渐渐的,赏佩佩也开始主动视自己被打的伤口为耻辱。
她根本没想过开口揭发自己受虐的秘密,甚至她更愿意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认为她像其他同学一样,拥有一个幸福而美满的家庭。
不用人教,赏佩佩就将母亲经常会对邻居说的那些话术背得滚瓜乱熟。
“我爸爸对我妈可好了,知道她身体弱上班累,所以主动让她辞职在家享福。”
实际上锡矿厂内部知情人士都清楚,资料员文员陈梦和因为在医院贿赂B超医生查看胎儿性别连打两胎而被厂里领导约谈后开除。
“我家每天中午都有叁菜一汤,我妈手艺特好,下回你们都到我家来吃饭。”
叁菜一汤是真的,但只有在丈夫下班时母亲才会精心准备一桌好菜,其余时间,女儿在家中是透明的,夫妻俩全身心地投入在吃中药改男胎上,午饭赏佩佩都是在街角的面馆解决。
“寒假我过生日,我爸妈带我旅游庆祝,我们叁个人白天在外面看灯展,晚上就下馆子住酒店。真可惜你们不能参加,下次过生日我一定要在学校附近举办生日聚会,邀请所有跟我关系好的同学。”
什么生日聚会?明明是趁着寒假时被母亲带回老家照顾弟弟。
赏佩佩的生日从来只有她自己记得,甚至有一年她在冬天用刺骨的冷水洗完了弟弟所有的脏衣服,想要母亲给她买一块蛋糕作为奖励。
陈梦和竟然告诉她,户口本上她的生日是当年随手写的,因为拖了太久没有上户口,她的出生证早就弄丢了,所以那个她视为生日的日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谎言多了便不得不接着圆下去,易碎又美丽,虚假又动听。
少女时代的赏佩佩爱上了为自己重新构建模拟人生的谎言。
起码在学校里,她还是可以被人羡慕的年级第一,她是老师口中的叁好学生,不管大家信不信她嘴里的鬼话,起码在她开口那一瞬间,还是可以得到同龄人短暂的羡慕。
就这样,被施暴者竟然成为了施暴者最顺从的帮凶。
他们一家叁口,都在极力维护他们在外人口中的形象,赏佩佩尤甚。
“可能是觉得我长大了,需要个正当的施暴理由,到了初中,我爸开始特别在意我的学习成绩。每天放学后,都会喝着酒检查我的作业。”
“其实我挺笨的,你想想又不是基因突变,像我爸妈那种智商,能生出什么天才?每一次我成绩下滑,我爸都会理直气壮地打我。”
“所以我真的有在特别努力地学习。别人背一遍的课文,我背十遍,别人做一遍的习题,我做十遍。我就算不睡觉,也要拿到好成绩。”
可施暴人会因为她得到年级第一而手下留情吗?
显然不会,赏岳林开始用更高的要求苛刻她,他不仅要求她的成绩不可以下滑,还要她必须甩下第二名五十分以上才算进步。
“他们说,严格要求都是为我好,因为东城是个小地方,以后想要上大学,我必须有好成绩。不是重点大学,他们没有闲钱供我去读。”
一集节目结束,赏佩佩又低头摆弄手机投屏的下一集,抬眼时她看到溥跃正在望着自己,那眼神潮湿得好像在看一只淋了大雨的小动物,眸光亮晶晶的,让人心房酸软。
世界上不是只有溥跃一个人怕被人可怜,赏佩佩也不喜欢被人怜悯的感觉,如果曾经很痛苦也就算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还在自怜自哀,岂不是主动把痛苦邀请进她现在的生活?
她不需要那种无助的生活。
很怕溥跃下一句就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赏佩佩话锋一转,咧开嘴故作轻松,“重点不是这个啦!而是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起码上初中时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们年级那个万年老二就在隔壁四班。”
“个子也就跟我差不多,还带着黑框眼镜。”
赏佩佩用右手在自己的头顶比了比,“他就是那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考得很好的天才吧。你也知道这种天赋好的人真的很让普通人讨厌,何况他完全就是我初中生活的绊脚石。我初中时差不多每一次被打到昏倒,都是因为他的成绩跟我越来越接近!”
“一共就那点分数,我怎么可能远超他五十分?”
“不仅是成绩上他像条狗一样咬在我后面,还有,我跟你说,他这人人品也不行,特别爱跟老师打小报告。”
“我那时候喜欢看漫画书,好不容易攒钱买了几本天天塞在书包里带着,有一次早操升旗我肚子痛躲在教室翻漫画,碰巧遇到他也没参加升旗,他打热水路过,在窗外看到我在看闲书,当天下午,年级主任就把我叫到办公室把我的漫画全部收走了!”
哎,还没问过你是几几届的?咱俩不会还是锡矿高中的同级校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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