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是要走的,隔着汪洋大海,隔着几年光阴,你们还能坚持吗。”
“儿子,动动脑子。这世上浓烈的感情,哪一段不是在极浓时分,转淡逝去。”
“妈妈不希望你伤心。”
一段感情,热烈芬芳时勇者无畏。而等将来时过境迁,年轻的冲动随流消逝,等他们都变得不再有趣,这段乏善可陈的感情变得味如嚼蜡时,他们会不会因今日的决定而追悔莫及。
有些事不能将就,将就便算不得好。
道义在那里,道德也在那里。情谊在那里,原则也在那里。季元现上下唇一碰,“不想分开”四字说得容易。可他能忍受争吵,忍受浓情转薄,却不能忍受立正川违逆良心。
他担不起的,是立正川被家人白眼,此后一生背负不孝二字。
季元现眼中的烈烈烛火,有一瞬吹灯拔蜡。他脸色发白,攥紧双拳,身形微微颤抖。
这一枪果断且威猛,擒住少年心底的命门。好似鲜血汩汩,风干在深秋夜里。那些愤怒且傲慢的少年心绪,一朝散成满空飞雾。
太难了。是不是,这条路进退两难。
立正川跟随母亲回家,头一遭发现立夫人也能开飞车。不过四十分钟,他们已倒车入库,在自家停车场了。
立夫人一言不发,踩着高跟走在前头。一下一下,堪比枪声。立正川努力让自己镇静,他觉得母亲肯定明白,或许前几天试探对方时就明白了。
否则也不会“好意”提醒他。
“今天你爸不在家,”立夫人忽然道,接着她几声轻笑,“你真该好好庆幸一下。”
随母亲进入书房,立正川杵在死宽的书桌前。他揣在裤兜里的手,不自禁蜷成团。冷汗在后背挂着,要说不忐忑,那是骗人的。
立夫人靠在书桌边,离儿子不过半米距离。她打量着,视线在他逐渐成熟的轮廓上逡巡。多俊,多帅的孩子。
她叹口气,“我们该从哪儿说起,是说多久了,还是说你是不是认真的。或者,我们单刀直入,说说怎么才能叫你俩分开。”
立夫人是生意人,问问题不爱绕弯。她从来都直击要害,以免浪费彼此时间。
“我喜欢他两年了,我以前没喜欢过谁,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立正川挺起胸膛,希望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我只是喜欢季元现,无关性别。”
“你这话,倒还勇气可嘉。”立夫人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那我说明白了,你们分开吧。妈妈不干涉你的性向,但不赞成你们现在谈恋爱。说什么影响学习都是借口,所以妈妈不说。”
“我以平等的身份跟你讲,立正川,你是必须要出国的。爷爷的事自个儿好好掂量。现在分开,还不算晚。没那么多念想,也没那么多纠纷。”
“可能过几年,你们自己就忘了。回头看这一段年少的爱情……暂且说你们是爱情。也许只会觉得好笑。”
过几年,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等少时记忆如蒙上油污的灯泡,如盖上灰尘的时间胶囊,他们也许都会忘记,忘记年少爱过这么一个人。
太残忍了。
立正川梗着脖子,紧紧拽住那一分二亩田的傲气。
“我不。”
他拒绝商量,拒绝退让。
立夫人不恼,她觉着是自己这些年来的教育出了问题。孩子离经叛道,错误都在父母身上。没把孩子教好,是父母的过失。
“当年我和你父亲就不该散养你,听凭你发展。阿川,妈妈和你商量行不行。这事儿我不告诉你爸爸,你和季元现分开,我们就当此事从没发生过。”
“行不行。”
“我不。”立正川仍如是答,他面色阴沉,带着不可置信,“有些事发生了,它就是发生了。我不可能再回到原处,装作不曾认识季元现。”
“妈,我喜欢他。”
“您儿子,真正的喜欢他。”
立夫人的太阳穴突突跳,再怎么民主开放,也很难镇定地听着儿子说喜欢男生。这冲击太强太直白,并不好受。
“正川,妈妈希望你……”
“行了,妈。您出去,我跟他说。”
一道男声打断立夫人,他们下意识向门口看去。立森西装革履,风尘仆仆。他才从外地出差回来,本意来书房问候母亲,没想听见这样一出闹剧。
立森脱掉外套,扯松领带。他抬脚往书房里走,每走一步,立正川的脸色便惨白几分。
立夫人思量片刻,端着水杯出门。她经过立森时,轻声道,“好好说,别太生气。”
随着房门关上,立正川还没来得及从惊慌中回神。立森解开袖口,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脚踹到立正川胸口上。
这一脚没留情面,直直将他踹翻在地。跌倒时脑勺撞上桌沿,“哐”的一声!这下立正川懵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立森蹲下身,一把薅住立正川头发。他冷漠道:“能耐了,敢和母亲大小声了。从小我没打过你,今天开个戒。”
接着,一个响亮的大耳光扇在他左脸上。立正川口腔里血味弥漫,该是破了皮。他眼冒金星,半响没提上气儿,更别说好好思考。头皮传来阵阵疼痛,提醒他立森正处于盛怒的状态。
“醒醒,蠢货。我他妈求你做个人!你不考虑立家,也要考虑考虑季家!”
“人季元现老爸倒台,这几年过得如履薄冰。好容易有点起色,想着季元现未来进入政坛,东山再起。你瞧瞧你干的什么事,嗯?”
立森拍拍立正川的脸,想把他打醒似的。
“季家就一个季元现,等你玩够了,想拍屁股走人时,你要他怎么办。不小了,马上就十八了。老弟,成年人了。”
“我拜托你用成人的担当想一想,啊。这话我就说一次,明天赶紧跟他分了。我不管你们爱得多轰轰烈烈,在现实面前都他妈算个屁。”
立森松开立正川,站起来。他从包里摸出烟盒,自顾自点上。立森走到窗边,眉头紧锁。他也心疼,更多却是忧虑。他直觉这样不行,两个男人,未来见不得台面。
不可能一辈子偷偷摸摸,算个什么事儿。
身后一阵响动,立正川扶着书桌,慢慢爬起来。他晃了晃脑袋,抬手抹去嘴角血沫子。
“我不,哥。”
“你他妈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立森勃然大怒,手掌猛拍在窗上。玻璃颤颤巍巍,好似下一秒就会碎裂。
“老子叫你听不懂人话!”
他们兄弟俩双目赤红,如冲冠之兽,各自亮出獠牙,互不退让。立正川满脸倔强,他再次挺起胸膛,像幼兽蜕变,终敢于朝强大的敌人发起挑衅。
他说:“我不,哥。”
“只要今天你没打死我,我还是要和他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