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如瑶看向她:“所以你明白了吗。”
林然已经听傻了,呆呆看着她:“…明白什么?”
“你要活得久一点。”楚如瑶淡淡说:“不然你死了,你的尸身都不知道会被谁抢走,被藏在什么地方,或者被用去做什么。”
“……”
林然: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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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老老实实活着。”林然用做梦一样的语气说:“我要活到天荒地老。”呜呜她要好好地活着,千万不能早死,否则闭眼都不能安心,都不知道尸体会被搞走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楚如瑶望着她,唇角微不可察露出一点弧度,神色语气却冷淡如初:“最好如此。”
林然被楚如瑶吓萎了,连小黄书都没兴趣看了,每天蔫巴巴窝在车厢里,抱住弱小的自己,警惕地东张西望,总觉得谁都有可能来垂涎她的尸体。
仪仗浩浩荡荡回了万仞剑阁,远远能看见剑阁所有人出来迎接。
他们齐齐站在山门前,风拂起一道道凌厉的剑袖,无数双目光,沉默无声地望着她
林然看见许多张隐约熟悉的脸
她踏着山阶,慢慢走到山门前,这么大的阵仗,她有点无措,张嘴正要说什么,所有面孔不约而同低下去,像秋收的麦田齐齐单膝跪下
林然睁了睁眼睛,下意识想去拉,一只手把她拉起来:“让他们跪。”
“这是你应受的。”
楚如瑶按着她的肩膀,先转过身,对侯曼娥与云长清几人说:“你们先请自便。”
侯曼娥眼神流连在林然身上,到底摆手:“去吧去吧。”
云长清也望着有些茫然的林然,安抚地笑一笑。
楚如瑶点点头,重新看向林然,神色平静:“走,跟我来。”
楚如瑶拉着她穿过所有低头叩拜的剑阁长老弟子,横穿大半的山岭,登过云梯,走向祁山大殿。
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宏伟的正殿,凤凰趴在祁山高高的翘角,尾羽翩然迤逦,柔和而富有人性的目光垂落在林然身上,轻轻一声低鸣,清亮悠扬。
楚如瑶望着它,终于露出个浅浅的笑,对林然说:“它也在欢迎你回家。”
林然懵懵望向那头雍容美丽的凤凰
“走吧。”楚如瑶带她跨过门槛,肃穆昏暗的大殿中,历代剑阁先祖的牌位在不灭的烛火中亘古沉肃地守候,楚如瑶亲手点起一支香,转身对她说:“凡剑阁弟子归宗,必当先叩拜先祖牌位,但你救过沧澜,福泽苍生,谁也受不起你一跪,你就鞠躬三次。”
林然抿着唇,弯眼缓缓认真地鞠了三个身。
楚如瑶等她鞠完,把香递给她:“插进中央的供炉。”
林然捧着香,轻轻放进供台最中央小小的供炉里
烟灰细细袅袅升起
楚如瑶目光侧移,隐约望见一道清癯的身影缓缓虚幻浮现,站在林然身后不远处,天的意志化回人的躯体,静静温柔望着他失而复得的孩子。
楚如瑶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林然把香轻轻插进供炉,那一刻,她仿佛感觉身后有风柔和吹过,她转过身,空荡荡大殿里只有楚如瑶站在台基下,平静望着她。
林然莫名有一点小失落。
楚如瑶说:“走吧,我带你回无情峰。”说着转身往外走。
林然打起精神来,哒哒跟上她:“楚师姐,我就没事了是吗。”
“不要叫我师姐,直呼我的名字,或者叫如瑶。”楚如瑶纠正她,然后说:“并不是,你先回无情峰住,我已经召令几位掌座来商议你重登剑主位的事宜,元景烁要你去珫州,要在祁山大典之前在帝府为你造势,我还没有答应,等他来了剑阁再商议。”
林然听懵了,反应了好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剑主?”
“我还当剑主啊。”她结巴:“可我不是了,我、我不已经死——”
“你正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楚如瑶不爱听她说那个字,打断她:“你济世沧澜,功德圆满,如今转世而来,自该重登剑主位,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林然对剑主位完全没有执念,她从来对名誉权柄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觉得她当年做这个沧澜老大一定是没办法了才做的,否则她肯定快快乐乐当一条咸鱼,每天躺平花式摸鱼。
但楚如瑶并不这么想
不想干活可以,那就只担个虚名,但她绝不可能让林然做了那么多事,默默无闻地回来,成为隐没在史册功绩后一道轻飘飘的影子。
楚如瑶与元景烁许多理念天差地别,但有一件事他们达成一致,她们要把她捧回去,重新捧到她应该坐的位置。
林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试图小声挣扎:“可我修为不够吧,而且和大家也不太熟,而且我还失忆了,而且我……”
“没有而且。”楚如瑶转过头,望着她,目光陡然泻出一道寒霜的锋冽:“任有千百个而且,你都是沧澜剑主,无可摘指,毋庸置疑,谁敢非议,便让他亲自走来我面前,与我的剑说个分明。”
林然:“……好,好霸气。”
楚如瑶气势凛冽,盯着她的眼神像爹望着不成器的儿子、老母亲盯着不靠谱的闺女,林然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怂怂的,不敢再推脱,安静如鸡乖乖跟着上了无情峰。
林然走上了一座很高的山。
祁山雄峻巍峨,但这座山不同,是如同一把伫立的剑,山形冷峻无匹,没有半点人烟,却并不荒芜,反而满山鲜花烂漫,奇花异草争春斗艳。
林然爬到山顶,看见一座朴素的木屋,屋檐爬满深绿的藤蔓,屋前石阶缝隙间是自由生长的杂草,开着黄黄粉粉的不知名小花,在风中轻轻悠然摇曳
楚如瑶停下步子,看着林然一个人慢慢往前,走到木屋前,蹲下去,轻轻拨开阶前杂错的落叶,拨出一柄青色的剑
剑细而纤,似一支青竹,边缘柔润,敛着细腻清冽的光华
林然握着剑柄,指尖擦过剑锋,青光徐徐亮起,发出轻轻应和的嗡鸣,如风过竹片,飘逸流亮。
林然突然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她眉眼弯弯,珍惜地摸了好半响,把它重新挂回腰间,如鱼归水,圆满无虞。
她终于找回了她的剑
是她的剑。
林然站在阶前,慢慢转身,慢慢望过周围一切景物,素色的木屋,半掩的门,门口挂着的半旧蓑笠,廊下一口晾干的大锅,檐前吊几串晒好的红辣椒,像奇特的风铃,在风吹过时打着圈摇晃地转。
这就是她的家。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林然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她觉得,这里还该有一个俯身温柔摸她发心的身影,有一个站在廊下似笑非笑望着她的少年。
“自你走后,无情峰便空下来,我没叫任何人进来清扫,不想扰了这里的清净。”楚如瑶说:“我想你回来,也更愿意自己慢慢收拾。”
林然望着她,抿唇轻轻点头
“谢谢你。”她说:“楚师姐,谢谢你。”
楚如瑶再次纠正:“你是沧澜剑主,位高无上,不该再尊称任何人,叫我如瑶。”
“我不。”林然却说:“我就要这么叫。”
“我什么都忘了。”她说:“可我好像还觉得,我最快乐的日子,一定是以前在剑阁里,叫你师姐的时候。”
楚如瑶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她突然想起,她最快乐的日子,也是还拿着木剑的时候,每天从学堂放课,被一群师弟师妹七嘴八舌叫完好,跟着师兄练了剑回到家里,师尊系着围裙笑把小小的她抱起来举高转圈。
那已经是多少年过去了。
现在世人叫她楚掌座,恭称她世尊、冕下。
“那就如此吧。”楚如瑶哑声说:“就和以前一样吧。”
“林师妹。”她有些生疏地叫回这个称呼:“以前无情峰上,有许多桃花。”
“自你走后,桃花再也没开过。”楚如瑶轻声说:“如今你回来了,我想这些桃花也该开了。”
林然愣愣的,似乎还没听懂,可眼睛却已经超过意识反应的速度,像孩子一样渐渐亮起来。
合道之后,楚如瑶的情绪已经很淡了,可是看着林然,她的心还是会软。
让她幸福吧,楚如瑶想,让一切都回来,让她做一个被宠爱的无忧无虑的孩子,永远幸福、快乐,让她一切都圆满。
她该有最好的命。
她快乐了,她望着她,好像终于也跟着一起快乐回来了。
楚如瑶慢慢露出笑来,深深望了林然一眼,林然以为她要与自己说什么,她已经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衣袖猎猎,背影像一柄不世的剑,在久远的沉漠中终于要出鞘一角,渐渐微露峥嵘霜寒。
——
无情峰来客的时候,林然正在养花。
山上终于开了桃花。
第一枝桃花冒出花骨朵的时候,林然围着好几天不错眼地看,天一都怀疑她要疯魔了,后来还是风吹过来,把那枝桃花从树梢折下来递给她,林然手足无措,跑回去使劲儿洗了好几次手还擦了香膏,才小心翼翼把这枝花捧回去,找了个精巧的小花盆,放在里面养。
她把花盆放在床头,每天睡觉前看一看,早上起来看一看,午后阳光暖和又不那么晒的时候,哒哒抱着它出去晒太阳。
她给它浇水,把药效温和的丹药捏成碎渣渣往花盆里洒,有事没事就捧着脸蛋发呆看它,还每天八百遍问天一:“你觉不觉它长高了点?”
天一想把她脑袋按进花盆里。
它烦死,懒得搭理她,但架不住有脾气好的,无论她说什么,都耐心细致地应和她,她趴在桌子上和花盆一起晒阳光,旁边的蒲扇飘起来,一下一下慢慢给她扇风
林下巴垫在手上,慢吞吞往旁边蹭,蹭到蒲扇边,突然脑袋往旁边一歪,像小孩子一样撒娇
蒲扇顿了一下,空气中有轻轻的笑,像有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把她搂进怀里。
林然枕在暖暖的风里,那气息温和、厚重,有雨后春泥的清新,又像是山川水泽的呼吸,柔软包围着她,让她特别安心。
林然小声问:“它什么时候能开花呀?”
那声音低柔回答:“快了。”
林然抿着嘴巴笑,眼中有明亮的光彩。
她倚在那里,安静望着桃花,渐渐发起呆来,半响,却忽然感觉风声吹动的异样。
她抬起头,隔过窗扉,看见一个人静静站在廊下
那是一个青年
蓝衫,木簪,宽大的衣摆微微拂动,他站在那里,像一棵苍松挺拔,又沉静瀚漠如海。
隐约的黑光从他脚下无声漫开,他静静望着她,已望了不知多久,沉默清冷的脸庞,嵌着一双漆黑的重瞳,像海面粼粼的波光,一点点泛开柔和的光彩。
林然怔怔望着他,无意识地慢慢站了起来: