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之转身,深一步浅一步地在房内走着。
他一手拂过,五色灵力席卷着屋内残留的木屑木片,将它们悉数送到窗外暂时放着,一手拿出剑,在房间墙上、地面上错落有致地轻敲。
最后一剑落下,简欢脚下的地面忽而轻轻震动。
嘎吱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木屉仿佛变魔术般,从地面,从墙边,延伸出来。
木屉里还有盒子。
沈寂之抬手轻挥,盒子被缓缓掀开,下一瞬,整个房间被流光溢彩的灵光笼罩。
比药王峰还浓郁的灵气挤在小小的房间里,几乎能溢出水。
五颜六色的灵果、灵丹、灵草、灵花像春日姹紫嫣红的花园,在简欢眼前像烟火般陡然绽放开来。
其他都不太认识,但地果,前几日刚吃过的金木果,她是知道的。
他的那个地果,没卖,原来是在这里放着啊。
简欢傻傻坐在墙边,不知不觉放下二郎腿,像丢了魂。
沈寂之走到唯一一个没有放灵果的木屉前,将里头放着的账本、笔、红泥,还有芥子囊取了出来。
他一步步走到简欢面前,蹲下,先把手里的芥子囊放她手心,条理清晰道:“里面是十万两千五百灵石,写那张字条的当日,我便在这里放了这个芥子囊。”
简欢看着他,轻轻眨了下眼睛,愣愣的。
沈寂之将账本翻到最后一页,道:“若是没问题,简欢,你得在这画个押。”
他的指腹对着末尾一行轻点,上头笔墨味还在,是今日下午他刚写的:沈寂之欠简欢十万两千五百灵石,已由沈寂之于某年八月十五还清。
简欢看着眼前这行字,听他娓娓道来,不知为何,眼眶莫名发热。
她都不敢抬眼看他,怕自己掉眼泪丢脸,就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些字,喃喃:“沈寂之……”
沈寂之嗯了声,垂着眸:“有问题?”
简欢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沈寂之将红泥往她的方向递了递。
简欢吸了吸鼻子,鼓了鼓腮帮子,伸出大拇指在红泥里重重按了下,然后在账本上印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大拇指指印。
沈寂之见此,唇角轻扬,将账本妥帖收好。
窗外晨光破晓,将天边云染得金黄。
光从大开的木窗倾泻而入,光柱被拉长,里头细小的灰尘轻柔飞舞,和满屋流光溢彩的灵果交相辉映。
“简欢,对不起。”沈寂之看着她,声音很轻,微颤,“骗你是因为我……害怕。”
怕她不喜欢他,怕他还了这钱,羁绊没了,他们就散了。
他沈寂之从未怕过任何事,就此一件,仅此一件。
一滴泪像檐上掉落的雨滴般滑落,滑落刹那,把简欢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刚想伸手趁沈寂之没发现的时候抹掉,结果他手已经伸了过来,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骗你是我不对,这些灵果当赔礼行不行?”
“还有,我们之间账清了。”沈寂之仰头,琉璃眸里只有她一个人,声音低低的,“我再问一遍。简欢,我喜欢你。你觉得,当你道侣,我还合适吗?”
第105章
简欢低下头, 努力想要看清沈寂之的脸。
但眼前在下雨。
像是在雨天,站在窗前往外看, 雨帘朦胧了视线, 青山藏在雾霭里,令人看不清。
可言语是清晰的。
胸腔中那颗又酸又涩猛烈跳动着的心脏,是清晰的。
且从来没有一刻, 像现下这般清晰。
简欢一手抓住沈寂之给她擦眼泪的手, 一手用衣袖粗糙地抹了把脸,努力止住哭声, 想理智的,体面的, 回答他的问题。
但见鬼的, 怎么都止不住。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眼泪它自己就是要掉。
天呐, 她上次哭得这么厉害,还是几年前在看忠犬八公那部电影。
简欢索性放弃, 从椅子上一头扎入他的怀里,弄得蹲着的沈寂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双手抱住他劲廋的腰,把擦不完的眼泪鼻涕统统蹭他衣襟上。
沈寂之身形一颤, 下意识伸手环住她,明白了她的答案。
他将下巴抵在简欢发顶,收紧抱着她的手,眉梢轻轻弯着。
半晌,简欢止住泪意, 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刚想说什么, 视线落在他头顶的揪上,破涕而笑:“你头发怎么弄成这样啊?”
沈寂之轻轻挑眉:“不应该问你?”
简欢讶异,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嗯。”沈寂之将昨晚酒馆的事和她说了下,道,“午后我们得去趟镇抚司。”
简欢哦了声。
两人没再说话,只静静抱着。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闭着眼,耳边是沈寂之沉稳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后屋峭壁悬崖间的山风从破了个大口的木窗灌进来,拂起两人的衣摆。
同是玉清的白色弟子袍,轻晃着,交缠着。
浓郁的灵气在空中流动,不知不觉溜进鼻间,混入四肢百骸,抵达心尖。
心里的嫩芽破土而生,一切焕然一新。
镇抚司的事情不多,该交代的交代完后,大哥就让两人回了。
简欢在符箓堂还有事,两人便在门派门口分道扬镳。
沈寂之到膳堂借了厨房,花了一时辰烹制晚膳,回家后,在‘一品灵树’下摆桌设宴。
怕灵膳冷了,他在桌上用五色灵力罩了一层,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她应该会踩点到,便坐在一旁,闭目打坐。
灵树种在屋后,往前便是峭壁石崖,对面是秋日层林尽染的群山。
天边晚霞瑰丽绚烂,由浅渐深,深到浓时与落日一起,坠到山下了,天彻底变黑。
树上挂着个灯笼,这是沈寂之当时在宁漳城买来用的,他没扔。
红光笼在少年脸上,五官一如既往的出挑,但却带了抹惊心动魄的气息,像枝头刚熟的杏子,任人采摘。
忽而,沈寂之阖着的双目微动。
他睁开眼,喜色淡笼眉梢,矜持地起身。
刚往外走了几步,简欢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觑见他,就是一笑。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藏仙楼买的玄天镜丢他怀里:“沈寂之,中秋快乐呀!”
沈寂之下意识接过,看了眼,愣了下,也道:“中秋快乐。”
两人落座,刚开始用膳没多久,简欢放在一旁的玄天镜便老是晃。
今夜中秋,有好多祝福消息,都是需要维系的人际关系。
简欢一边回复,一边和沈寂之瞎聊,比如是谁给她又发消息啦,对方有什么八卦,喜欢哪个师弟啦。
想了想,还特意给羽青长老发了一条,虽然最近羽长老都不回玄天镜。
她估计,羽长老应该是在忙宁漳城城主的事。
当时谷山前辈留了抹神识在那城主身上,目前羽青长老和谷山就忙着探查魔族在九州的各处暗桩。
沈寂之时不时往她碗里丢菜,偶尔给个反应表示他有在认真听,把她的碗堆得和小山似的。
……
月上柳梢,夜色渐深。
窗外,沈寂之在收拾残局。
窗内,简欢双手叉腰,站在破窗前,满脸心疼,懊悔地自我反省。
不应该拿他砸窗的。
呜呜呜她的窗。
沈寂之蹲在窗外,在废木堆里挑挑拣拣,拿了些能用的,起身对简欢道:“明日买些灵木,能修。”
简欢点头。
他看向她,很顺其自然地问:“今晚睡我那?”
闻言,简欢的睫毛轻颤了下。
她将叉着腰的双手放了下来,乌黑的瞳孔向他那一转,又垂下,看看地面,然后又抬起头,视线碰他一下,又收回来。
沈寂之将能用的残料堆到一旁,见状没催也没说什么,神情自若地等她的答案。
没想对她做什么,只是想和她待在一起。
她同意当然好。
不同意也没事,早晚的事,不急一时。
片刻,简欢说了声好。
想了想,又道:“你自己先回房,我晚点来。”
沈寂之:“嗯?”
简欢瞅他一眼:“我要换寝衣啊。”
沈寂之眼皮动了动,哦了声,闲庭散步地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