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做法事的人走上祭坛，喧闹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甚至比之前还要剧烈，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语气和表情都十分惊讶。

    “怎么是个女人？不要告诉我，今年负责法事的人，竟然是个女人吧？”

    “赵道长呢？今年应该是赵道长做法事才对啊，赵道长去哪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是个女人？而且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她也是飞仙观的人吗？”

    ……

    江禹枫也站在人群之中，听着身边这些人不可思议，甚至带着几分愤怒嘲讽的声音，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只是十分信任的看着祭坛之上的江灵鱼。

    他相信，他家小祖宗一定有本事让这些闭嘴。

    此时，底下的讨论声，则是越发大了，很显然，大家对做法事的人不仅换了，还换了个女人，都带着很大的意见。

    “从来没见过让女人上台做法事的，简直晦气！”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语气里满是厌恶，“滚下去！我们不要女人做法事！让赵道长来！”

    因为人太多了，说话的人并不能确定是谁，但是这嚎出来的一嗓子，这里的每个人都听见了，因而很快就听见了其他人的附和声，此起彼伏的。

    白青皱眉，道：“我要不让保安来维持秩序？”免得这些人情绪激动，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了。

    赵道长倒是老神在在的，他语气轻松的道：“放心吧，我相信江道友的实力，绝对会让这些人心服口服的、”

    祭坛之上的江灵鱼，对于底下的喧嚣，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认真的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沟通天地……

    天与地，都是有呼吸的，你如果细心感受，恍惚中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心脏。

    天的宽阔，地的厚重，便是这片天地，承重着世间所有生物。

    随着江灵鱼的动作，逐渐的，还在喧闹的众人竟是慢慢安静了下去，目光紧紧的落在江灵鱼的动作上，几乎移不开视线。

    有人还在吵闹叫嚣着，却是犯了众怒，遭了无数人的白眼与愤怒的目光。

    “你在逼逼，小心老子揍你啊！”他旁边，一个一身横肉的大块头冲他比了比自己的拳头。

    这人：“……”

    这时候他才发现，刚才还吵闹的众人，现在竟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就连那个威胁自己的大块头，威胁完自己之后，目光又再次落在了祭台之上的人身上，神色极为认真。

    “有病吧？一个女人做法事，有什么好看的？”

    怀着这样挑剔愤怒的念头，他也朝着祭台上看去，而后一分钟之后，他脸上躁怒的表情却是慢慢的产生了变化。

    江灵鱼正在念着祭拜天地的祭词，她声音宛若呢喃，可是却清楚的传到了认真倾听的每个人的耳中，就好像从他们的脑海中响起的一样。

    而她的一举一动，更是带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律。

    唐茜今天是陪奶奶来飞仙观的，她奶奶极为信奉这些，当然，她奶奶信的神仙可多了，按照她老人机的说法，多拜几个，说不定其中的哪个就有用了呢？

    而飞仙观，又是她家奶奶最常来的了，可以说她奶奶是飞仙观的忠实粉丝了，逢年过节都会来拜一拜。因此，对于飞仙观七月十五的这场法事，她老人家也是清清楚楚的，甚至每年都不落。

    对于自家奶奶这种迷信的做法是有些嗤之以鼻的，唐茜向来是不相信这些的，也不爱往道观寺庙这种地方去，有这些时间，她还不如在家里睡懒觉了。

    这次要不是家里的人都有事，没人陪奶奶来飞仙观，她也是根本不愿意来这里的。

    事实也和唐茜所想的那样，陪奶奶的这一天，简直是枯燥无比，她甚至还被自家奶奶抱怨不够诚心，让她小心被神观里的神仙怪罪。

    神仙？

    如果真有神仙，那就让神仙来找我啊，不然我才不信这世上有神仙了！

    她心里不屑的想。

    可是此时，看着祭台上的那个人，她只觉得身体里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她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真的看见了神仙。

    扑通，扑通……

    她整个人不知不觉陷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她的耳中似乎听到了心跳，不是其他人的，也不是自己的，而是……是天空，是大地的心跳！

    意识到这一点，唐茜猛的瞪大眼，只觉得胸腔内的心脏正在激烈的跳动着。

    只是，等她再去感受，却又再难以回到那种奇妙的状态了，像是骤然清醒过来了一样。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是……我产生幻觉了？

    只是，脑海里这样的念头刚一产生，就被她给否认了，那种奇妙的状态，绝对不是幻觉能解释的，那种震撼与触动，即便是现在，她的心脏仍然在跳动个不停。

    她在那一瞬间，好像感受到了天、地的心跳，甚至感觉到了它们强大温和且极具有包容的力量，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流泪的力量。

    那股力量，就像是慈爱的母亲，能包容孩子所有任性的作为。

    唐茜的眼睛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红了，泪水在里边打转，只是她觉得丢人，不愿意让眼泪掉下来。

    不过很快的，她就听到了周围传来的抽泣声，她扭头一看，才发现不仅是自己，旁边的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泪眼汪汪的，有感性的已经哭起来了。

    唐茜的奶奶，也拿着帕子擦着眼中的泪水，表情看上去也十分具有触动。

    这一刻，在场的众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种感激的情绪来，对孕育他们的天地的感激。

    “第一步，沟通天地……没想到，江道友在第一步，竟然就能做到这个地步！”赵道长忍不住感叹，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心情十分激动。

    即便是他，刚刚也同样被带入了那样的情绪中，这不仅仅是江灵鱼自己一个人与天地沟通，连带着围观的众人，也被引入了那种微妙其他的状态中。

    他知道对方很厉害，能画出灵符的人，岂是池中之物？但是江灵鱼所展现出来的一切，仍然让他觉得震撼，以及不可思议。

    就连他都觉得如此惊讶，更别说一旁的白青，以及其他人了。

    此时，人群中的喧嚣不信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了，只偶尔能听到人群里感性的抽噎声。

    江灵鱼将一炷香插在桌上的鼎炉之中，青烟袅袅，朝着空中冉冉升起。

    此时四周的风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夏日燥热的空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凉快了起来，吹来的风中，恍惚中似乎带着某种不正常的哭嚎。

    天色逐渐暗淡，人群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些影影绰绰，普通人所看不见的身影。

    孤魂野鬼们受到江灵鱼的召唤，不由自主的朝着祭坛靠拢而来，他们穿过人群，纷纷朝着祭坛走去，模样一个比一个狼狈，有的甚至在地上攀爬着。

    不是所有的鬼都是极为凶恶的，就像是人一样，大部分的鬼都是浑噩无害的。

    孤魂野鬼又和一般的魂魄不同，他们因享受不了香火，只能在世间徘徊不去，常年忍受着饥饿，也没有一件得体的衣裳，大部分常年徘徊于人间的孤魂野鬼，大部分面黄肌瘦，衣不附体，看上去格外的可怜。

    此时他们受到召唤而来，身上带着在人间徘徊所沾染的戾气，这些戾气存在在他们身上，不仅对他们有影响，也会对活人有影响。

    孤魂野鬼们穿过祭坛四周的人的身体，被他们穿过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温度下降得太快了。

    唐茜便是打寒颤中的一位，她紧张的看着四周，身上的鸡皮疙瘩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她无意识的靠拢了身边的奶奶，心里有些害怕。

    “奶奶，我怎么觉得情况有些不大对啊……”她小声说。

    “嘘——”

    唐奶奶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不要冒犯了那些客人。”

    客人，什么客人？

    唐茜脑袋里有些懵逼，可是此时四周明显不正常的温度，以及气氛里的不对劲，都让她隐隐产生了某种想法，只是，她不敢说而已。

    想到这，唐茜更紧的靠拢着自家奶奶。

    呜呜呜，奶奶，稳重，可靠！

    ***

    场上的孤魂野鬼越来越多，四周的气温不受控制的下降。

    江灵鱼手中拿着裁好的纸钱，这些纸钱是飞仙观的人裁的，裁得十分不错，很是规整，她拿在手里，指尖带着灵光，将纸钱抛在了放在地上的大鼎之中。

    呼……

    纸钱被火焰吞噬，她又拿出准备好的香。

    这香和插在桌上鼎炉之中的香不一样，是飞仙观特质的香，专供给鬼物的，江灵鱼将香点燃，插在了旁边的香炉里。

    香顶端猩红的红光在微暗的环境中微微闪动着，能看见烧出来的青烟不是朝天上而去的，而是朝着四面八方，就好像四周有什么看不见的存在不断的吸收着这些青烟。

    而事实情况也差不多，无数孤魂野鬼前仆后继的，你踩我我爬你的凑在香炉面前，深深的吸了一口香，他们脸上露出了极为满足享受的表情。

    而江灵鱼，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拿起一旁装着米的盆，抓着米朝着四周洒去。

    这米自然也是特制过的，米粒落在地上，便变成了馥郁芬香的饭，四周的孤魂野鬼前仆后继的扑上来，抓起地上的米饭就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他们之中大部分都一直忍受着饥饿，每一年也只有这一天能享受到香火与食物。

    等地上的米饭被吃完了，这些鬼魂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吃饱喝足的餍足表情，只是他们大部分人身上都蒙着一层极为黯淡的东西，所有鬼看上去都格外的晦暗。

    这些东西，便是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戾气，戾气会逐渐蚕食他们的理智，因而需要及时消除。

    而法事的最后一步，便是驱除戾气。

    江灵鱼拿起桌上的水杯，突然伸手在杯中沾了一点水，中指拇指往空中一弹，一滴水弹向空中，

    几秒之后，站在人群中的唐茜突然抬起头来，伸手感受了一下。

    “下雨了？”她惊讶道。

    雨并不大，大概细如牛毛，而且并不密集，冰凉的雨水丝丝缕缕的落在人身上，但是并不会让人不舒服，反而还有一种奇怪的舒服感。

    唐茜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好像一直沉压在身体之上的某种东西消失了，身体突然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四周的空气逐渐变得潮湿，极为的清新。

    而在人群看不见的四周，狼狈的孤魂野鬼们纷纷仰起头来，激动的感受着这落在他们身上的“恩泽”，他们身上的戾气被洗净，露出了微微透明的身影来。

    有鬼双手合十，朝着江灵鱼微微一拜，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消失在了这里。

    很快的，吃饱喝足，越来越多享受了香火的孤魂野鬼们朝着江灵鱼拜谢，一直到最后一只孤魂野鬼离开，祭坛四周的温度也逐渐恢复正常。

    这场雨只持续了两分钟左右，两分钟之后，朦胧细雨已经消失了，露出了星子闪动的澄净天空。

    “好多星星啊！”

    唐茜忍不住高兴的喊道。

    b市很少能看见这样干净的天空，还有这样繁多明亮的星子，此时的天空距离他们好像特别的近，仿佛伸手就可以抓到一样。

    唐茜忍不住伸出手，试探的抓住一颗星星。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祭坛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她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有些惊愕的问：“结束了吗？”

    唐奶奶嗯了一声，道：“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明明来之前那么嫌弃，可是这时候结束了，唐茜心里却忍不住有些遗憾，刚刚那些奇妙新奇的体验，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还有天上的星星，真的好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