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今和在这三天里,多次后悔。
等待总是令人不安。两人没再有任何联系,“连环”在“滩涂”论坛上的帖子一直未更新,庄今和连窥探对方的机会也没有。这种无法预料的感觉让他有点焦虑。
忙起来还好,一有空闲,庄今和就要感叹,一时冲动的事果然会带来困扰。
他摘下眼镜,一边揉鼻梁一边头疼。但很快,他又会转变态度——隔着网络,底线的控制便始终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小心,并不会有任何风险。等到对方提出线下实践,再退出不迟。
周六。
庄今和第一次觉得时间的流逝是如此漫长。特别是三点前的最后半小时。
他洗了澡,思忖片刻,穿上惯常的衬衣西裤,调整好电脑与摄像头。
庄今和把地点选在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里的空余空间较大,而且没有多余装饰。在他选择的角度下,摄像头里只有空无一物的房间,浅灰色的墙纸,深色的木地板,余下再没有任何具辨识性的东西。
万无一失,庄今和站在书房角落,安静地看向对面墙上的钟表,手里拿着一个面具。
三点。
视频通话请求的提示音准时响起。
庄今和将面具戴在脸上,黑色的硬质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路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庄今和表情沉静,走上前,接通视频。
微弱的电流声沙沙作响,原本灰暗的屏幕陡然一亮。
几片长长的叶子出现在画面当中,接着被一双手挪开,那是一小株没有开花的绿色植物,放在桌子一端,像兰花。
一个人坐在桌子后,镜头只能照到他脖颈以下,平直的肩膀,舒适的棉质T恤,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结实的小臂放在桌上,几根手指正轻轻拨弄一个小巧的计时器。
“你好。”
温和的男声从扩音器里传来,陌生而好听,听上去年轻、轻快。庄今和感到愕然,以对方在“滩涂”的“老道”程度来看,庄今和设想的显然是一个更成熟的人。
也可能是声卡的作用。
庄今和:“你好。”
“连环”:“您好。”
庄今和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改口道:“您好。”
屏幕上,“连环”的手指将圆形的金属计时器飞快地旋转了两圈,看起来很愉悦,显然很满意庄今和迅速的反应。
庄今和确认好摄像头的角度,退后离开电脑。他也不矫情,接着问:“怎么称呼您。”
“噢。”那个计时器又被滴溜溜地把玩,好听的声音传出来,很随和的语气,“我不太乐意一开始就被叫‘主人’。这是一个共同创造美好体验的事情,我更喜欢自在一点。或许以后,我会让你叫‘主人’,但是目前,我更希望你叫我名字。”
声音一顿,愉快地补充:“我是说,我在‘滩涂’的代号,‘连环’,就这样叫吧。”
庄今和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沉默两秒,说:“好的。”
“连环”对自己所看到的角度提出了异议,让庄今和跪下。
庄今和非常配合,没有任何迟疑。
他既不像有些初入圈的新人扭捏羞涩,也不像驾轻就熟的老手们迅速表路欲望,积极取悦。庄今和即使跪在那里,甚至脱掉衬衣时,也仍保持他的克制冷静。
“如果是作为我的sub,你回复消息的习惯实在差劲。”
庄今和安静跪在原地,没有被规范姿势,反倒先听见一句熟悉的话。
“连环”:“记得我说的吗,及时沟通是最重要的两条原则之一。它包括两点,及时、真诚。日常生活中,我可以接受消息没有被及时看到,但在这种特殊关系里,我希望得到第一时间的回复。
“真诚就更简单了,没有隐瞒和撒谎。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在调教中请随时告知我你的状态和想法,并且,所有命令外的行动,请在用语言请求允许后再进行。”
对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认真,在庄今和表示明白后,再次强调道:“最后这点很重要,没有任何余地。不适或不能,都请立刻告知我,但在言语沟通之前,身体上我要绝对的服从。我们现在是网调,不算多正式的形式,但我的原则不容草率。”
“连环”的郑重程度有点出乎庄今和预料,他再次回应,以为这次体验马上要进入严肃的氛围。
没想到,“连环”的声音却又轻快起来:“回到先前那句话。我那天等你的消息等了很久诶,是不是应该向我赔礼道歉?”
说这话时,“连环”一点也不像个有威严的dom,反而像大男孩在抱怨,讨要补偿。
但不等庄今和作出反应,“连环”便自行说出了他的决定,仍用那仿佛在商量去哪儿玩的语调:“用罚跪来还给我吧。鉴于只向你预约了半天,我们要在晚饭前结束这次连线。所以,只能罚一个小时,将就一下。”
那个计时器终于提现了它的作用。“连环”将它设定好,放在桌上,站起来离开,临走前笑着说:“时间上比较,这次可是我吃亏。下次再犯,我要连本带利一起要了。”
正如“连环”所说,三点开始,晚饭前结束,顶格算也只有三四个小时。
而其中竟然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要“浪费”在这种事上。庄今和感到惊愕和失望。
视频对面的人当真一去不复返,若不是那个计时器在尽职尽责的跳动,庄今和简直要怀疑屏幕上是一幅静态图片。
他没有试过罚跪这种事,漫长的等待,不存在交流。比起设想中的其它活动,庄今和认为这太浪费时间。
但他冲着空无一人的视频,无法提出抗议。
姑且把这当作体现诚意的代价吧。庄今和如是想。
开始的几分钟,庄今和只觉无聊。
因为“连环”没有要求,他始终维持并不艰难的姿势,没有跪立,而是坐在脚后跟上。
饶是如此,膝盖胫骨仍然很快感到疼痛,不强烈,但使人无法再轻松地思考其它,脑海里盘踞着“变换姿势”的念头。
幸好是木地板。庄今和深吸一口气,忍着没有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疼痛无法避免第逐渐加剧,继而开始麻木。庄今和无瑕分心,全神贯注于保持静止——任何轻微的挪动,哪怕是重心改变,都会重新唤醒痛觉。
一旦盯着计时器上的数字,时间就将过得异常缓慢。庄今和的视线落在计时器旁的兰草上,尽量平缓呼吸——他已经觉得,一次略微急促的呼吸也会引来膝盖下的疼痛。
久了之后,能觉察出阳光的变化。
兰草叶片的颜色隐约更暖了一点,庄今和神情漠然,沉默地熬着时间,双手背在腰后,于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绞紧。
不满的情绪平静下来,忍耐就渐渐染上另一层意味。庄今和少年时期就觉察了自己的受虐服从倾向,无论是错误的尝试还是隐藏,这种倾向都不曾消减半分。正如此时,痛楚并不是忍受的全部,这只是一层底色,蕴藏着色彩斑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